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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容乃大(下)  第8页    作者:郑媛

  当他经过桌边时,馥容将压在袖下的图拿起,放在另侧身旁,显得有些紧张。

  “刚才你在屋时画图?”他忽然冷声问,犀利的眸子掠过她藏在身侧的画。

  “对。”他突然问起画,让她更紧张。

  “画什么?”

  “没什么,随便画的,只是,只是一只小画眉鸟。”她答得有些慌张。

  这张图是因为她日有所思,落笔时才会不知不觉画起他的模样,倘若他看见这张图一定能立刻狠猜到她的心事……

  然而这是她心中秘密,她羞于对他承认。

  他凝眼看她。“画眉鸟?”

  “对。”她垂下眼,答得有些心虚。

  他冷眼盯住她垂下的眸。

  烛光下,那张白皙柔嫩的小脸上,覆盖了两道羽翼状的阴影,看起来楚楚动人,纤柔又细致。

  可惜,如此动人的女人,却是一个骗子。

  刚才他站在门边隐约瞄见,绢纸上画的明明是一名骑在马背上的男人。

  “是吗?”他撇嘴,眼色凝冷。“摊开,让我瞧瞧你画的画眉。”

  她屏息。“不,我画得不好,你别看了。”

  “把图打开,我想欣赏。”他再道,声调冷沉了几分。

  垂下眼,她淡淡地说:“你先坐在炕上等一会儿,我去箱笼里拿你的靴子。”顾左右而言他,她匆匆经过他身边,手里紧紧握着那幅画——

  他忽然揪住她的手腕,将她扯住。

  “兆臣?”馥容愣住,怔怔看他。

  他扯痛了她。

  “为什么不摊开那幅画?你怕什么?”他冷声问。

  她怔然。“我……”想解释,却语滞。

  “把画展开,不要让我再说一遍。”他低柔命令,再给她一次机会。

  “你弄痛我了。”她凝注他墨黑的不见底的眸,苍白柔静地对他说:“放开我,让我去为你拿靴。”

  他眯眸,她的倔强终于惹怒他!

  握住她的大掌忽然一紧,馥容吃痛,握住手里的画卷险些掉落在地上,然而她仍然未松开握着画轴的小手。

  见她痛得皱起眉头却仍不肯松手,兆臣脸一沉,动手去夺——

  她低喊一声,扭着手转身,几乎折伤自己的手臂!

  她小脸惨白,痛苦的表情让他变脸,几乎同时,他撤手松开指……

  但他放手得太突然,在没有心里准备下,馥容重重地摔倒在坚硬的石地上,手中的画轴也在此时甩出,不偏不倚地掉落在炭盆上……

  馥容痛苦地吸乞,手肘已是一片凝紫。

  然而当她抬眼见到画卷竟然落进炭盆时,她瞠大水眸,立即扑上前去,不顾纤白柔荑将被灼伤的可能,竟然直接针手伸到炭盆边,抽起那幅轴面已被薰得半灰的画卷……

  惊险地取回那幅画后,她慌张地检查画轴四缘,直到确认只有边缘稍微被炭火完全炙黑,她才眨掉眼角的泪,露出释然的笑,将画卷紧紧贴在胸口,仿佛那是她最珍贵的宝物……

  见到她竟然连自己手肘上最重的瘀伤都毫无知觉,一心只记挂着那幅画,兆臣脸色铁青,原想护住她的大手凝在半空……

  然后,僵硬地收回。

  他眼中渐笼肃杀与暴之气,凝立在炕边,纠结的双拳在身侧握死。

  馥容抬眸时,正巧看见他阴沉的双眼。

  她怔愣,因为他阴沉的神情而不安,她不明白,为何他的眼会如此狂暴?

  她做错了什么?难道只是因为她不让他看这幅画吗?

  “兆臣?”

