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按住隐隐作疼的心口,努力稳住心绪,在这当口她绝不能犯病,否则救不了青眉。
她沉声质问;「倘若真如大伯所说,荔儿偷了钱,那也罪不致死,她是我的丫鬟,大伯该做的是将她抓起来送到我这儿治罪,而不是擅自叫人打死她,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盛明东没答腔,李辉则一开口就指责她,「敢偷主子的钱,打死又怎么啦?你的下人做出这种事,你不仅不惭愧,还如此袒护她们,你这个主子是怎么当的,莫怪手下的丫鬟都当贼去了!」
「青眉和荔儿跟随我多年,我不相信她们会做出这种事,若她们真要偷钱,我的钱岂不是更多,她们为何要舍近求远的跑去大伯那里偷钱?」胡兰悦寒声诘问。
盛明东被她给驳得答不出话来,他原本就因不久前得知的秘密惊得心绪不宁,这下又闹出人命,他几乎乱了方寸,所有的事全听凭李辉指使。
李辉此刻一心只想抓住偷听到秘密的青眉,不愿与她再多纠缠下去,不耐烦的推了她,「少罗嗦,咱们说她们偷了钱就是偷了钱,你给我滚开,别再挡着老子找人,今日老子非要把那丫头揪出来不可!」若是让那丫头把那秘密泄露出去,他们就完了!
胡兰悦冷不防被他用力推了一把,身子不稳的跌向了一旁,胸口先撞向旁边突出的桌角,再整个人摔倒在地。
她脸色惨白,双手紧按着剧烈疼痛的胸口,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喘不过气,旁边的丫鬟婆子们见状,赶紧上前要扶起她,她抬起一只手想说话,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丫鬟婆子吓坏了,「夫人、夫人——」
有个婆子下意识的伸手探了她的鼻息,惊叫出声,「啊,夫人没气了!」
几个下人顿时慌成一团。
一个丫鬟悲愤的怒指李辉,「咱们夫人与舅老爷无冤无仇,你怎么下得了毒手,害死咱们夫人!」
屋里其他的婆子丫鬟闻言,也纷纷悲怒的指责李辉,「没错,你闯进来杀了咱们夫人,你要给咱们夫人赔命!」
瞥见胡兰悦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似是真的死了,李辉和盛明东脸色愀变。
李辉连忙撇清责任,「与我无关,是她自个儿没站好才撞向桌角,不是我害她的!」
「舅舅,别说了,咱们快走!」盛明东吓白了脸,神色仓惶的拉着他赶紧离开。
荔儿是下人,死了无所谓,但胡兰悦可是盛明封的妻子,她这一死干系可大了。
他们前脚一走,有个丫鬟忽然发现自家夫人的胸口隐隐有起伏,似乎还有气息,再探了探她的脉博,喜道:「张嫂,你看错了,夫人没死,还有气,快把夫人的护心丹拿来,先让她服下,再去请大夫过来!」
日落时分,盛明封刚走进院子,就有丫鬟上前将先前发生的事一一禀告他。
「夫人当时被舅老爷给推得撞向桌角,昏厥过去,至今未醒,小姐吓坏了,一直守在她床榻边哭着,还有青眉姊到现下都还不见人影,也不知是不是被大爷他们给抓了,还是同荔儿一样被打死了……」
乍然得知妻子被李辉和兄长给害得昏厥不醒,盛明封又惊又怒,他比谁都清楚胡兰悦的身子有多娇弱,哪里禁得起这般粗暴的对待,心急的快步走向寝房。
进到房里,他就看见女儿小小的身子趴在床榻边,一声声叫着,「娘、娘、娘……」
那仿佛幼兽般的哀鸣声让人闻之鼻酸。
他走过去,莹莹见到他回来,小脸布满泪痕,伤心的扑到他怀里哭喊着,「爹,刚才有坏人来欺负娘,害得娘昏倒了,莹莹好害怕,怎么叫娘都叫不醒,你快帮莹莹把娘叫起来。」
盛明封顾不得哄女儿,着急的看向床榻上的妻子,见她面无血色,双眸紧闭,他心口一紧,轻抚妻子那宛如沉睡般的脸庞,试着想唤醒她,「兰悦、兰悦……」
他连唤了数十声,与女儿一样迟迟唤不醒她,他回头询问房里的下人,「可有请大夫来瞧过?」
守在旁边的一个婆子抬袖拭了拭泪,出声答道:「先前已请了个大夫来看过夫人,大夫说……」她吞吞吐吐的不敢说下去。
盛明封焦急的催问:「大夫说什么?」
「大夫、大夫说,让咱们……」那婆子举起衣袖捂着脸,哽咽的说不下去。
盛明封一时没明白那婆子的意思,「让咱们怎么样?!」
「大夫让咱们、让咱们准备夫人的后事!」那婆子说完哭了出声。
