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一万步来说,有诚王这门亲戚,老太爷请封世子时总得多方考虑,不能一味偏心。
小姜氏越想越兴奋,恨不得立刻把那几盆花弄到手。
孙婆婆无奈道:「夫人,那些菊花早就卖掉了,这会儿我手中真的没有。」
做人要进诚信,她既已经把花卖给小槿,自然不会改变心意,幸好晓蓝一早就把花移往别处,否则……看着满地落共,那些全是自己的心血啊。
这话小姜氏哪肯信?昨儿个李氏花圃的老板娘才说起这几盆菊花,今儿个花就没了,唬人呐。
她冷哼一声,「既然你不识抬举,就别怪我不客气……」
小姜氏以眼神示意,几名家丁立马抓起铲子、圆锹、棒子,眼看就要把暖房给砸得稀巴烂,恰恰碰到孙晓蓝进来。
她冲到众人面前,扬拳抬脚,连声咆哮,「住手!咱们孙家种花、卖花那么多年,还没见过这样蛮横的,买卖不成竟想毁人营生,难道敬国公府眼里没有王法吗?」
孙晓蓝恨不得把人一个个丢出去,她还以为这贵夫人就算再尖酸刻薄,总是高门大户出身,顶多嘴皮子上恶毒,不至于动手动脚,没想到她大错特错。
她不应该离开奶奶身边的,本想让奶奶拖住对方,自己跑去叫小槿偷偷把花搬走,找不到花,对方自然偃旗息鼓,谁知道上等人竟会做出流氓事,她后悔死了。
目光微凛,卫珩阔步上前,目光清冷地看着小姜氏,「婶娘好大脾气,买不成花就砸人家当,不晓得爷爷知道会怎么想?」
看见卫珩那一刻,小姜氏就被定住了,她暗自气恼今儿个出门没看黄历,竟碰上这个煞星。
过去她没拿卫珩当回事儿,不过就是个男的,她的肚皮争气生下的儿子还少了?更别说老太爷长年把他丢在处头,谁晓得哪天会不会一个噩耗传回府,大房直接断了根,没想到他不但回京考上科举成了探花郎,又得先帝重用,官一阶阶往上升,引得老太爷看重。
这几年,婆婆想尽法子要把卫珩给办了,没想到人没办成,倒是她们婆媳一回回被办。
上回瑜儿、立邦和彩贝那件事,到现在还没完呢,瑜儿被老太爷重打三十大板,伤口反反覆覆的始终不见好,被楚足在家哪儿都去不了,或天或夜闹个不停,她都快烦死了。
彩贝被送进家庙,立邦被父亲打断两条腿,一双子女被祸害,大嫂恨她入骨,上次回娘家,大嫂气得唾她一脸口水,要不是婆婆出面,恐怕往后她就没有娘家可回了。
因此现在看到卫珩,她只有绕道走的分,哪还敢同他正面对决?
「珩儿,你、你怎会来这里?」小姜氏一脸心虚。
卫珩冷笑道:「和婶娘一样,想给诚王妃寻几盆菊花做贺礼,是爷爷下的令。」
老太爷让他来寻菊花,难道是想撮合卫珩和连芯玫?
那怎么可以!和卫珩相比,钰儿会被狠狠甩出十条街,有他在,诚王肯定看不上自己的儿子。
「这里没有菊花!」她急忙道。
「何止没菊花,所有花全让婶娘给坏了,这事恐怕得让爷爷来作个主。」
卫珩心中冷笑不已,这人还真是打不怕、吓不怕,到底哪来的韧性和毅力?看来卫瑜的伤得再多烂几个月才成。
「这点小事,何必惊动老太爷。」小姜氏呐呐道。
査四欺压良民,以势谋利,怎会是小事,难道婶娘从不把敬囯公府的名声放在眼里?」
闻言,小姜氏微凛,他要给这群乡下人撑腰?为什么?
这下子怎么办?买不到花,又得罪了老太爷,倘若事情闹大……眼看情况不对,她急忙换上一张笑脸。
小姜氏弯下腰,亲自将孙婆婆扶起,婉声道:「老人家,都怪我脾气太冲,做事不周全,实在是你的花太好,远近驰名、一盆难求。要不您算算,损失多少,让人报到敬国公府里,我让帐房立马把银子给您,行不?」
报到敬国公府?楚槿皱眉,到时卫珩不在,她若不认帐,孙婆婆还能怎样?
楚槿想得到,卫珩自然也想到了,他冷冷问:「婶娘出门买花没带银子?」
小姜氏暗自咬牙,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我这不是担心身上银子不够吗?」
孙晓蓝不给面子,轻哼一声,「钱带不够还敢砸人屋子,这是笃定做坏事不必赔,官府全站在您这边是呗?原来敬国公府都是如此行事。」
诛心之言啊,有卫珩这个传声筒在,这话肯定会传到老太爷耳里,要是让老太爷知道她到处破坏国公府名誉,还能有好日子过?
