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的大哥来寻她了。”
上官武玥点点头,“这倒是好事。”
“一点都不好。”永齐神色很是难看,“秀儿的大哥当初投靠父亲那边的亲戚,前几年因为碰巧救了落难的文官,那文官膝下无子,又见他身手不凡,于是收为义子,还推荐入宫当差,现在是御林军的小队长,娶了尚书之女为妻,听说跟京城一些大小官员都有些交情,寻到秀儿他本是很高兴,可是在知道妹妹还待在府上仍无婚配,当下便脸色不善,以为是我们上官家故意苛难秀儿。”
“没人跟他说是秀儿不愿嫁吗?”
“我们怎么说都没用,重点是秀儿跟哥哥哭诉,老夫人不让她嫁,她哥哥现在还在府上说要等少爷回来当面谈,老夫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前几日居然跟她哥哥提议说,不如让你娶秀儿吧。”
上官武玥一阵头疼。
虽然他很尊敬奶奶,可是对于她有些做法,他还是无法认同。
譬如,因为发现小娘子不是千金小姐,而赶她回府。
譬如,因为知道秀儿的哥哥是御林军小队长,还娶了尚书之女,于是就希望他娶秀儿,结为亲家。
“除了这两件,还有吗?”
“还有一件——少夫人把小公子带走了。”
慢,小娘子把繁盛带走了?
那奶奶怎么会闷不作声?就算不要这媳妇,也会要曾孙,怎么可能任凭小娘子将曾孙抱走?
依奶奶的性格,绝对会上门要人的,除非……除非小娘子没回何家。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上官武玥立刻觉得无法冷静。
霍地一下马上站起,大步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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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百物复苏。
黄河边上莘集村村底一间小小的房子,前院沿着篱笆种了几盆花,几只兔子在里面跳来跳去,一个约莫有五、六个月身孕的少妇拿着绷子刺绣,缝个几针,便转头逗逗一旁的儿子。
“金~~繁盛。”
“娘。”小儿清脆的声音十分可爱。
“再喊一声。”
“娘。”
“好乖、好乖。”花开蹭蹭儿子的脸颊,表情极是满意。
繁盛会说话也是最近的事情,虽然会的也就是娘、饭饭、睡睡、洗洗这几句,但她已经听得十分满足。
当初听到奶奶要赶她出来,真是心也慌了,求情无用,奶奶只给她一盏茶时间收拾衣物。
当下她想也不想,抱了繁盛便走。
她已经失去夫君,绝不能再失去繁盛。
而若想要跟儿子在一起,就绝不能回何家,花开想了想,便往她们日常进香的庙宇去。
接待她的凑巧是那个她攀谈过几句话的女尼。
女尼自是认得她的。
花开需要帮忙,不敢隐瞒,将事情老老实实说了一遍,女尼于是将他们母子安置在无人的空柴房。
原本“汪家兄妹”就住在那里。
说来也奇怪,原本她拿镯子是要帮小姐还有汪大哥添衣添被,没想到添的东西后来居然是自己跟儿子用上。
花开在庙中度过整个冬天,直到雪融,拜谢女尼后,携着儿子北上。
挺着肚子,又带着小小孩儿,一路上辛苦不可言喻,所幸她从丝湖庄出来时,除了儿子,还携了不少金银珠钗,一路典当,总算到了莘集村。
开布店的村长依然健在,知道她是老金的三丫头后,二话不说的立刻帮忙。
先给她寻了屋子,知道她善刺绣后,又让她的绣品在布店寄卖,也不收抽头,卖多少都给她。
花开的刺绣是江南手法,不但色彩鲜艳,图案也活泼,北方不是很多见,因此收入也算不错,支撑母子俩的生活不成问题。
至于还没典当的钗子镯子,她打算留着,等将来孩子长大了,要送他们去学堂念书。
希望繁盛成器,将来……将来如果有机会,让他回江南寻父亲。
无论如何,总得让他知道自己姓上官,而不是姓金。
唉。
落了最后一针,花开绞了线,将针线绷子都收入篮子,小繁盛已在旁边兴奋不已——虽然才小人儿一个,可是已经知道,当娘把东西都收入篮子后,就会一直陪他玩,然后洗澡,然后吃晚饭,然后哄他睡觉。
花开拉着繁盛的小胖手,“嘿呦。”
繁盛踩着小脚,跟着说了一样的话,“嘿呦。”
“小宝贝是谁?”
“我。”
“我是谁?”
“我,金繁盛。”
小院落外,一个沉稳但听起来似乎不太满意的男子声音说:“金繁盛是谁?”
花开呆了呆,这声音……这声音……
小繁盛一下子跑到男人身边,热切的伸出手,小脚不断的蹬着,“抱抱。”
男人一把抱起儿子,见儿子还记得自己,倒有几分欣喜,但想起儿子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居然会说话,又觉得些微恼怒。
罪魁祸首傻傻坐在藤椅上看着他,有些惊吓,又有些呆滞。
走到她身边,见她明显隆起的腹部,虽然内心有把火,但还是放轻了手脚,慢慢将她扶起。
小娘子伸手摸摸他的眉毛,又摸摸他的鼻子,眼中马上聚起水气,“你怎么会来?”
