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我爸我妈疼你,其他人只有爸爸妈妈,比起来你还多一个人哩。”这种简单的算术问题可不会难倒他。
“但俞爸俞妈是你爸妈啊。”她还是没反应过来。
“又没关系,我把他们分你一半不就好了。”他很随便的就决定分享出去。
反正现实的状况是,就算他没想要分,他爸妈对她的关爱一直就没少过,那大方分她一半,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损失。
“谢谢,你对我真好。”她笑咪咪的,一直就是知足常乐的好个性。
这样的个性让她很受长辈们喜欢,但也不是个个都买帐。
在她国二下学期的那年,就发生一件极重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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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俞炎翼一如往常的放学,一如往常的先回隔壁程家……
“你说!老师为什么打你?”还没走进程家,俞炎翼就听见程妈妈在屋里头严厉质问。
打她?
这怎么可能?
她一向都是好学生,功课不用人操心,一直都是老师喜欢的那种人……俞炎翼表情沉了下来,在看见那红肿的、明显浮着指印的面颊时,瞬间体会到程妈为什么会这么火大了。
“是因为今天小考,我考差了……”
“考坏了就能打你的脸?是哪一科老师?你说!”
“妈,老师也是希望我们成绩好……”
“胡说八道!”程妈绝不接受这种理由,怒道:“要求学生成绩,就可以打人巴掌的吗?而且是打我女儿的脸?你老实给我说,是谁打你?”
母女俩正为“到底是哪个老师动手打巴掌”而夹缠不休的时候,俞炎翼就看见院里飙进一台车,他家老妈风风火火的直冲进来。
“淑贞,走!我们上学校理论去!”俞妈恨声叫嚷的模样,简直像是带着一团火焰冲回来似的。
“俞妈你……”程馥兰看见来者,表情明显僵硬。
“王八蛋!她这样子打你?”俞妈看见那肿成面龟一样的半边面颊,怒焰更加高涨,直接破口大骂。“这真是欺人太甚,诬赖你偷钱还打你逼供吗?”
“偷钱?”程妈震惊,但也不知道是因为“偷钱”这字眼震惊,还是因为“女儿的事,竟然是隔壁太太比她这个做妈的还清楚”来得叫她震惊。
“淑贞你先别生气。”俞妈赶紧先声明。“小兰这丫头就是贴心,怕你生气,又怕你担心,所以不敢让你知道,但是她一个丫头片子又不晓得该怎么办,才打电话跟我求助,她不是故意要瞒你的。”
“到底是什么事?”程妈听了只有更加焦虑的分。
“小兰他们班前阵子不是来了个代课的导师?今天他们班上的一笔班费不见了,就因为小兰在上理化课时,班级日志忘了拿,为了拿那本日志,她回教室一趟,那个代课老师一口咬定,说钱一定是小兰偷的。”
“放屁!我的女儿才不会偷钱!”程妈气得整个人直发抖。
俞炎翼在一旁直点头。
要说偷钱这种事,说他为了买金刚模型偷钱那还有可能,他知道的程馥兰除了读书就是练琴,生活里全让这两件事给塞得满满满,真叫她偷钱,她要拿那笔钱做什么用都不知道,那是在偷心酸的吗?
“更气人的是,那个老师不但诬赖小兰,还当着全班的面说单亲家庭生活比较辛苦她可以理解,只要小兰承认、把钱交还,她会让班上同学原谅小兰。”俞妈几乎是破口大骂。“那女人甚至对着全班同学说什么人不能选择出身,但是可以选择自己人格这种屁话!”
全心全意栽培女儿、爱护女儿的程妈只觉得气血上涌,脑门一度空白……
“妈!”见母亲摇晃了下,程馥兰赶紧上前扶住。
“淑贞,你先冷静下来,把自己气坏了,要怎么替小兰讨回公道?”俞妈对这一点异常坚持。
没错!要讨回公道,一定要讨回公道……
“没事!我没事!”闭着眼,暗暗的深呼吸几次。怒到极点的程家妈妈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向女儿问:“你老实说,你有没有拿那笔钱?”
“淑贞你傻啦?小兰怎可能……”
“我要她亲自说。”止住俞妈的护短言论,程家妈妈坚持要女儿亲自发言。“小兰,你自己说,你有没有拿走那笔钱?”
“我没有。”程馥兰肯定的回答。
“那好,你说,老师除了诬赖你,她怎么打你的?”
