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站在这儿干么?快去啊!」她焦急地催促。「你希望计划失败吗?」
计划。
荆睿深沈地咀嚼这两个字。对他而言,计划是很重要的,多年来,他执行一个又一个计划,按部就班地攀往事业高峰,重返上流社会。
自从父母双亡后,他的人生便是一盘精心布置的棋局,每走一步都有深意,每一枚派得上用场的棋子,都不能放过。
他不能也不该让任何人影响他的脚步……
他心一冷,毅然迈开步伐,头也不回地离去。
「……我是摄影师,本来一直在美国工作,最近才有空回来台湾看看。」开车之余,邓元弘不忘自报身世来历。「我爸妈都是老师,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在国中教书。他们啊,有学生就忘了儿子,我小时候可惨了,只有照相机陪我玩。」江雨燕悄悄打量他的侧面,他笑的时候,整张嘴都咧开了,像破云而出的阳光,毫不吝惜地洒落大地。
感觉是个很爽朗很坦率的男人。
「十岁那年,我受不了老爸老妈的冷落,有一天终于决定闹革命。」
「革命?」
「我要他们买莱卡的单眼镜头给我,不然就去告他们虐待儿童。」他转过头,冲她淘气地一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
她忍不住也扬唇。「你听起来像是个很难搞的小孩。」
「是吗?」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我老爸倒是说我聪明,很懂得利用社会福利制度。」
她噗嗤一笑。怎么有这么宝的父子?
「后来他们买给你了吗?」
「当然买啦,是我那年的圣诞礼物。」
「十岁就能玩莱卡的单眼相机,怪不得你能成为摄影师了。」
「这是兴趣。」他又瞥她一眼。「妳呢?喜欢照相吗?」
「喜欢。」她点头。「我高中时也在摄影社混过,只是技术不好。」
「那,要不要试试看?」
「试什么?」
「我听说有个地方,拍101大楼的夜景很不错,要不要跟我去拍?」他热情地提议。「我教妳。」
「现在?」她迟疑。
「选日不如撞日,就是现在。」他顿了顿。「还是妳困了?想回去睡觉?」
「也不是。」她怅然,反正回家后,八成也是想着那个她最在乎的男人难以成眠,不如学着放纵,夜不归营!
「好,我跟你去。」
当江雨燕在专业摄影师的指导下,认真地想拍出深夜里最美丽的101时,荆睿却推开她家的门,走进幽暗的屋里。
她不在。只凭第一眼的感觉,他便知道她还没回到家。这屋里,没有属于她的气息,太安静,太寂寞。她跟那个男人上哪儿去了?他取出手机,拨她的号码,铃声单调地持续呼号,却得不到响应。
他焦躁地丢开手机,倾长的身子倒向沙发,后脑勺搁在扶手上,斜眼仰望窗外勾破天幕的新月。
他的眼皮肿着,嘴角痛着,心,凉着。
要等她吗?他漫然想。
很久以前,当他知道自己永远也等不回父母的那个夜晚,他便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为任何人守候了,他痛恨那样的滋味。
可今夜,他却出神地等着她,任由时间像一座沉重的石磨,磨他的理智,磨他的耐性,更磨他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的天色隐隐翻出鱼肚白,玄关处也终于传来一阵叮铃的钥匙声响,然后,是一串轻巧的足音。
「睿?」见到他,她显然大吃一惊。「你怎么会在这儿?」
「妳去哪儿了?」他漠然问,强压住胸臆翻腾的怒焰。「为什么不接手机?」
「手机?」江雨燕翻出皮包里的手机,才发现自己漏接他的电话。「我大概是没听到铃声吧,有人带我去拍l01。」
「是那个邓元弘吗?」
「嗯,原来他是个专业摄影师,一直在纽约工作,最近才有空回台湾来看看。」
「是吗?」他轻哼。「才认识没几个小时,妳已经跟人家那么熟了,还跟去拍照?」
「他知道我也喜欢拍照,就说要教我,我看他人挺和善的,反正无聊,就想跟去瞧瞧也无妨。」她解释得有些尴尬。
他听出来了,冷笑地闭上眸。「妳不必跟我解释那么多,我没打算管妳跟哪个男人约会,只要妳小心别让人拐了就好。」
「我知道。」江雨燕怅然低语,走向他。「你呢?你怎么会来!」认出他整张脸鼻青脸肿,她惊慌地凛息。「怎么回事?你跟谁打架?怎么会受伤?」
「我送胡丽盈回家的时候,遇到郭耀昌了。」
「你表哥?」她在沙发旁跪下,焦虑地凝望他。
「他喝醉了,在胡家门口等着对女朋友发酒疯,见送她回家的人是我,整个人抓狂。」
「所以就打你泄愤?」江雨燕、心疼地咬唇。
他点头。「我没还手。」
「为什么?」她不敢相信。以前他表哥摇人打他,他以寡击众都不肯认输,怎么这回一对一,反倒不还手?
