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阴恻恻的开了口,「你才刚进来,怎么知道这丫头说了什么?」
被她这么一问,盛明东心里吓得直发颤,惊慌的解释,「我、我只是想这丫头这般恶毒,定会用最恶毒的话来、来诬陷我!」
娘知道了,她定是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一切……他该怎么办、要怎么办才好?!李氏再看他一眼,便闭上双眼,不想再开口,等着心腹婆子带回当年替她接生的稳婆。
见状,盛明东方寸大乱,试着想挽回一切,「娘,您千万不能相信她的话,她是想要挑拨咱们的母子之情,您别中了她的毒计!」
李氏陡然张开眼,暴怒的喝斥,「你给我闭嘴!她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我待会就能查个清楚!」倘若他真不是她的儿子……她眼里透出怨毒的目光,死死的盯住盛明东。
盛明东不敢再出声,揣揣不安的候在一旁。
半晌,被派出去的婆子终于带回了当年替李氏接生的稳婆,当年她约莫三十岁,如今三十年过去,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见她进来,李氏也不多说废话,直接了当的问:「你可还记得当年替我接生时,我那儿子身上可有什么胎记?」
稳婆答道:「回老夫人的话,老身记得当年孩子身上并没有任何胎记,全身干净得很。」带她过来的婆子先前已问了她这事,明白这八成牵涉到了豪门大宅里的阴私事,因此她不敢怠慢,坐在马车里,前前后后仔细回想了当时的情形。
换了一般人家,这种事她多半已记不太清,可盛家是侯爵门第,因此当时她格外小心的替孩子洗去全身血污,同时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检查了遍,所以这事她倒也还记得清楚。
她接着想起一件事,「对了,老身记起一件事,那年这府上除了您,还有位夫人也在同一天临盆,是我一位妹子帮她接生的,事后她曾对老身说,那位夫人生的儿子在腿根处有块胎记。」
闻言,盛明东脸色一片死白。
李氏面无表情的挥手让人带那稳婆退下,待她再看向盛明东时,那眼神狠戾得让他不寒而栗。
「来人,给我把这孽障打死!」
对她这命令,屋里的下人惊疑的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没人敢动手。
一直默然侍立在一旁的莫总管,直到这时才出声劝阻,「此事还请老夫人三思,勿要冲动。」
「你让我三思什么?那对畜牲杀死了我的儿子,我不能杀了他们的儿子吗?!」
李氏失态的叫骂,扑过去狠狠捶打那个被她娇宠了三十年的人,「你把我儿子还来,把他还来——」
这些年来她处处替他谋算,还为了他把明封逼走,结果她竟然是替别人白养了三十年的儿子!
她可怜的长子当时才多大啊,就这样无辜的被人生生害死!
听着李氏一声一声凄厉的要他把她儿子还来,盛明东抱着脑袋,痛哭流涕的吼道:「不是我要这样的,这事不是我做的!」
他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这一切真相,他是无辜的,不是他让舅父把他调包成盛家的孩子……
第11章(1)
太医院。
「盛大人,请恕下官无能为力。」几个太医前来为胡兰悦看诊后,都说了相同的话。
「兰悦明明还有气,你们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盛明封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失控的朝几位太医嘶吼。
「请盛大人节哀。」几位太医只能摇头叹息着离开。
盛明封两眼通红的紧紧抱着妻子不放手。不会、不会的……她不会死,她不会就这样丢下他和女儿一走了之!
曹方忍不住拭了眼角,不忍心的劝道:「二爷,咱们带夫人回去吧。」让她最后能安详的离开,但这句话他不敢说出来。
盛明封悲不可遏的抱着妻子踏出太医院,他没有带妻子回到盛家,而是转往了即将迁入的新家。
他将人放在新订制的床榻上,搂着昏厥不醒的她沙哑的道:「兰悦,你在盛家这些年来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现在又因盛家……我想你定是不愿再回去,所以我带你来咱们的新家,从今以后,咱们就住在这里,再也不回盛家去了……我求求你,别抛下我,莹莹还这么小,你忍心就这么丢下她吗?」
听主子提起女儿,曹方思及夫人已命不久矣,得让小姐见见母亲最后一面,因此禀告了句,「二爷,我回去把小姐带过来见夫人。」
说完,见主子悲切的紧搂着夫人也没出声,曹方没再多等,迳自赶回去将小姐带过来。
一路上他让马夫赶得很急,一回到盛家便直往盛明封的院子跑,一进去,就在屋里见到了原先一直不见人影的青眉,正哄着哭个不停的莹莹。
「莹莹要去找娘,青姨你带我去见娘……」
「二爷带夫人去看病了,莹莹乖乖在家里等他们回来好不好?」
曹方顾不得问她先前是怎么回事,语气急促的催道:「青眉,快,抱着小姐跟我走!」
虽然讶异,但见他一脸急切,青眉还是依言抱起莹莹跟着往外走,一边问着,「这是怎么了,咱们要带小姐上哪去?」
「夫人她……」曹方摇头,神色凝重的走在前面,后面的话他打住没说出来。青眉浑身一震,快步上前,腾出一只手拽住走在前面的曹方,「你说夫人她怎么了?!」
曹方看了她怀里的莹莹一眼,朝她轻轻摇头,没回答,「你快带小姐跟我走就是了。」
青眉脸色发白,抱紧了莹莹,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怎么会这样?!不是说二爷带她去太医院了吗?为什么……」
曹方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在前头领路。
青眉一边跟着他,一边哭得泣不成声。
是她害的,若今日她没有听见李辉对盛明东说的那番话,他们就不会为了找她而闯进夫人那儿,夫人也就不会……
她恨不得去杀了李辉和盛明东!
