伏怀风试着睁眼,霎时住了口。他双眼足足让纱布缠了十五天不曾张开,才一掀眼皮,那桌上大红双烛微火残光便让他有些受不住地又合上眼睛。
“丽儿,你没见我这几日还遭他恶整吗?他那人向来恩仇倍还,若惹他一次,他会回敬个十次百次——”他边叹气,试图再张眸。
这回猛然瞠直,像是饱受惊吓。
“怎么了?”岑先丽连忙俯下身,彷佛又听到他倏地再抽息一声。
“我的眼睛——”伏怀风眨了眼、再眨,眨了第三次后,确定他没看走眼,震惊喃喃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看不见对吗?别担心,海宁王仔细吩咐过,毒虽退去,但仍要等上半年才能清楚看见东西,至于能不能完全恢复到以前的清明,还得再观察。”
“半年?半年!”他错愕瞪眼。明明他已完全复原了,现在眼力好得很,能清楚看见前方的她动手除下面纱,极为认真地忙着摆弄桌上奇怪的东西——
四只银盘内有整只鸡、鸭、鱼和一颗大猪头,一壶酒三个金杯,小香炉里插着香,甚至、甚至他还看到她——
除了右手依旧缠着厚重纱布外,她丽颊满是腼腆羞怯,只穿一件险些遮不住曼妙身段的碧绿兜衣,外披雪纱薄衣与素纱百褶银花裙,就这样贴近他身侧。
听那回话的悦耳美声,是她!精致眉眼樱唇挺鼻无一不超乎他想像的甜美,然而他还来不及欣喜总算能如愿看清她,却惊讶得连声音都抖了。
“丽儿,你方才说的是……我要半年才能视物?向阳这么交代?”
她瞧他竟难得失去从容,忍不住伸出藕臂揽过他肩头,疼惜告诉他:“对,半年。到你康复以前,我是你的眼睛,什么都不会变。阿藤,你忍耐半年就好。海宁王也帮我右手重新施针上药,严令半年内不准弹琴。时日不长,咱们一起撑过去。”
她这一揽,让他俊颜直勾勾对准她胸前丰盈密贴上去。
娇躯幽香让他下腹陡然绷紧,惊讶自己竟像未经人事、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似的几乎失控骤起冲动,一时长身微震。
“丽、丽儿,我好像有种错觉,你似乎……穿得很单薄。”薄到透光了。
锐眸急忙往四周雷霆扫射,确认房里每道门扉每扇窗都牢实关着,没别人能见着她这模样才安心……倏地,心火骤昇。
难道她一直以来都是以这么诱人的姿态在府里出入?该死!
“没、没的事,我其实穿了件新衣裳,都嫌太热了呢。”以为与他太近才让他怀疑,她连忙放开他,退到一旁,不安地抚弄着自己有些发冷的臂膀。
岑先丽突然想起了什么,在他眼前一寸之处猛挥小手,见他没有丝毫反应,这才安心地吁了口气。他看不见,是她多心。
可伏怀风其实是震惊到完全呆滞——她竟对他撒谎!
“丽儿,不许骗我。”无法冷静。他咬牙决定姑且装盲,看她想玩什么把戏!
“我、我没有。”她犹豫咬着唇,忽然从腰后抽出一本书与一把羽扇。
书在她左手中,却拿离得极远,右手羽扇一打开,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像是从容就义般,猛然展开页面读了一页,随即激动地仓皇掩上,等待呼吸平抑后再读。翻页,屏息,掩上;翻页,屏息,掩上……
伏怀风看着她转瞬小脸着火爆红,狂猛烈焰一路窜烧到耳根后,便连她颈下胸前一片白皙饱满的玉肌也晕染上大月淡淡樱绯,美得让他险些疯狂失控。
他垂眸合眼,试图要从这片混乱中理出些头绪,瞬间再睁眼,确认不是自己发疯作春梦。“丽儿、你现在……正忙什么?”