「因为胡丽盈就在我身边,我要让她看清楚,她交往的是一个怎样没格调又无赖的男人。」
他话说得云淡风轻,她却知道,当时强逼自己顺从挨揍的他,心里一定很难受,或许意识还会恍惚地回到过去,那令他悲痛怀恨的过去…
「妳不用同情我。」他好似看透她的不忍。「我这几拳也不是白挨的,胡丽盈不但气得要命,后来还把自己爷爷都请出来当和事佬。」
「你是说胡总裁?」她惊愕。
「那老头说他很欣赏我的风度。」荆睿嘲讽地牵唇。「他还警告自己的孙女,以后不准再跟郭家的败家子来往。」
大获全胜。
这回与他表哥的交锋,他赢得彻底,不但成功扭转佳人对他的印象,连胡总裁都对他另眼相看。「所以,我才来找妳。」擒住她的眸,闪着阴郁的火光。「我想跟妳分享这一切。」可惜她不在。
她懂得他的言外之意,也知道他正气着她,虽然他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对她深夜与另一个男人出游,感到异常不悦。
「你的眼睛都肿了,我帮你拿冰块来敷。」她柔声提议,试着软化僵凝的氛围。
「不用了。」他拒绝。
「怎么能不用?你得消肿啊!不然眼睛会看不见。」
她意欲起身,他却倏地展臂扣住她手腕,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我的脸看起来很狼狈吗?」轻柔的问话,将一股危险的气息,吹进她心房……
她什么都看不见,飘在濒死的境界。
她知道,这辈子只有他能带领她来到这可怕的生死悬崖,而她还心甘情愿跳下去―
第5章
激情过后,他仍紧拥着她不放,那姿态彷佛一个孩子固执地护着自己仅有的绒毛玩偶。他把她当成专属的玩具吗?如果有一天,他不能再抱着她了,他会不会有一点点伤心?
江雨燕躺在荆睿怀里,眷恋的目光在他沈睡的俊颜流连,就算他眼皮浮肿,脸上处处瘀青,在她眼里,依然是帅得没天理,动人心魂。
她拿起手机,偷偷拍他睡颜,又看了他好片刻,才朦胧睡去。
再醒来时,他已下床,正对着穿衣镜打领带。
「现在几点了?」她迷迷糊糊地问。
「十一点多了。」他透过镜中望她。
她轻声打呵欠,坐起身。「你要去哪里?今天星期六,不用上班啊。」
「下午我要召开任务会议。」他淡淡解释。「我打算成立一个收购『丰华科技』的项目小组,由我亲自来带。」
「干么这么迫不及待,连星期六也要叫人开会?」话刚落下,她立即惊觉自己问得可笑,好不容易得到报复的机会,他当然等不及。「我也一起去。」
「妳不用了。」他走过来,将她推回床上。「今天放假,妳再多睡一会儿。」
「可是……」
「这是总经理命令。」他不容拒绝,口气很强势。
她却能感觉到他话里隐藏的温柔,只是冷傲的他,不会容许任何人点破。
「是,总经理。」她俏皮地笑,拉过他领带,替他调出一个最完美的领结。
「不过你这副模样,小心到办公室时,把其它人吓一跳。」
「妳是说我脸上这些伤?」他不以为意。「谁敢笑我?」
是啊,只要他用那冷冽的眼神一瞪,确实没人敢在他身上做文章。
只有她……
江雨燕勾下他颈脖,在那瘀青的眼角轻怜地落下蝶吻。
荆睿一震,顿时忘了呼吸,然后几乎是狼狈地退开,怒目瞠她,彷佛气她拿他当1个需要安抚的孩子对待。
「我走了。」他大踏步离去。
她没有留他,他要来就来,要走就走,谁也留不住。反倒是他昨夜竟会留下来等她,教她很意外,若是从前,他肯定掉头就走。他一说过,他不喜欢等人,尤其是等1个不知何时才会现身的人。
但他,却愿意等她。
是她与他相识以后的第一次。
这表示他是在乎她的吧?也许比他想象的更在乎,也比她原本期望的更多,只是,能不能再多一点?
能不能多到愿意为她放弃婚姻的买卖?