莹莹抬起小手帮着她擦着不停跌落的眼泪,稚气的问着,「青姨,你怎么哭了?」
她直摇着头,悲戚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抱着她加快脚步跟上曹方。
就在曹方带着青眉和莹莹赶来时,悲恸的盛明封再次听见了莫湘的声音——
「我当初送给你妻子一个礼物,能护她一年不死,但在这一年里,你得替她积十万善功,才能留住她的性命,否则一年期限到了,她将真的死去。」
「要怎么做才能救她,你快告诉我!」他心神一震,激动的抬眸四处寻找方才在他脑海里说话的人,然而此刻房里除了他和兰悦,再无第三人。
他站起来,朝着虚空大吼,「莫姑娘,我知道是你,求你出来,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救我妻子?!」
等了许久,那道曾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声音迟迟没有再出现。
「什么是十万善功,我该怎么做?」他不死心的再问。
房里仍是没有任何人回答他,适才那番话仿佛是他的幻觉。
不,不可能,他绝没听错,方才真的有声音在他脑子里响起!
他回到床榻边,抱着仍昏厥不醒的妻子,仿佛想向她求证什么,语气急切的问:「兰悦,我方才没有听错对不对?你也曾见过那位莫姑娘,那时她是不是曾赠送过什么礼物给你?」
但等了半晌,始终无法得到她的回答。
所有诊过胡兰悦的大夫都摇头叹息,让他们准备后事,但出乎他们的意料,已隔了数天,她那口气一直没有散去。
盛明封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眼见都这么多天了,妻子就宛如睡着了似的,令他更加坚信了那出现在他脑中的声音不是幻想,为了救她,他无论如何都要赶在一年内积累十万善功。
胡兰悦出事后第七天,接到信的胡鼎元夫妻与胡涯、胡宵连夜赶到京城,老大胡原则留守丰水城。
郑氏见女儿安静的躺在床榻上一动也不动,唯一能证明她仍活着的证据,是胸口那微不可见的细微起伏。
她哭着责问盛明封,「兰悦为何会变成这般?你当初不是亲口允诺过我们会好好照顾她?」
他撩起袍摆,向岳父岳母跪下谢罪,「是我盛家对不起兰悦,才会令她受累至此,不过请两位放心,小婿定会用尽一切办法救醒她。」
他前几日已从青眉那里知晓,这一切的灾祸都是缘自于舅舅在三十年前,将母亲和舅母两人所生下的儿子暗中调包所造成。
那个备受母亲宠爱的盛家嫡长子,竟不是他的亲兄长。
母亲在得知真相后,已将舅舅夫妻给告进了官府,至于那在盛家被呵宠了三十年的盛明东,被痛打一顿赶出盛家,就连他的妻儿也一并被撵了出去。
翌日,母亲让莫总管前来告诉他这事,并要他搬回盛家。
他让莫总管带话给母亲——
「兰悦在盛家受牵累至此,她一天不醒,我便一天不踏进盛家。」
看着女儿变成这副模样,胡鼎元心痛的问:「不是说就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你要怎么救兰悦?」
「不瞒岳父岳母,去年在家庙时,我与兰悦曾有一场奇遇,遇上了一位世外高人,兰悦有幸得到那世外高人所赠的灵药,能保她一年性命无虞。数日前,那高人又指点我,只要在一年内为她积累十万善功,就能让兰悦醒来。」他隐下两人互换身子的事,简单的将这事告诉他们。
「十万善功?这是何意?」胡涯皱眉问。
胡宵抱着莹莹,站在床榻边看着昏厥不醒的妹妹,回头恶狠狠盯着盛明封,恨不得揍他一顿替妹妹出气,但过来前二哥说,这次妹妹出事不是盛明封所害,是他舅舅害的,所以不能揍他。
「我想这是要我替她做十万件善事,在这一年里,我会想办法为她完成十万件善事。」他相信莫湘不会拿这种事来骗他,这一年内纵使拼了命,他也会为兰悦做到十万善功。
「十万件善事?」郑氏抹着泪,急忙扯着丈夫衣袖,「老爷,你快让人在城里四处施粥赠药,要是有十万个人来喝粥领药,是不是就有十万善功了?」
听妻子这么一提,胡鼎元为救女儿也不吝惜钱财,忙吩咐下人去置办这事。