“我……在练习能帮你尽早复原的功课。是海宁王出发前特别叮嘱要做的。”
注意到他仍盯着她,她又朝他挥挥手,见他依然不动才宽下心;而后她低头拉扯衣裳,似乎也明白自己身上布料有点儿少,试图遮掩。
“新衣裳也是王爷所赠。”
就见她拿离书本却不时偷瞄几眼,快速撇开头,然后扭扭捏捏莲步轻移,停伫他前方舞起扇,柳腰款摆,忽然皱眉停顿,又偷看秘笈一眼,再次摆动转圈同时煽情撩裙,微微倾身媚惑一笑,双手伸长正要探上他胸膛时,又停下困惑地翻翻书。
而后,她边摇头边退开,不断重复一面妖娆款摆舞动、一面向他走近的奇怪举止。
他暗自打量她手中拿着的书,封面上写了一行小字——禁宫秘术四十九招。
伏怀风脑中轰然一炸!总算弄懂这傻丫头似乎正在练习——引诱他!
可她不是以为他还眼盲,练这个给他看是要做什么?
“你……在我闭居祛毒的这半个月来,到底都听那伏向阳扯了什么鬼?”声音狂颤。
为了避免身上毒素清除时沾染到他人,他刻意在内院中多隔离几天,所有他接触过的衣物每日得烧毁,连一般仆从都不许随意接近他了,自然更无暇陪伴她,而该死的十一弟竟找上她进谗言……
“向阳他说话不能尽信!他性格乖僻恶劣——”所有话语全梗在喉间,只因她一脸泫然欲泣地转向他。
没料到伏怀风突然勃然大怒,岑先丽委屈地照实招认:“海宁王担心你伤势,好心告诉我你眼睛没法子那么快康复,就拿来这本秘笈,说是大齐内宫中流传的秘术祈福舞,要我每日早晚在你面前祭天虔诚地跳。
他对伏家祖宗八代立誓拍胸保证不出半年你双眼一定会好,还有中毒以外……身上那个不能说出口的隐疾也能完全治癒。”
所以就算这身奇特的巫女衣装再单薄羞人,她也毫不迟疑地为他换上。
“隐——混帐!谁有隐疾来着?!”忽然想到王弟临行前,在他耳边留下的神秘笑语:“王弟送了一份新婚贺礼呢,王兄可别太感激涕零啊。”
他就知道那家伙会客套送礼,肯定有鬼!
“阿藤,没关系,你坚持说没有就没有;放心,府里内外大家都会说没有……”
俊颜抽搐,大气猛吸,指掌握拳,恨不得开扁。“府、里、内、外?”
难怪这半个月来每日一次为他送东西来的小厮个个都说同样的话,什么“别担心,早晚会好”,那满怀同情的口吻沉重得让他险些以为他双眼复明无望,搞半天是伏向阳在府里造谣生事——居然让大伙以为、以为他……该杀!
“阿藤,是我对不住你,明明在你身边那么久,可连你哪里犯疼出毛病都没注意到,还敢厚颜自称是你的眼睛、你的知己,竟连你久未谋面的弟弟都比不上,实在太过失职了。”
她自责低泣,双肩抖动,旋即突然收了泪,抿唇仰头朝天收拳握紧。“不过这回定能扳回颜面,现在虽然跳得还不够熟练,但多练习几次一定会成功。”
“但我的眼睛其实不用——”他话未完,就见她突然甩了书、气势汹汹朝他冲来猛一扑,不容反抗地将他按倒榻上,娇软丰盈的馨香身子主动覆住他身躯。
“这里还加注舞蹈最后得叠在患者身上跳才会有效果,我之前太过胆怯不敢做,可为了你的性命,也顾不得什么礼教规范了。你不说我不说,你的高洁名声仍在!放心,这祈福舞蹈舞姿再艰难我也一定会练好!我动作粗鲁,若打到你,你就先忍耐着点!”
