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胡兰悦见药笺上的笔迹与她素日所写不同,怕被青眉认出来,连忙挡住青眉,待他一写完,便将盛明封写好的药方折起来,递给何家婆媳。
「何婆婆,你们就按着这药方去抓药吧。」
何婆婆满脸感激的道:「多谢二爷、多谢二夫人,我知道二夫人一向心善,不收咱们这些穷苦人家的诊金,这几个是我瓜田里最好的瓜,还望二夫人能收下。」她说完将她带来的一篮子南瓜,恭敬的递给盛明封。
盛明封看着那竹篮里的南瓜一愣,在胡兰悦轻扯了下他的衣袖后,他才回神接过来。
见他收下,何家婆媳高兴的离开。
盛明封若有所思的觑看着何家婆媳离去的背影,再低头看了眼已被赵管事接过去的南瓜,虽然仅仅只是几个南瓜,但却是那对婆媳真心实意给的,她们是真心感谢他……不,她们感激的是替她们看病的胡兰悦。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她竟会医术,更不知道她如此心善替人免费诊病。
才不到一天,他就像发现了一座宝藏一样,发现了她以前不为人知的一面,他不禁为过去四年来对她的忽视感到遗憾,若早知她是这般的心性,他便不会那样待她了。
见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胡兰悦有些不明所以,盛明封也没多加解释,主动扶着她的手,说道,「扶我回房吧。」他才出来这么一会儿,就有些累了,这些年来她究竟是怎么过的?
青眉一脸见鬼似的看着自家主子,夫人竟让二爷扶她回去?然而就像刚才过来时一样,二爷也二话不说便扶着夫人往外走。
他们两人的感情是何时变得这般亲密,她怎么一点都不知情,是她错过了什么吗?跟在后头的青眉满肚子疑惑。
回到房里,盛明封又将青眉和丫鬟们赶了出去,只留下胡兰悦一人。
「你怎么会医术?」他想知道在她身上,还有多少他不知晓的事。
胡兰悦在他对面坐下,饮了杯茶后,缓缓答道:「我小时候常发病,我爹便请了个大夫常住在家中,以便随时替我看病,我没发病时,就跟着那大夫学些医术,后来那大夫年纪大了,回乡去了,在那位大夫的传授下,我略通一些医理,想再进一步钻研医道,便央求我爹再请个大夫来教我,如今我服的药,全都是我自己所配。」
「那么这些村民怎么会找上你治病?」盛明封再问。
胡兰悦慢条斯理的说起原由,「先前我来到家庙时,在途中治好了一名生病的孩子,这消息传出去,附近几个村落村民都知晓了我会医术的事,不久,就有人上门求诊,那是个孝子,带着自个儿五十几岁的母亲过来,他母亲已病了许久,吃了不少药都治不好她的病,她儿子听闻我曾治好了一个相同病情的孩子,遂抱着一丝希望求上门。」
诊治后,那妇人吃了几帖她开的药,病情便逐渐好转,因着前后这两件事,她会医术的事便传开,附近村民若遇着什么难治之症,便会上门求医。
盛明封看着她顶着自个儿的脸,不疾不徐的说着,那平静宁馨的神情柔化了那原本冷峻的五官,让他几乎都要认不得自己,他忍不住探手摸去。
她一愣,下意识的避开。「二爷要做什么?」
她的回避让他的手尴尬的僵了下,收回来后,他粗声警告她,「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身子,但也请你别太糟蹋我的身子,那马就别再骑了。」看把他那张脸都给蹭破了皮。
闻言,胡兰悦抬手朝微感刺痛的左颊摸了摸,讪讪道:「对不住,我没想到那马那么不驯,一直把我摔下来。」
「不是那马不驯,是你不懂怎么驾驭它。」
「那你教我,我想学会后,载莹莹出去遛遛。」一时冲动的脱口而出,胡兰悦也没抱什么希望,觉得他不可能会教她骑马。
「好。」
在听到他答应后,她不敢置信的愣住了,「你说什么?,」
瞥见她一脸惊讶,盛明封眼中闪过笑意,「我教你骑马。」他虽是文官,但骑术并不差。
虽然很高兴他答应了,但胡兰悦想了想,摇头道:「还是罢了,我们互换了身子,被你教骑马,别人见了怕要起疑。」
「届时屏退下人便是。」
「这……」她仍有些顾虑。
「你若想学骑马,只能把握这段时间,待我们换回来,你就没机会了。」他明白拖着这样的身子,她是不可能有机会骑马的,不如趁着这段时间,让她借用他的身子,做些她想做的事。
胡兰悦没想到他竟反过来劝她,心中微讶的望过去,发现他的眼里少了丝冷峻,多了抹纵容。
是因为两人这奇异的遭遇,才让他有了这样的纵容吗?