  她试着唤他,想藉此驱走内心不安。

  然而一听见她馨柔的呼唤,他身躯一震,之后未瞧她一眼,便突兀地转身走出房外——

  馥容呆在石地上。

  怔怔地瞪着兆臣掉头走开的背影,她脸色苍白,几乎没有血色……

  他冷凝的眼色让她心痛。

  低头,她怔怔地盯着刚才自己不顾安危,拚命从炭盆里抢回的画卷……

  一滴晶莹泪,滴落在被火盆熏焦的绢纸上。

  然后是两滴、三滴、四滴、五滴、六滴……

  她原以为自己是坚强的,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再坚强的人内心也包含着一部分的脆弱,她只是一名平凡的女子。

  桂凰与玉銮开始“祝福”后,除了吃素,每个月还有四天的禁食。

  这天到了十六,昨日十五已饿了一天,玉銮头错眼花,今天说什么都不肯再饿肚子!

  其实昨日玉銮早已在她屋内发过一回飙,当时虽惹得王爷十分心烦,尚且还能好言好语地劝她不得任性,因为这事老祖宗也知情,倘若不依着办,怕老祖宗知道了要怪罪她。

  王爷这番话,昨日玉銮还能听得进去,今天她已经饿得简直没命,却还不给饭吃,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又起来,这回还指着王爷骂,骂王爷不保她、为她说话,自己山珍海味的吃,却叫她饿肚子活受罪!

  王爷被自己的侧室指着鼻子骂,火气也上来,反口回了两句,没想到饿到头晕脑胀、肝火旺盛的玉銮,竟然随手拿起一只花瓶用力往地上砸泄愤,当时花瓶的碎渣蹦起来,不偏不倚地扎到了王爷的额角,王爷的脑袋顿时血流如注。

  玉銮见王爷额角出血,还不能消气,竟然开始呼天抢地的大哭起来。

  王爷见她这般蛮横,气得不了,却不能奈她何,只能逃难似地从玉銮的屋里奔出来。

  这件事,搞得王府上自总管、下至小丫头,人尽皆知。

  桂凰听说了这件事,哈哈大笑超过半个时辰。

  可笑归笑,她终究挂心王爷的伤势,然而挂心归挂心,她嘴里却恨恨地诅咒着这是丈夫没良心的报应,她可不会去看他!

  这件事闹得太大,馥容当然也知情。

  第二天一早她立即赶到婆婆的桂香园,找到婆婆。

  “您现在应该赶快去见阿玛,好好安慰,看顾他的伤势。”她柔声劝婆婆。

  “什么?你叫我现在去看他?”桂凰瞪大眼,要任性。“我才不要!”

  “额娘,”馥容恳切地对婆婆说:“您不是一直想挽回阿玛的心吗?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倘若您在去探望阿玛,他必定会被您感动,还会因此改变对您的态度。”

  桂凰皱眉,沉着脸不吭气。

  见婆婆脸色阴睛不定,似乎仍在犹豫、仍在挣扎,馥容握住婆婆的手,诚恳地劝她:“其实,我明白您里是挂记着阿玛的伤势的,既然如此,那么您为何不敞开心胸,顺随自己的心意去探望阿玛?您既然还这么在处阿玛,那么就应当放下过去的是与非,由您开始做起,主动改善与阿玛的关系,比从前加倍地关怀、敬爱阿玛。馥容看出来,阿玛是重感情的人,倘若您肯这么做,必定会改变您的命运,改变您在这家中的地位。”

  馥容说着,眼中忽然涌出泪花……

  “唉呀你,你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桂凰吓到,震惊地瞪大眼瞅住她。

  馥容赶紧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

  她劝的人虽然是婆婆,可她却想到自己,因此难过得几乎不能自己。

  可她这一哭,也把桂凰的心哭软了。“你为我的事哭了吗?”她嘴里喃喃问媳妇,自己也泪眼汪汪起来。

  想起被丈夫冷落十几年的日子,桂凰自然也悲从中来,伤心得不能自己。

  见到婆婆也流泪,馥容的泪水就再也止不住了。

  不想再压抑自己的伤心与难过,她任泪水不住地往下流,却还哽咽地劝婆婆:“额娘,我听说阿玛的伤势不轻,您赶快去见阿玛,看顾他的伤势,还要好好安慰他。”

  “我知道了,”桂凰边擦眼泪,边吸鼻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啦!”