“丽儿,你弄错了!”娇媚的她一再在他身上乱扭胡蹭,教他隐忍不了情潮热浪。他咬牙,搂着她一翻转,分别扯住她四处游走肆意放火的双手,长腿一伸压制她。“我的眼睛没事了!”
美眸一惊,登时欣喜盈泪。“这祈福舞一次见效?奇迹!海宁王真是神医!”
“错!十一弟给的不是祈福秘笈!”
“不是祈福秘笈?我看挺有效的啊!”黛眉不解地打了几褶。“不然是祈什么的?”
“算祈雨吧。”他暗啧一声,只能无奈又道:“是后妃们祈求圣恩雨露用的……还摆香案?从没听说哪个娘娘敢摆颗猪头给王上看,那本见鬼秘笈肯定也被向阳窜改过。”
“祈雨?”她秀睫轻轻搧了几搧。“要祈雨,来一段禁曲龙神赋就很够了——”
直到他啼笑皆非地再次附耳解释此雨非彼雨,她才吓得胀红脸瞠目结舌呆立当场。
“丽儿……你让他耍了。”
第6章(1)
岑先丽僵直了约莫一刻,直到呼吸间全是他渐趋混乱的炽热气息,她这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太亲昵,眼对眼、唇对唇、心对心。她浑身着火,拚命摇头。
“那不是真的……难不成、方才我那些动作……你都、都瞧清楚了?”
“一清二楚。”换成他诚恳道歉:“对不住,一切是我那弟弟性格太差。”
垂眼扫过自己清凉的打扮,她眼光胡乱飘看,俏脸烧烫地转开,就是不敢再面对他。以为他视线朦胧,穿得少些也没关系,结果——
“那、那我、我的……身子……你也全都……看到了?”
“对不住。”这点他倒是赔罪赔得很甘愿。
“……真的从来也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疾?”
“没有!你还怀疑!”他揪着她耳朵低吼,当真想拿刀砍谁了。“丽儿,到底你怎么会轻信向阳的话?我以为你稍微看一下也该知道那本不像普通的……咳、秘笈才对。”
“虽然很怪,可只要能让你眼睛复原,我什么都愿意做。既然琴曲能祈雨,舞蹈能祈福自然说得通。而且他还费心张罗祭神用的牲礼与衣裳——我以为堂堂一国的王爷是不会随便坑人的呀!怎么你们家兄弟……一个两个都爱挖坑乱推人……呜呜……”
知道她不会再对他恣意点火,伏怀风这才松开对她的箝制。
眼见她小手飞快掩面羞愤欲死,他除了觉得好气又好笑以外,心头还漫升狂喜。能为他费心至此,她怎么可能仅仅拿他当朋友、当主子?
今日,要教她再没理由退缩了!察觉此点,让他眼眸深处悄悄燃了希望。
虽然伏向阳那杀千刀的混蛋性格恶劣至极,例还是个懂得体恤哥哥的好混蛋……
她挣扎出手猛推他。“那么丑的样子,呜……那么不知羞耻的模样……抱歉全让你见着了,才刚刚复原只怕又因我伤眼了……阿藤,对不住,我、我这就回去!”