反正瞒也瞒不住了,程馥兰低着头小声说:“她一开始打我,问我为什么偷钱,我说没有,她又打,说我说谎,我又说没有,她又打,说我还在说谎,但我说的是实话,所以我还是说没有,她就再打我……这样子一直打。”
“然后呢?”程妈追问。
程馥兰看了自家母亲一眼,知道她要求细节的个性,只能细声回答:“打了十多下之后,老师就说了俞妈刚刚说的那些。”
“所以她就是当着全班的面打你巴掌,然后用那些话羞辱你?”程妈确认。
程馥兰轻应了一声,小小声补充:“后来老师说给我时间好好想想,要我明天把钱还给她,要不然她要报警处理,还要记我过。”
俞妈听了,忍不住接着解释。“小兰她一个孩子哪有那么多钱,她又怕你听了那些气人的话会伤心、会生气,不知道该怎么办才会打电话找我商量,问我能不能借她钱。”
说完,俞妈又是心疼又是叹气,直道:“她这个傻丫头,为了不让你伤心,竟然想要把这些委屈吞下来,我虽然肯定她一番孝心,但这事我是没办法接受的。”
两个拳头握得死紧,俞妈几乎两眼喷火地撂话。“这世间还是要有黑白曲直,正义是不可以委曲求全的,我一定要那个老师付出代价!”
“小兰,听见你俞妈的话了吗?”程妈问。
程馥兰一时抓不住重点。
从事发后,她一直全力忍耐着,忍得很辛苦才没哭出来,哪能跟得上母亲这时的问题。
“世间还是要有黑白曲直,正义不可以委曲求全。”程妈妈像个出征前的将军,训示道:“虽然你是不想要妈妈担心,但今天你被人打了耳光,妈妈就不可能置身事外,更何况是这么离谱的事。”
说完,转身。“你待在家,我跟你俞妈去讨公道!”
“妈!”大惊,程馥兰想追上去。
“翼仔,我先陪你程妈去讨公道,你跟小兰看家。”俞妈大声跟儿子交代。“我有叫你爸派学生过来接你们去医院,你等下陪小兰去验伤,既然对方想搞大,那就搞大一点,我们家的人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俞炎翼乐得领命。
他万分合作的拉住了程馥兰,任由两个妈妈威风凛凛地出征去。
第9章(1)
小五的男孩子,蛮起来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挣脱的,程馥兰看着院子里的车绝尘而去,隐忍半天的眼泪哗啦啦地跟泄洪一样全冲了出来。
“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不只哭,她还边哭边骂,刚刚在大人面前硬撑出来的冷静模样全数崩毁。
俞炎翼松了手,没再死命抱住她,撇撇唇,哼道:“你刚刚不哭,现在才哭,有什么用?”
“你不懂啦!”她索性蹲下来哭个痛快。
“被人欺负还要忍耐,这种事我才不懂。”他哼她。
“你以为我很想忍耐吗?我很想吗?”她边哭边吼。
“不想你干么忍?”看她哭得跟牛一样,跟刚刚简直是两个人,俞炎翼觉得她莫名其妙。
“我能够不忍耐吗?”她哭得抽抽噎噎,眼泪鼻涕直流。“你刚刚看见了吧,我妈是不是很生气?她是不是很伤心?我被人欺负,被人嫌没教养,最生气、最伤心的都是她,她都已经这么生气了,我要是哭出来,那不是火上加油,只会让她更心痛?你说,这样子我能够不忍耐吗?”
乍听是合情合理,俞炎翼顿了顿,一度无法反驳。
他知道她说的对,但总觉得事情也不能这样说……
“但是你忍半天,她知道了还不是一样要生气、要伤心?”他觉得她的想法还是不太对,试着理出正确的思路。
顺手抽了面纸让她擦擦眼泪鼻涕,他说道:“更何况,这么严重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她听了,忍不住哭得更大声。“我不想这样子,不想要这样子的啊!”
整件事,最委屈也最生气的人就是她。
不管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挨耳光,还是被言词羞辱,好像她单亲家庭出身就是什么原罪,就罪该万死似的,她都是最委屈跟最难过的那一个。
原本并不是这样子的!
原先的师长素来就疼爱倚重她,哪晓得待产假的时候换来一个对她处处充满歧视偏见的代课老师,两位师长给予她的待遇有如云与泥,当中的差异要调适本来就不容易。
更何况是像今天这种场面,竟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栽赃她,要她背下偷钱的罪名?