「那就有劳二爷了。」此刻两人算是在同一条船上的人,谁出了事对另一个人都不好,她心忖他约莫是担心她再瞒着他学骑马,摔伤了他的身子,才会主动教她。
第3章(1)
青眉一脸凝重的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房门沉思着。
不对劲。
从昨儿个二爷忽然来家庙开始,一切都不对劲了。
想起今早二爷的异常,仿佛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阴谋在暗处酝酿,就像先前雪姨娘陷害夫人那般,这回她绝不能再让侯府那些小人的阴谋诡计得逞。
自打两年前雪姨娘进府后,二爷虽然也没怎么宠着她,但比起夫人明显偏向她,这次没准又是雪姨娘向二爷进了什么谗言,二爷才会亲自过来家庙,还假称是路过想掩人耳目。
倘若二爷真是因大雪阻路而不得不暂歇在家庙一宿,那今日一早雪停,二爷就该上路回京,没道理还留在这儿,甚至打算再多留几日,这也太不寻常。
俗话说事反常必有妖,二爷今日忽然对夫人这么殷勤,绝对有鬼。她得告诉夫人,好让夫人心里先有个底,省得她不小心被二爷骗了。
因此待「盛明封」一离开寝房,青眉拦下其他丫鬟,自个儿独自进屋,一进去便出声问道:「夫人,方才二爷同您说了什么?」
「没什么。」盛明封摇首没打算多言,多说多错,方才胡兰悦交代了一些她自个儿的事情,也同时把青眉的性子约略说了下。
见主子不愿多说,青眉担心主子遭人蒙骗,心急的劝道:「不管二爷对您说了什么,您千万别相信他的话!」
盛明封雏起眉,「这是为什么?」他现下约莫知道,青眉是因他先前冷待兰悦的事而不满于他,因此提及他时总没好话。
「他是顺安侯府的人,盛家的人没一个是有良心的,您忘了吗?」
听见她把盛家一家子都算了进去,盛明封一滞,不知该说什么,也无可辩解,自兰悦嫁进盛府,母亲确实没好好待过她,他这个做丈夫的也没善待她,兄嫂见他们这般,对她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也难怪青眉要认为盛家人没良心。
对此他只能沉默不语。
「我想这回二爷突然过来,又对您这么亲近,定是有什么缘故,咱们可得小心提防,免得被他所害。」
盛明封瞪了青眉一眼,好端端的,他做啥要害自己的娘子,纵使先前冷待她,他也不至于那般心狠要害她吧。
青眉误以为主子是听了她的话后感到不忿,不想她因心绪不平而影响到身子,她紧接着再说:「您别恼,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事交给我,不管二爷来这里想做什么,咱们想办把他赶走就是。对了,过两日表少爷要给您送药材过来,我想到了一个法子,让表少爷帮帮忙,届时一定能把二爷给气走。」
说到这儿,她忽然幽幽叹了口气,「唉,当初若是您能嫁给表少爷就好了,他自小对您就好,要不是他娘嫌您自幼有心疾,怕是无法生养,不肯让他娶您,您也不会嫁到盛家去,平白受了这些罪,我瞧着表少爷似乎还对您余情未了,才会每回都亲自给您送药材过来,可惜哪……」
可惜什么!盛明封脸色沉了下来,胡兰悦既已嫁给他,就是他的妻子,他绝不容许还有别的男人觊觎她,他语气有些阴森的问道:「那你打算怎么让他帮忙?」
青眉没有留意他的脸色,兴匆匆回答,「这简单,届时只要表少爷以您表兄的身分,找机会挑二爷的刺,寻他麻烦,并指责盛家只贪图胡家的钱,却没照顾好夫人,二爷那人一向自命清高,哪里受得了这种指责,必会恼怒的拂袖而去。」
呵,还真是好方法,盛明封冷笑,若是不知道这件事,听了兰悦表兄的指责,他兴许真会拂袖离去。
他不像母亲和兄嫂贪图胡家的钱,他当初娶兰悦完全是被迫的,与她成亲四年,他没拿过胡家一分钱,他所花所用全是自个儿的俸禄。
「夫人觉得这主意如何?」青眉认为自个儿想的这主意极好,一脸自信的请示。
他原想让她打消这馊主意,但下一瞬思及如今他和胡兰悦互换了身子,届时她表兄寻衅的人是她,他不禁有些好奇,想知道面对这种事时她会如何应付。
略一沉吟,他倒也没有反对,只道:「你看着办吧。」
晌午时分,江柏松来到盛家家庙,这日天气晴朗,冬阳略略驱散了些寒意。与做油粮生意的胡家不同,江家做的是漕运,因此胡家固定每隔两个月会托江家从丰水城运送一批药材给女儿。
将药材交给下人后,江松柏跟着青眉前去探望自家表妹。
「青眉,兰悦这阵子一切可还好?」走在廊道上,江柏松关切的询问。他生得浓眉大眼,身量魁伟,性情飒爽,不拘小节,因为人仗义,家中又做漕运的生意,结交的朋友三教九流皆有。