盛明封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一动不动,须臾,他才眨了眨眼,看向那婆子,嗓音很轻的再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
屋里的丫鬟婆子全都跪倒在地上,自责的垂泪道。「是奴婢们没有保护好夫人,请二爷责罚!」
望着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盛明封咽喉紧涩的出不了声,胸腔里的那颗心仿佛被紧紧掐住似的。
他两眼赤红,缓缓回头看向躺在床榻上无知无觉的妻子,胸口痛得宛如被人一刀刀的凌迟着,他弯下身,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不可能,兰悦不会死,我不相信……对了,还有太医院!我带她去太医院,那些太医一定有办法治好她!」
说着,他急不可待的抱起她,大吼着吩咐曹方备车。
第10章(2)
「舅舅,到现在还找不到青眉那丫头,万一她把那秘密说了出来,咱们可怎么办?」盛明东又急又慌又害怕,整个人惊得魂不守舍。
他不禁恨死了李辉,不久前,他竟跑来对他说出了件天大的秘密,还拿此事威胁他,命他从母亲刚得手的那笔嫁妆里暗中拨一些给他,正当他为这秘密震惊时,岂知这事竟被不巧经过的荔儿和青眉听见,以致事情演变成这般。
「你先镇定下来,明封那院子咱们已经叫人暗中守着,一旦青眉出现,就……」李辉面露狠戾的抬起手,比了个手势。
「可万一、万一又让她跑了呢?」
李辉安抚他,「那也不要紧,这事无凭无据,凭她一个丫鬟,纵使说出来你娘也未必会信,届时只要咱们一口咬定是她诬陷咱们就成了。你现下先回去,把她偷钱的事告诉你娘,先坐实她的罪名再说。」
「可弟妹的事,明封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李辉拍着胸膛道:「人是我推的,他只管冲着我来,而且他那媳妇要是真死了,说不定你娘还高兴呢。」嘴上虽这么说,但他已在寻思要怎么撇清这事。
他语带威吓的警告盛明东,「你要记住,咱俩现下可是拴在同一条船上,我好你就好。」
盛明东抑下心中的愤怒,被迫点头,「我先回去见娘了。」
而李氏也刚从莫总管那里得知长子与自家兄长今天去胡兰悦那里闹了一番,还差点打死她的事。
李氏先前在见过兄长后,便因头痛而回房去休息,睡至方才才起身,莫总管只好一直等着她醒来,才将这事禀告。
李氏很是纳闷,「兰悦身边那两个丫头平时瞧着也挺安分的,怎么会跑到明东房里去偷银子?」至于媳妇的死活,她一点也不关心,甚至心中觉得她最好死了干净,为了次子要分家的事,她早就恨上这个媳妇。
莫总管沉默的看了李氏一眼,似有话要说,却又有些踌躇。
瞧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李氏不耐烦的摆手道,「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这屋里又没外人。」
「禀老夫人,事发时有下人瞧见青眉和荔儿神色惊慌的从怡春园西侧那里跑出来,跑在后头的荔儿很快就被舅老爷追上,并拿石头砸死了她。」事发后,他叫来下人盘查,因而问出了这事。
李氏没听明白,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怡春园西侧并不靠近大爷所住的院子,那儿接近后门,二爷要迁过去的那座宅子从后门过去较近,这两日青眉和荔儿常从那里进出,老奴先前找了守后门的下人来查问,据他说,事发前不久,他才看见她们两人刚从外头回来,按理是不可能有时间跑去大爷住的后院。」
「那明东为何要说她们两人上他那儿去偷钱?」李氏疑惑。
莫总管索性把自个儿的推测给说了出来,「为了这事,舅老爷甚至亲手砸死碁儿,怕是……她们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事,为避免泄密,大爷和舅老爷才会跑去二爷的院子想抓住青眉,闹出这场风波。」
「那她们俩究竟撞见了什么事?」听莫总管这么一说,李氏也起了疑心,让人叫来长子想问个清楚。
就在这时,有人闯了进来——是青眉!