“别哭,何必道歉呢?其实一点都不丑……而且我喜欢极了。”
他不让她逃开,霸气地盈握她双腕,小心地不让她腕上玉拨子刺伤她纤细肌肤,长指托起她脸庞,再次与她四目相对,深邃乌瞳凝视着彷佛雨后芙蓉的娇小泪人儿,万分不舍地舐去她丽颜泪痕。
“我万分心喜,一张开眼就看见你美得令人惊奇。这娇艳脸蛋与玲珑身段……”
“不用安慰我,在你眼中,我一定像个傻瓜一样——”
“确实很傻。”
他看着她含泪错愕抬头,不免失笑,这才缓缓牵过她双手,细细啄吻。“但全是为了我一人犯傻。而我,偏就中意这么傻气的小丫头。”
他俯首轻点上那令他贪恋不已的绯红樱唇。
她停了飙泪,美眸遍布氤氲水气,映照他迷人笑颜,俏脸胀红。“阿藤,我……”
“那日以为我中毒,你明知向阳武艺绝顶,竟想以这么瘦弱的身子护卫我。”俊颜低垂,笑着在她颊边徐徐厮磨。“我没法停了。丽儿,你让我无法不动心。”
“我没想那么多,就只是担心你。”她吸吸鼻头,抿了抿唇,再自然不过地微微仰起小脸任他吮上她颈间。“我是不是在你弟弟面前……给你丢脸了?”
“才不。是让我添光了。让他羡慕我夫人如何为我奋不顾身呢。”他伸手取下她发上玉钗,撩散她一头乌亮青丝洒落枕上,映着她雪里透粉的樱色冰肌,他黝黑瞳眸转闇,长指抚过她柳眉杏眼俏鼻,最后停伫在她柔嫩樱唇上。
“漫长的三年里,我一直惋惜着,竟没能见着那碧绿面纱后头的淘气姑娘到底什么模样。如今,总算一偿宿愿能得见……远比我所想的还甜美还动人。”
他长指勾挑,扯落她颈后兜衣结,火热大掌覆上她胸前,让她蓦地惊喘咬唇。“阿藤,我——”
她心跳急遽,看着他额间隐忍的薄汗遍布,专注俊眸中只有她身影……她气息不稳,任他缓缓除去两人衣裳猛一甩飞,在空中飘呀飘地轻轻落地。
下一刻,他突然停了动作,目光直直锁定她右肩。
她知道他见着了那丑陋疤痕,难堪地要伸手去遮。她打小听过很多传闻,丈夫嫌弃妻子肌肤上的伤便休妻纳妾。“那伤很丑,你别看……”
“你……可曾后悔?”他喉间一窒,有些嘶哑:“当日替我挨上两箭。那时你明明看见了,你若躲开就不会受伤了。在大齐,姑娘家无瑕肌肤可等同性命一样重要,你却连命都不要……”
“可我若躲开,就会伤到你……你当它不在,我不要你看那么丑的疤——”
“不可以不看。这是为我负伤的证明,我怎能无视于它?对我来说,那是你从不愿意承认的心意,我绝对不忘。只是一想到它曾让你吃疼我就难受。对不住,丽儿。”
她看着他柔情万千倾身垂首,膜拜珍宝似地细细吮吻那伤疤,心头又热又痛。
“阿藤……”星光在美眸中闪烁,她俏睫轻颤,隐忍着他顺着她肩头往下吻落、掀起她身子一波波未知的战栗狂潮。
“我、我……”她无法思考是否该制止他继续。
“怪你随便听信别人,敢在我身上玩火,现在我灭不了了。”
他在她耳畔不断甜声蜜语:“丽儿,我喜欢你,假若你再次狠心拒绝我,这回我当真会发狂的。”
她几次抿紧唇,最后只能怯生生地将莲臂勾上他颈子,柔腻娇躯密密实实贴合他炽热肌肤,任他摆弄。“我知道。我也一直都很喜欢、很喜欢阿藤,喜欢我的……相公。”
“从今往后,你是我真正的夫人,不准你再嚷嚷什么要离开我的蠢话了。嗯?”
“……我、我心里有底。但阿藤……我求你,至少灭了光……”
身子像烈火窜烧,她无措地不敢瞧他,只顾着想缩手遮眼。
“依你就是。”他笑着运气一弹指,熄了案上一对烛火。
他也不想让那颗猪头盯着他一整晚。
黑暗中,她不安地盼了许久,知道他放下床帷后回到她身前,却始终静默没动作,令她不免轻扯他手臂,疑惑地催促:“阿藤……怎么、怎么停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