江雨燕蓦地深呼吸,不敢再想。她怕太多不切实际的奢望,会毁了自己苦心经营的坚强与洒脱。
她留在他身边,不是为了成为一个依恋的小女人,是为了当他的伙伴,当他能够全心信任的知己。
她的存在,不能阻碍他前进的脚步,他也不会允许……
手机铃响,震醒了江雨燕迷蒙的思绪,她接起电话。「喂。」
「醒了吗?小燕子。」耳畔传来一道爽朗的男性声嗓。「邓元弘?」她微微惊讶,以两人才初识的交情而言,他唤她的口气实在太过谐谵也太过亲昵了,但奇异地,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狎呢的意味。「有事吗?」
「我今天要去拜访一间育幼院,拍一些照片,想去吗?」
邓元弘对她展开强力追求。送花、送礼物、电话问候,闹得全公司上下都知道她有这么一个殷勤的追求者,不时以此打趣。「江秘书,又有花到!」行政助理捧来一束琳琅满目的鲜花,招来满室好奇的侧目。
她假装镇静地收下,搁在一边,继续工作。
「江秘书不看看是谁送来的吗?」行政助理赖着不走。「这里有张小卡。」
「嗯,我待会儿会看。」她随口应,专注地瞪着屏幕。
「其实也不用看了啦,相信这位神秘送花人等等就会打电话来。」
话语方落,江雨燕的手机果然唱响一段美妙的音律。
「来了!」行政助理笑着一拍双手。江雨燕没好气地横她一眼,拿起手机。「小燕子,收到我送的花了吗?」邓元弘总是笑得那么开朗。「收到了,谢谢。」她低语,星眸回斜,眼见几乎整间办公室的人,都笑笑地望着她,不禁微窘地咬唇。
「那今天晚上有空让我请妳吃顿饭吗?」
「今天不行。」她婉拒。「我得加班。」
「又加班?」他夸张地叹气。「小燕子,妳对工作未免也太狂热了吧?人生还有许多其它值得享受的事,妳每天耗在办公室里,小心青春凋零。」
「我的青春早就凋零了,好吗?」她又好气又好笑,说真的,她很难讨厌这个男人,虽然他对她展开的攻势太猛烈,教她有些措手不及。「真的很抱歉,我们公司最近有个大案子。」
「那好吧,我不打扰妳了。」达不到目的,他依然很有风度地暂时撒退。
「就这样?」草草结束通话后,行政助理好失望。
「不然还怎样?」江雨燕抽出一朵玫瑰,轻轻掷向她。「快回去做事吧!」
行政助理笑着离去,她无声地叹息,正烦恼着该拿桌上这束花怎么办时,计算机屏幕上忽地跳出一格对话框!
那家伙又送花来?
她心跳一乱,连忙打字回应。
嗯。
妳没答应他约会吗?
没有。
为什么?
我老板不准。
他凭什么不准?
我今天得加班。
又加班?妳老板似乎很喜欢虐待妳。
你才知道喔!
他应该检讨。
他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他自己也是工作狂。
是吗?
那真不幸。你别说我了,你自己怎么都不约人家出来?连通问候的电话也没打。
妳怎么知道?
我今天接到她的电话。
怎么?你没话说吗?
妳进来。
最后一行字跳入眼帘后,江雨燕关闭对话窗,盈盈起身,走向总经理办公室。刚推开门进去,一双有力的臂膀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她扣进怀里,门掩上,荆睿冰凉的唇也火热地攫住她。
他强悍地吻着,彷佛一个霸道的王宣誓自己的主权,舌尖尝遍了她唇间每一分味道,细细舔吮。
电流倏地窜过她全身,激起她肌肤每一根最细微的寒毛,平静的血液也因而沸腾,贪求着激情的脉动。
好不容易,他吻得尽兴了,缓缓后退,而她依然瘫软在他怀里,一时迷离。见她模样失神,他掌住她半边脸颊,怜惜地抚摸着。「吓到妳了?」深邃的眼里,一见着坏坏的、野性的光芒。
她深吸一口气,勉力唤回迷途的理智,娇慎地瞪他。「这里是办公室耶!你不是说过公私要分明吗?」
他微微勾唇,既没道歉,也不解释,拇指沿着自己唇缘画过,抹灭贪欢的证据。
她也狼狈地整理自己微乱的云鬓,端正套装衣领。
两人都恢复平静后,荆睿端起桌上半凉的咖啡,啜饮一口,然后淡淡地问:
「他今天送妳什么?」
「嘎?」她愣了愣。
「花。」
「你说元弘送的花啊?」她懂了,唇角扬起调笑。「我从来不晓得你对花也有兴趣,他今天比较没创意,送红玫瑰。」
红玫瑰!他撇撇嘴角。她凝睇他。「你该不会吃醋了吧?」他不吭声,斜倚在窗边,默默地喝咖啡,表情漠然无痕,好似全不在意。但她却知道,他的确在意着,否则不会忽然有兴致跟她敲MSN,也不会在她一踏进办公室,便不由分说地拥吻她。
「胡丽盈在电话里跟妳说了什么?」他转开话题。
「她说方太太告诉她,方先生在『泰亚集团』内找到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她顿了顿。「是你推荐的吗?」
「嗯哼。」他坦承。
「我就知道。」她唇角微弯,噙着她自己也难以分辨的苦涩。
「知道什么?」
她移转目光,落向他脸庞。「为了打动胡丽盈芳心,你总算愿意为方总留一条后路。」否则不管谁来求情,他一定都不留情面吧。
荆睿微微一哂,没说什么。
其实早在她建议这么做可以软化胡丽盈之前,他已经为她这么做了,但这点无须对她说破。
「胡丽盈说,是她误会了你。」她继续说道。「她觉得很抱歉,她问我是不是应该请你吃顿饭,表达歉意。我听得出来,她很希望能跟你见面,又尴尬地不晓得该怎么约你。」
「是吗?」他不置可否。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她?」她凝眸望他。「你又在玩那种欲擒故纵的把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