她一进来就泪流满面的跪下,开始述说荔儿被打死的真相——
「老夫人,奴婢绝没有偷大爷的钱,奴婢和荔儿先前从后门那儿回来,不慎听到舅老爷在拿大爷的身世威胁大爷,才会被舅老爷和大爷诬陷偷钱,荔儿更是因此活活被舅老爷给打死灭了口!」
李氏听到这里满脸惊疑,「明东的身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舅老爷说大爷并非是您的亲生儿子,而是他的,他在三十年前偷偷把舅太太与您在同一天产下的儿子暗中调换了。」
先前经过怡春园,因荔儿戴在腕上的一串珠链突然断开,珠子滚了一地,她和荔儿捡拾珠子,无意间走到假山那头,听见这个秘密,她们捂紧了嘴,不敢出声,正准备悄悄离开时,突然有只老鼠窜了过去,把荔儿给吓了一跳,低呼一声,两人因此被发现,遭舅老爷他们一路追赶。
她腿力好逃得快,原本想逃回主子那里,但想到得知了这天大的秘密,要是回去定会为主子惹来麻烦,因此便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她钻进了厨房后头一个空的大木桶里,一边在里头担忧着不知荔儿逃掉没有,一边想着这事要怎么办才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几个丫鬟到蔚房后头洗菜,她们说起大爷和舅老爷闹到夫人那儿,诬陷她和荔儿偷钱,荔儿还因此被打死,夫人因不肯相信,结果被舅老爷失手打死。
得知自个儿竟拖累了主子丧命,她悲愤的想出去找他们拼命,就在要离开时,又听见有个人过来说,夫人没死,只是昏厥过去,已请大夫过去。
她这才没贸然跑出去,思忖一番后,她料想大爷和舅老爷一定不会饶了她,她唯有先一步把这个秘密告诉老夫人,才有活命的可能。
整个侯府都有大爷的人在找她,为了避开那些人,她一路躲躲藏藏,好不容易终于闯进了老夫人的院子。
李氏闻言,震惊不已,「你说什么?!」
一旁李氏的心腹婆子厉声喝斥,「这种事你若是胆敢乱说,有十条命都不够死!」
青眉跪在地上,啜泣道:「奴婢绝没有乱说,倘若奴婢有一句虚言,就教奴婢不得好死!」
她的话让李氏想起三十年前,她即将生产,大哥突然带着也即将临盆的嫂嫂过来,说是让嫂嫂过来陪着她,加上嫂嫂先前已生了两胎,可以传授一些经验。
因此嫂嫂就暂时在盛家住下来,没隔两日,两人就在同一天,差不多前后脚一块生下了男丁。
待了几日,大哥便来把嫂嫂和孩子接走,想不到没过几日,她便听说大嫂生的儿子因奶娘照看不周不幸夭折了。
想到这里,李氏已起了疑心,喝问青眉,「你还听见了什么,全都老实说出来!」
青眉遂将那时所听见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当时舅老爷为取信大爷,说他腿根处有块胎记,同舅老爷身上的一模一样,且他们两人面容又生得这般相像,不是亲父子还能是什么。舅老爷还说,他和舅太太打小就特别疼爱他,正是因为他是他们的亲生儿子,还说是为了替大爷谋得更好的前途,才会做出将婴孩调包一事。而老夫人所生的儿子带回去不久,就被舅老爷给亲手闷死了。」
听完她所言,李氏神色阴鸶,两只手紧紧的扳住了椅子扶把,「当时孩子都有奶娘和丫鬟照顾着,他如何能调包?」
「舅老爷说当时稳婆已将孩子抱给老夫人看过,趁着交由奶娘带到一旁的房间去喂奶时,假借看望的名义,抱着自个儿的儿子过去,然后找了个借口支开奶娘,将两个孩子给调换,由于刚生下的婴孩都皱巴巴,一时也难以看清五官,因此所有人都没发现。」
闻言,李氏想起当年生下儿子后,稳婆将儿子抱来给她看,那脸确实是皱巴巴,连五官都瞧不清,那时儿子已裹上衣物,因她产后身子虚得厉害,也没仔细去瞧儿子的身子,直到两天后,待她身子恢复得差不多,这才细看了儿子全身,发现他腿根处有块胎记。
倘若孩子真是在稳婆把孩子清洗干净后,再交由奶娘带去喂奶时遭到调换,那唯一知道她儿子腿根处有没有胎记的人,就只有当年为孩子洗身的稳婆了。
为了将这事查个明白,李氏脸色阴沉的吩咐心腹亲自去将当年那稳婆带过来。
那婆子前脚刚离开,盛明东也回来了,他一走进来就瞧见他和舅舅遍寻不着的青眉在母亲的屋里,神色顿时一变。
李氏望见儿子这般神色,心里已有底了。
盛明东惊愕之后,急忙依照舅父先前所教说道:「娘,青眉怎么会在这里。她先前到我房里去偷了钱,不管她说什么,您可千万别被她的胡言乱语骗了,那全是她为了脱罪而诬陷我的。」
李氏一语不发的打量着儿子的面容,她是早知道长子生得像兄长,可那时外人都说外甥像舅舅很常见,因此她不以为意,从未怀疑过什么。
她接着再想起明东小时候,大哥和大嫂常过来看他,有次,她无意间听见嫂嫂抱着明东说:「你可千万不要像你那个老是冷着脸的弟弟一样,你嘴巴要甜一点,事事顺着你娘、哄着她,这样她才会多疼你一点,以后也才会把这盛家的全部家产留给你。」
当时她以为是因为明东与大嫂夭折的儿子在同一天出世,因此大嫂才特别偏宠明东,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她分明是别有用心。
若她儿子真早早就被害死,代表她这三十年来是把杀子仇人的儿子如珠如宝的呵宠着,甚至为了他冷待亲生的二儿子……想到这里,李氏整个身子愤怒得直发颜。
见母亲什么话都不说,只用可怕的眼神直瞅着他,盛明东心头惶恐不安,一脚踹向跪在地上的青眉,「你说你这恶毒的丫头都在我娘跟前编造了什么谎话!」被他踹得趴跌在地,青眉爬起来,两眼恨恨的瞪着他,「奴婢没有说谎,奴婢说的全是实话,这事是真是假,老夫人自会查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