  第6章(2)

  婆媳两人哭成一团,好不容易止住泪,馥容的眸子已经哭肿,比桂凰还要严重许多倍。

  “这几日我见你瘦了好多!”反握住媳妇的手,桂凰心疼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厨房里的工作太辛苦了?咱们府里有很多丫头,如果工作太辛苦,就不要勉强去做了!”

  “不会的,额娘,厨房的工作一点都不辛苦。”强颜欢笑,她苦的其实是心。“额娘,您赶紧去见阿玛,不要再耽搁了。”

  “那……好吧!”桂凰支吾一会儿才赫然道:“那我现在就去吧!”

  “嗯。”馥容给婆婆一个鼓励的笑容。

  明知道自己现在的笑容一点都不喜悦,反而充满了心酸……

  但现在,她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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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房之后,馥容一直呆坐在屋内,想着她在桂香园里对婆婆说的话。

  她劝婆婆坦诚地对待阿玛,但是她心底却有许多话,没有诚实地对兆臣说出来。

  例如前日兆臣想看那幅画,当时她为何不能坦然地将画展开,让他明白自己对他的思念?

  就算他笑她痴傻,那又如何?只要是真诚的情感,何须掩藏?何况,兆臣是她的丈夫……

  坐在房里,馥容瞪着桌上那幅边缘被熏焦的画,怔怔地对着画像上的男子发了许久的呆,画里的男人英俊挺拔,但是他脸上的笑,却让馥容的眼眶变得酸涩。

  兆臣的笑容让她想起圆房那一夜,还有车轿上甜蜜的情景,记起他待自己的温柔,馥容的心却更痛。

  盯着画面,她屏住呼息凝在桌前迟疑半晌。

  忽然,她站起来将画卷起,拿着画转过身子走出房外——

  “小姐,原来您没上姥姥那儿去!”

  就在离房前,她却遇见匆忙奔进来的禀贞。

  禀贞的脸色有些惊惶。

  “有什么事吗?”馥容问她。

  “呃,没事、没事。”堆起笑脸,禀贞心里其实有事。

  她听金大人府里那奴才说,金大人生病了,而且病了还不肯吃药!可这事儿她可不敢对小姐说,就怕惹小姐心烦。

  禀贞不是笨丫头,这几日贝勒爷没回房,她见小姐都瘦了,脸上再也没笑容,她岂敢再拿金大人的事去烦小姐?

  “那我出去了,你不必跟来。”她轻声交代。

  “好,奴婢知道了。”禀贞叹口气,她就怕小姐让她跟着出门。

  手里拿着画,馥容心事重重地离开渚水居。

  主子前脚才走,禀贞立即进入房内,打开小姐的衣物箱笼,自箱里取出一条小姐的丝帕,匆匆塞进自己衣袋——

  金府的奴才,是特地对她讲金大人的事来的!

  她虽费尽唇舌打发那奴才走,可那奴才不走,硬是要见小姐传话,把禀贞吓得半死!

  金大人的奴才,怎能在王府里见小姐呢?

  就连禀贞这个小婢女,也明白这万使不得!

  可那奴才硬是不肯走,她只得打商量,最后说好由她来对小姐说,之后取小姐的丝帕为证,让奴才交给金大人。

  “阿弥陀佛,这金大人怎么就这么多事儿呢?”边盖上箱笼,禀贞边念佛。

  拿她禀贞的布帕肯定骗不了他,只好擅自取了小姐的丝帕,却不打算对小姐说出此事。

  与来时一样匆忙,她赶着出府——

  那奴才还候在府外墙边等着她哩!