小姜氏苦着脸望向卫珩,盼他高抬贵手。
卫珩摇头,居然连这点银子都想赖,「孙婆婆年纪大了,婶娘体谅体谅,别让她往京城跑了。孙晓进,把损失算算,若婶娘身上银子不够,我先垫上,婶娘写张借据即可。」
这借据不如说是证据,这下她哪还有胆子让银子不够?小姜氏愁眉苦脸,对孙婆婆说:「不如您老人家算算坏了多少东西,报个价儿吧。」
卫珩递眼色给孙晓蓝,孙晓蓝没看懂,楚槿却明白了,拉过孙晓蓝,在她耳边低声道:「往高里算。」
孙晓蓝大眼圆瞠,楚槿轻点头,两人相视而笑,这是让他们把竹杠往狠里敲啊。
孙晓蓝立马换上一张笑脸,口气轻快道:「夫人这边请。」
卫珩头往外走,小姜氏和家丁随后,孙晓蓝、孙晓进扶着孙婆婆跟上。
第六章 冒险入山寻兰花(1)
楚槿没离开,她心疼地看着地残花,弯下身子,柔声道:「辛苦你们了。」
她把朱槿独进新盆里,覆上泥土,埋入肥料,再将折断的花枝一一剪除,边做边问:「告诉我,我还能帮你什么?」
「我要多一些水。」朱槿软声软语道。
「明白,等等我。」她快步走到缸边,抓起水瓢装满水,缓缓倒入盆里。
朱槿满足地喝一口水,低声说:「谢谢你。」
「不客气」楚槿说完,转身收拾另一棵软枝黄蝉。
她的动作俐落迅速,和在现代看过的急诊室医生一样,从重伤的先救,其余损坏得不太严重的可以缓缓。
「我马上给你换盆。」她对软枝黄蝉说道。
「谢谢。」
「别担心哦,打起精神来,我保证你们都会好好的……」她一面动手,一面动口,一句句说着安慰的话。
她并不知道卫珩正站在暖房门口,看着她的每个动作。
他发觉楚槿没有跟过来,对孙晓进交代几句后便转身返回暖房,却怎么都没想到会看见这一幕,他听得很仔细,那迸不是楚槿在自言自语,而是在和花草对话。
卫珩莞尔,对这种事并不感到害怕或惊讶,因为他也能听见风和雨企图传递的讯息。
这个能力始于他童稚时期,那次他差点死在大姜氏手里,在阎王殿转一圈,阎王没将他收去,从床上清醒后,他就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得懂风雨的话。
起初,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能力狠狠吓到,以为自己发疯了,夜半时数度从恶梦中惊醒,渐渐地他习惯了,学会控制能力、利用能力,学会与自己的能力相处,也从当中懂得大自然的奥妙。
她也是因为死而复生才拥有这个能力的吗?如果是的话……卫珩眼底过一抹耐人寻味的光芒。
楚槿站起身,终于把所有的花草通通抢回来,松一口气,她满足地看着架子上的新盆花,温柔道:「这段时间要更努力哦,努力成长茁壮、努力活得绿意盎然,不要被一点小挫折打败。记住,天底下没有什么能够打败自己,失败的原因只有一个——放弃。你们不能放弃,我也不会放弃,我们要一起努力……」
听着她的精神训话,卫珩嘴角笑意扩大。她是在鼓励花草,还是在鼓励自己?又或者是两者有?
家逢巨变,她这一路走过来肯定相当委屈辛苦,她无法在弟弟们面前抱怨,只能在花草跟前说话,他没听漏她话里的寂寞。
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寂寞了,父亡母殁,祖父打小把他送到师父身边,师父本事高强,却是个性再清冷不过的,一天说不到三句话,连个小小的眼神都不给,小小孩童尚未明白何谓寂寞,先尝尽寂寞。
也不晓得他是心疼楚槿,抑或是心疼小时候的自己,卫珩脸上笑容隐去,眼底浮上几分怜惜。
楚槿说完一串加油的话之后转身,意外地看见卫珩,他脸上的表情很难描述,她厘不清楚,却晓得无害,她朝他走去,认为自己欠他一句感谢。
只是人未到,卫珩的手抢快一步朝她伸来。「先回去吧,卫忠在家里等你。」
爹回来了?想起他憨憨的笑意,楚槿心情飞扬。
她的笑靥化解了他的郁闷,卫珩问:「那么开心?」
「什么?」她没听懂他的意思。
「听见卫忠回来,你很高兴?」
楚槿点头,回答:「他是我见过最会巴结子女的父亲。」
连小棠那样清冷的孩子,心都被他给焐热了,这样的爹,没有人会嫌弃。
「他敢不巴结?五十大板在后头等着。」卫珩又不爽了,丢下话就转身离开。
她喜欢孙晓进,想要涌泉以报,她对卫忠好,听到他回来就心情愉悦,独独对他没有思念、没有盼望、没有期待,如果今天他不出现,是不是再过一段时间,她就会将他给彻底遗忘?
楚槿把推车丢在孙家,等孙家祖孙狮子太开口,咬掉小姜氏身上一块肉之后,孙晓进就会把她要的菊花送到卫家。
楚槿和卫珩走出孙家大门,一阵风迎面吹来,两人下意识停下脚步,楚槿闭眼,卫珩仰头——
「要工雨了。」楚槿张眼。
「要下雨了。」卫珩异口同声。
「嗯?」卫珩的话让她惊讶,他也听得见?