盛明封自然全力相助,连着数日,京城四处和城外都有人搭棚施粥赠药,来领粥领药的人不计其数。
但兰悦依然昏厥不醒。
莹莹坐在床榻旁的椅凳上,没有再哭闹,才短短几日,她圆圆的脸庞已消瘦一圈,她不敢哭,因为爹说要做善事娘才能醒来,所以她每天都跟着爹和舅舅他们去帮忙递碗拿药,可是娘还是没有醒来。
「我让人估算了这些日子来领粥领药的人,已超过十万人,怎么兰悦还是没醒。」郑氏面露愁容的看着床榻上静静沉睡的女儿。
「这十万善功会不会没这么简单?」胡涯忖道。
盛明封点头,「也许凭着这些小恩小惠还不足以达到十万善功。」
他想起前几日进宫向圣上辞官时的对话——
「臣妻因故昏厥不醒,臣有幸蒙一世外高人指点,需为她积十万善功,才能让她趋醒过来,臣为救妻,眼下实无法再分心朝政之事,盼圣上能体察臣心,允臣辞官。」
皇上说道:「既然爱卿要为妻子积十万善功,那就更不该辞官,一介平民百所能行的善举毕竟有限,只有身居高官,才有能力为百姓造更多的福,行更多的善。爱卿可还记得当年朕钦点你为探花郎,你所提的那番如何得民心的策论?」
「记得。」
「你说说看。」
「臣当时说,要得民心,得官不贪,吏不苛,兴百业,奖农桑,减赋税,轻徭役,朝廷行事须得依法而为,依法而治,不得擅权侵扰百姓……」
「既然你有心为善,那么若朕命你为钦差,代朕巡视四境,查察民心、纠举不法,你可愿意?如此所积之善,必然大于你们施粥赠药之功。」
「臣多谢圣上隆恩,但此事可否容臣再考虑两日。」一旦受命为钦差,就得离开京城,他不愿在这时离开妻子。
此时细想,也许真如圣上所说,单单施粥赠药所积的善功还不够,略一思量,盛明封将此事禀告岳父母。
「……小婿若领钦差一职,将无法再守在兰悦身边,这段期间能否请岳父岳母代为照看兰悦母女。」
胡鼎元见眼下也别无他法,颔首答应,「既如此,你尽管去吧,兰悦和莹莹有我们照顾着,你无须担心。」
第11章(2)
两日后,李氏在得知儿子被任命为钦差,即将离京,代天子巡察四境时,亲自来到城东的宅子,赶在儿子出京前见他一面。
见到李氏,盛明封沉默无言,李氏是他生身之母,他不能怨她恨她,却也无法原谅她。
李氏看见儿子,声泪倶下的忏悔往昔的所作所为。
「我知道兰悦变成这般,你心中怨我,此事我责无旁贷,当初若非我心生贪念,觊觎兰悦的嫁妆,也不会造成这场灾难,这一切全是我的错,为弥补这些过错,我会每日吃斋念佛,日日在佛前祈求,希望能让兰悦早日清醒过来。」
疼了三十年的儿子不是亲生的,而她亲生的儿子却被她逼得与她彻底离了心,她痛心懊悔,却已无法挽救。
她痛恨造成这一切的兄长,痛恨那个被她白疼了三十年的儿子,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们,但最后莫总管的一句话点醒了她——
「老夫人,他们是有错,可这些年来纵着他们的人不是别人哪!」
是她,是她的私心让她亲手把自个儿亲生的儿子狠狠推开了。
她痛改前非,却已不知要如何才能挽回儿子的心。
盛明封看着仿佛苍老了十岁的母亲,心中百感交集,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希望在我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母亲不要来打扰兰悦。」
李氏闻言心中一痛,明白儿子终究还是不能原谅她。
而就在盛明封离开京城的第三天,顺安侯在睡梦中走了。
李氏尽心的为公公料理了后事,从此潜心礼佛,不再理会世事,顺安侯府以后是兴也好、衰也罢,都已不重要,现在于她而言,真正重要的不是那些荣华富贵、名利荣耀,而是儿子的心。
屋外知了高声的鸣叫着,毒辣的日头晒得人头昏眼花,热得汗流浃背。
莹莹拿着干净的巾子浸了冷水,小心翼翼的为沉睡不醒的胡兰悦擦脸。然后搬了椅凳坐在床榻边,如同这几个月来一样,每日都将学会的诗文背给她听。
「娘,莹莹有乖乖跟着夫子读书,夫子今天教的莹莹都记下了,莹莹念给娘听。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