「一切都还好,只是前两日二爷突然来了家庙,让夫人的心疾又犯了。」提起这事,青眉紧蹙眉心,一脸忧容。
听闻自家表妹因为盛明封又犯了病,江柏松皱起眉,「他不是一直对兰悦不闻不问,怎么会突然过来了?」
「也不知二爷来家庙打算做什么,这两日古古怪怪的,我担心他再不走,夫人会心烦的又再发病。」提起盛明封,青眉便没好脸色。
江柏松当即便道:「若兰悦不想见他,不如我接她回胡家吧。这趟姨母原本是想随我同来探望兰悦,可不想出发前一天,小孙儿突然病了,一时走不开,这才没来,不过她托我转告兰悦,若她真在盛家待不下去,随时可回胡家去。当时得知兰悦遭盛明封那小妾陷害,逼得不得不自请到家庙来,就把姨母给气坏了,闹着要将她接回去呢。」
「太太是心疼夫人,不舍得她遭罪,夫人心里也惦记着胡家,不想给胡家添麻烦,这才宁愿待在盛家家庙里,没回娘家去,只求能在这儿安安稳稳度日,抚养小姐长大,可……」说到这儿,青眉犹豫的看了江柏松一眼,欲言又止。
见她这模样,江柏松心知她定是有话想说,直接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两人这时已来到寝房附近,青眉站在廊下,见左右无人,低声说出自个儿的盘算。「表少爷,这盛家怎么对待夫人,您也是知道的,好不容易夫人才能在这儿清清静静的过日子,这二爷一来,就把安生日子给破坏了,所以我想,能不能请表少爷帮个忙,赶走二爷,让夫人得回清静。」
江柏松有些为难,「这家庙是盛家的,我一个外人,要怎么赶走他?」他是有心想帮忙自家表妹,却也不是鲁莾之人,这事于情于理,他都没有立场赶人。
「表少爷听我说,二爷那人心气高傲,您可以……」青眉将自个儿先前想到的主意告诉他。
听完,江柏松摸着下颚忖思须臾,拍着胸膛颔首答应了。「好,这事就交给我。」
而此刻,胡兰悦正与盛明封在房里教莹莹读书。
她在一旁听着盛明封一板一眼的教女儿念诵,「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
女儿一边跟着念,一边不时拿眼偷啾着她,每当女儿看过来时,她便会偷偷挤眉弄眼,惹得女儿惊讶的睁大眼。
盛明封察觉女儿没有专心,轻斥了句,「莹莹,别东张西望。」他接着睐向胡兰悦,「你也给我规矩点,别逗弄她,惹得她不专心。」以为他没瞧见她在给女儿扮鬼脸吗,他真没想到自己那张脸扮出各种古怪表情竟是那么滑稽,连他瞥见都想发笑。
「好好好,我什么都不做成了吧。」她伸手捂住嘴,朝女儿眨了眨眼。
莹莹睁着大眼睛,脸上有些迷惑,一向不理她的爹,这两日竟对她格外的亲近,而平日里总是亲密呵宠她的娘,却有些生疏。
她小脑袋里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然而她却忍不住想亲近那个陌生的爹。「你既然在这儿,不如就给莹莹解释方才那段话是什么意思。」盛明封将这事丢给她。前两日刚来时,他听见她教导女儿时教得头头是道,他想听听,这段话她会怎么教。
「这段话很简单,」胡兰悦微笑的看向女儿,「它是说,孩子生下来父母只知道养活他们,却不教导他明辨是非与做人的道理,那就是做父母的过错;同样的,老师教导学生时,也要严明公正,将道理清晰明白的教给学生,假使老师授课时草率马虎,也不督促学生勤奋学习,那就是老师偷懒怠惰。」
听到这里,莹莹稚气的嗓音提出疑问:「莹莹做错事会被娘责罚,那做父亲的没好好教孩子,还有做老师的偷懒,要不要处罚他们呢?」
听见女儿的话,胡兰悦看向盛明封,不怀好意的笑道:「这问题不如就由你娘来回答。」
盛明封知晓她是存心的,这几年来他从没有教导过莹莹,是他失职,没做到父亲的责任,如今听女儿这么一问,他也不知女儿是有意抑或无意,一时间倒也不好回答。
胡兰悦嘴角愉悦的往上扬起,真想好好夸奖宝贝女儿一番,这问题问得太好了,她倒要看看他会怎么对女儿解答这问题。
略一沉吟,盛明封回答女儿,「做父亲的没尽到教养孩子的责任,自是他有错,但有句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倘若这个父亲能知过、改过,那咱们就要原谅他,给他机会。」
莹莹听完看向胡兰悦,可爱的小脸若有所思,接着她点点小脑袋,小声的说:「如果爹知道错了,那莹莹就原谅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