楚槿想起楚家被灭门隔天,他进楚家大宅查案,她在他耳边求救时的情景,现在仔细想想,那时确实有阵风吹过,所以他并不是听到她说的话,而是——对,是凤!肯定是风帮的忙,他才会下令掘地三尺。
「你能听见风说话,对不对?」楚槿兴奋地问。
卫珩挑挑眉,楚槿果然也能听得见,只是他没承认,刻意问道:「风怎么会说话,你病了吗?」
说着,他把手心贴上她那小小的、滑嫩的额头,一贴上,他就不想让掌心离开了,想要一直一直贴着。
楚槿拉下他的手,认真问:「不然,你怎么晓得要下雨?」
卫珩指指前方低飞的蜻蜓,深吸口气。「没感觉吗?蜻蜒低飞,空气变得潮湿。」
她误会他了?楚槿垂肩,还以为世间有人和自己一样,原来并不是这样……她摇摇头,脸上带着掩也掩不住的失落。
卫珩轻叹。太嫩了,几句话、两个表情就泄漏秘密,若是碰上有心人利用,多危险?
「你能听得见风说话?」卫珩反问。
她抬头,表情微愣,一时间无法回答。
卫珩浅笑道:「倘若有人能听得懂风说话,大概会被当成魔鬼,一把火烧了。」
楚槿正起神色,对啊,她怎能在他面前卸下心防?就是小棠、小枫和爹娘,她都没让他们晓得自己的特殊能力。
她赶紧撇清关系,「哪会有这种人,我只是随口问问。」
话一出口,她脸颊红透、耳垂红透、脖子红透……只差没在脸上刻字,昭告天下本人正在说谎中。
卫珩还是摇头,不行,得加强训练,否则三两下就被人探去心思。
楚槿愣愣望着他,摇头代表什么意思?
她两手交握、轻抠手指,紧张全落入卫珩眼里,再度诱发他的怜惜。
倏地,天边一记惊雷敲响,楚槿急道:「快走,马上要下雨了!」
卫珩拉起她的手,快步往卫家跑去,可是跑没几步,雨水便滴滴答答落下,卫珩想跑得更快些,但楚槿哪有他的一身本事,手一扯,她整个人踉跄地往前扑,幸好卫珩反应够快,旋身将她一把抱进怀里。
他没把人放下,施展轻功迅速往卫家奔去。
感觉身边的景物飞快往后,楚槿仰头,看见他干净的下巴上有一点一点的青髭,她的耳朵贴着他的胸口,让她想起现代的那个卫珩。
她经常趁他睡着或看电视时,偷偷贴在他身上,仿佛他的心跳声可以安慰她什么。
在没有男女大防的现代,就算不是夫妻也可以彼此拥抱,给予安慰,她贪恋这样的安全感,于是常做逾矩的事。
但眼前的人是敬国公府的大少爷,不是那个很寂寞、没有亲人往来的上班族,何况时代也不对,这是有男女大防的时代,就算是夫妻,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逾矩行为,可她实在贪恋这样的安全感,只好允许自己逾矩。
因比,她乖乖地贴在他胸前,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好像自己还是那个不会带给人任何感觉的鬼魂。
雨在瞬间下大,两人很快淋成落汤鸡。
卫珩尴尬地停在大树下,他以为只要速度够快,就能及时回到卫家,不过事实证明,没有人可以战胜大自然。
待在树下的两人还是不时被滴落的雨水点上头顶,再顺着两人的头发、额头、眉毛、眼睛、脸颊往下滑,滑出一道道痕迹,双眼几乎要张不开,模样超级滑稽也超级狼狈。
楚槿看着他,威风凛凛的卫大人却被雨水打得张不开眼皮,那模样用现代的话讲——真萌,让她忍不住笑出声。
笑容会传染,见她笑个不停,渐渐地,卫珩也弯起嘴角,噗哧一声,笑了。
他一笑,她笑得更欢,两人就这样看着彼此,从微笑到大笑,笑声久久不停歇。
连月来,压在楚槿心头的沉重消除了。
数年来,紧紧跟随卫珩的寂寞也消除了。
沉重、负担、哀愁……两人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消失无踪,在她眼里,只有一个狼狈到让人很安心的卫珩,在他眼底,只有一个狼狈到让人心疼的楚槿。
这样狼狈的两个人,意外地创造出了短暂的幸福。
等笑到脸颊酸了、肚子痛了、胸口喘不过气了,他才问:「要在这边等雨停,还是要一口气冲回去?」
下意识地,楚槿仰起头问雨的意见,看得卫珩又想摇头了,连半点掩都不会,这可怎么办才好?算了,总之他护着她便是。
她张开眼,对他说:「这雨恐怕一、两个时辰内都不会停。」
「所以你决定……」在这里等雨停?
「反正快也湿透、慢也湿透,那便慢慢走回去吧。」
「好。」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卫珩失笑,他拉起她,慢慢地往回走。
这一幕让楚槿想起电视萤幕里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