  她得赶紧去见那金府的奴才,为小姐把这事儿尽快理妥了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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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着忐忑的心情,馥容拿着画来到兆臣的书房。

  站在书房外犹豫,她还未伸手敲房门,忽见敬长走过来唤她:“少福晋!”

  见到敬长,她愣了一会儿。

  “今日你守在外头当差吗?”她呐呐问他。

  敬长眸子略闪。“奴才正巧来书房见爷。”他撒谎。

  实际上他一直暗中跟着馥容,只要馥容离开渚水居,他就要跟上。

  “少福晋,您来这里想见爷吗?”敬长问。

  犹豫一会儿,馥容才黯然点头。“对,可是我不知道会不会打扰他。”

  “不会的,知道是少福晋您见爷,爷一定高兴!”敬和赶紧道:“要不您这就进去吧?”

  “不需要通报吗?”她有些迟疑。

  “不必,敬贤应当在里头伺候着,我给您开门,您只管进去,敬贤这小子见了您,自己就知道要出来了!”敬长已上前拉开。

  他私心希望,善良的少福晋能得到主子的心。

  馥容虽有些不安,可她实在想见兆臣,因此当敬长扣门时她已站在门阶上。

  “敬长?”敬贤一开门,见是敬长,即没头没脑问:“你不是跟在少——”

  敬长忙对他使个眼色,就怕这小子嘴快。

  敬贤这才发现站在敬长身后的少福晋。“”咳咳,他咳了两声,眼角瞄敬长,嘴里问馥容:“少福晋,您这是……”

  “少福晋来见爷,你小子还不快出来?愣在里头算什么事?”

  “噢,是是。”敬贤向来听敬长的,于是赶紧让出来。

  “少福晋,爷还在后堂歇息,今晨鸡鸣才睡下的,您快进去吧!”敬长道。

  主子的作息,他向来摸得比敬贤还清。

  馥容点头,跟敬长道谢:“谢谢你。”

  敬长挥挥手,让馥容快进去。

  待馥容进屋,敬长便将书房的门关上了。

  她走进内堂,终于见到卧在软榻上的兆臣。

  他合着眼,发辫松开,英俊的脸孔有丝疲惫,看起来睡得正沉。

  馥容走到软榻边,蹲下身子,怔怔地凝望她夫君睡着时,平静俊美的脸……

  “敬贤吗?”他忽然出声。

  馥容吓了一跳,以为他已发现自己。

  “给我倒怀茶来。”他又道。

  她这时才看见,他双眼仍闭着。

  原以为他睡得沉,没想他是这么警醒的人,她才刚靠近身边他已经觉醒。

  她不作声,将手里的画暂且搁在榻边,悄悄站起回到前堂,一开门,见敬贤已端一杯新茶候在屋外。

  敬长知道主子的习性,每日爷一早醒来开口就会问茶,因此刚才馥容一进屋,他便吩咐敬贤冲茶伺候。

  馥容自敬贤手中取过茶碗,轻声道谢,才转身走回后堂。

  兆臣卧在榻上仍闭着眼,听见脚步声,知道人已回来,便将手抬起。

  他接过,啜口茶,然后睁眼——

  “你为何在这里?”他问。

  也许因为刚醒过来,因此声调粗噜。

  她跪在软榻边,凝着眸子迎视他的面无表情。

  “我,我有话想对你说。”揣着心,她紧张地回答。

  他注视她的小脸,眼底已不见那日的狂暴,只有冷淡。“我很忙,这几日都没空听你说话。”他坐起,准备下榻。

  “我知道你忙,但是只要听我说几句话,”匆匆拿起画,她随他站起,“不,只要一句话就行,我,我是带着画来给你的。”仰望着他,她把心里已百折千转的话浓缩成一句,紧着心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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