在这样的羞辱之下,她是身心最痛的人,但是为了母亲,她试着逼自己忍耐……
俞炎翼看着伤心大哭的她,开始有些明白,但也不是那么样的明白。
虽然小五的年纪对什么事都一知半解的,不过在那当下,他至少有些了解她这一面。
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就算委屈,就算难受,她会努力强迫自己去忍耐,营造出“没事”的假象……
在俞炎翼发现她这一面神秘面貌的同时,一如俞妈跟程妈出征前的宣言,关于她被栽赃偷钱的事件,前往学校讨公道的她们果然把事情搞得很大。
事实上,当天两个妈妈们赶去学校找老师对质时,该位代课老师已经找到钱了。
真相是,该老师当天要出门之前,其男友因故要拿东西翻了她的背包,发现了放班费的信封袋,以为她忘了把薪水拿去存,就顺手拿出来,打算上班的路上帮她拿去邮局存。
该名代课老师是在学生放学后气不过,打电话向男友抱怨现在学生有多邪恶时,才发现这笔钱的下落。
代课老师对着电话惊呼,责怪男友拿走钱怎么不跟她说一声的时候,正好让杀到办公室的俞妈跟程妈听了个明白。
一开始,妈妈这方还试着维持基本礼仪,说话很客气,毕竟中国人讲究尊师重道,但是这最后一道的理智防线却在代课老师很不诚恳的一句:“抱歉弄错了。”之下,尽数毁灭。
妈妈们的怒火与教师的尊严是加何在办公室中大战二百回合,这些过程俞炎翼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两家的妈妈把事情搞得很大。
那名代课老师在验伤单、外加报警处理、再外加通报记者大幅采访报导,造成的种种社会舆论压力之下,最后公开道歉,并且被学校以不适任为由解聘了。
整件事告一段落,总算圆满落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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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听人说,人死前,会有一生的回忆像跑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这次突来的急病,俞炎翼是没看见什么人生的回忆,倒是没来由的回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那些回忆与片段,让他正视到一件极重要的事!
他其实早知道的,只是因为太习惯,也太熟悉她而一直忽略了这一点,竟然忘了当她有想守护的人事物时,会怎样努力的粉饰太平,只为了维持表面的平静。
而在他被推入手术房之前,他什么事都没想,脑海中唯一浮现的,就只有她红着脸、既惊又羞的神情。
她以为没人会发现,但俞炎翼留意到了。
这让他忍不住细细推敲,那微妙的羞赧之色……到底是为什么?
她的眼泪、她的忧虑,只是为了一个弟弟?
她的陪伴、她的包容、她的照顾,就只是为了一个邻居弟弟?
休养的这些天,他忍不住观察着她,用一种以前绝对不敢想的角度去重新观察……
“完了,死定了。”原本正在收拾东西、办出院手续准备回家的人突然冒出这一句。
一个多礼拜前,程馥兰风风火火的跟才艺班、音乐班请假,这一个礼拜以来就是待在医院照顾俞炎翼,几乎每天陪他住在医院。
由于担心行动电话会干扰医疗仪器,她一直很遵守医院规则,除非是为了必要的联络,像是术后要跟远在加拿大的俞爸、俞妈报告结果这种,她得出去打电话之外,她一律关机省事。
几乎是在他情况稳定,只等着休养康复之后,她就没开机了,这会儿整理回家的行李看见行动电话才想到开机这件事,哪晓得打开后不久,残余不多的电力却显示了一堆简讯。
来源的最大宗是孙元樵,那个说要追求她的男人。
真的是死定了,这些天她压根儿就忘了这号人物……
程馥兰开了简讯观看,才看两则,就决定先打电话联络——
“喂,大元吗?我是馥兰,你误会了,我不是在躲你,是家里发生了一点事,我最近几乎都待在医院里……不是,不是我住院……啊!电话要没电了。不好意思喔,我等等回家再拨给你好吗?嗯,好……好,bye。”
收了电话,回头,看见俞炎翼像鬼一样贴在她身后,差点把她吓了一跳。
“你干么?”她一脸莫名其妙。
“猪兰,你记不记得程妈刚去世时,我跟你说的话?”他突然问她。
她困惑的看着他。
俞炎翼没开口,只是莫测高深的看着她,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她试着回想,而俞炎翼记得很清楚。
在游览车翻覆的意外发生后,她虽然命大捡回一条命,但也摔得鼻青脸肿兼多处骨折。
在医院治疗时,她知道了母亲离世的消息,没有声嘶力竭的哀鸣、没有撕心裂筛那样的哭天抢地,她只是咬着唇,雪白着脸,静静、静静的流泪。
再之后,她虽然神色哀伤,在他父母跟她谈及母亲的后事时忍不住会哭出来。但大致来说,她表现出伤痛的程度远远低于所有人的预期。
但那依然只是平静的假象!
唯有在俞炎翼面前,她不掩饰她的真实情绪,他前往医院照顾她时,亲眼看见她的眼泪从来没停过,有如负伤小动物般的细细悲泣、咬得已见血痕的下唇,让他知道她心里的伤跟痛……
“想哭就大声哭,又没关系!”他看不过眼,忍不住出声。
那时的她吸了吸鼻子,压抑下不小心逸出的小小泣音,然后眼泪继续暗暗的流,死命咬着下唇不哭出声音。
“别这样,你想哭就哭,不要这样虐待自己!”
她摇头,用力的摇摇头。
“为什么不行?”看她这样,他就觉得火大。
“俞爸俞妈知道的话,会担心的。”她抹去眼泪。
“你神经喔,现在哭这么爽,不就是因为我爸我妈不在吗?”他没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