“我还想问你到底去了哪里。”
“奶奶赶我出来……”
声音委屈兮兮的,上官武玥一下就心软了。
想到她一个小女子,带着孩子一路从江南到黄河,想必也吃了不少苦,这几个月虽然找她找得火大无比,但也不忍心撒在她身上。
伸出手,给她擦了擦眼泪,“别哭。”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这事以后再说。”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她,“走吧。”
花开抽抽噎噎地问:“走去哪?”
“回庄子啊,不然还住这?”
“可是奶奶……”
奶奶当时好生气,她连挨了好几下,一直道歉一直道歉,奶奶还是一直叫她滚回何家。
可她没滚回何家,却带着她的曾孙滚跑了,奶奶只怕会更不谅解她吧。
花开很知道他对奶奶有多孝顺,可以说没有违拗过任何奶奶的意思,她当然不以为自己有这个份量让他破例。
“你不用担心奶奶,我已经跟她说清楚了。”
“说清楚?”
花开有点怀疑,奶奶那个样子,像是可以说清楚吗?
“你不用管,你只要记得,你还是我上官武玥的妻子,还是江南丝湖庄的少夫人,这样就好了。”
“你是怎么说服奶奶的?”
“有什么好说服的,就说我已经答应了人家,一夫一妻,绝不另娶,这孙媳妇儿虽然不是名门千金豪门之女,但也就这么一个了,看您要渔家孙媳妇,还是没有孙媳妇。”
花开瞪大眼睛,“你……你居然顶撞奶奶?”
上官武玥瞪了她一眼,她立刻噤声。
虽然觉得不妥,但内心又有种隐隐的高兴——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对他来说是这样重要,重要到他第一次反抗奶奶的决定。
怎么办,她好高兴,觉得自己好像快要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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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答谢帮过忙的邻居后,上官武玥带着小娘子跟儿子回到了市集的客栈,两人一起帮儿子洗了澡,又一起哄他睡后,总算有了独处的时间。
“这段时间跑哪去了?”
自从猜到她没回何家后,他第一个想法就是莘集村,带了十几个人冒着雪,日夜不停的北上,到了村子里里外外都翻遍了,但却没人见过金花开,还莫名其妙的在村子过了新年,后来是真的找不到,只好回江南。
不过他没放弃,留了几个人在这里等。
那几个人倒也聪明,发现是少夫人后快马加鞭的回报,他收到消息,放下染院一路急驰北来。
没想到却在小院门口让他听见什么“金繁盛”。
他儿子什么时候改姓金了?
“那天出来后,天气很冷,我没地方去,突然想起每个月去上香的庙宇,便去那边借住了,直到春天才离开。”
难怪。
他到莘集村时,她人还在江南,等他回到江南,她去慢慢往北方移动。
“你就没想过要捎个信给我吗?”
“有,可是……我怕信还没到你手里,奶奶已经先看去了,到时见不着你,反而没了儿子。”
“奶奶从不到染院去的。”
“奶奶不会,可是下人会。”
上官武玥想想也是,这件事情之所以会被发现,不就是多嘴又贪赏的丫头弄出来的吗?
他平日事务繁忙,不可能事事躬亲,要拦他的信其实也不难。
真是……没想到去一趟京城,家里多了这样多事。
除了找人,秀儿的事情也费了一番工夫。
要不是二娘出来作证说,不是故意耽误秀儿,是秀儿自己不愿嫁,真不知道那个御林军小队长还会生出多少事。
说好说歹,总算把他送走,秀儿也一同携往京城,总算了了一椿事情。
还有那个何家千金,寻回后大病一场,已经让两老软化,同意女儿跟那长工成亲,条件是要那长工入赘,生的第一个儿子得姓何。
现在小娘子也找到了,除了这几个月烦了点,累了点,上官武玥觉得一切都还好。
原来家大业大没什么,一家和乐才是最好的。
拉过小娘子,“你自己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金……金花开。”
“然后呢?”
“今年十七,爹娘都不在了,家里有四姊妹,叫做吉祥、如意、花开、富贵。”
上官武玥扬起眉,吉祥、如意、花开、富贵,不就是那窝兔子的名字?!
“八、九年前卖身葬父母,现在各自下落不明。”
眼见小娘子说得快落泪,上官武玥倒舍不得了——不过失去他们的母子的音讯几个月,他就已经心急至此,何况将近十年来无消无息。
“放心吧,有我呢。”轻轻搂住妻子,“以后我会帮你一起找,不管多少年也都帮你一起找。”
花开用力的点了点头,“嗯。”
真可爱。
大手轻轻抚在小娘子腹上,“我还没摸过他呢。”
“现在还小呢。”
“够大了。”上回摸这肚子,还平坦着,现在却整个隆起,简直像塞了小枕头,圆圆的,好摸极了。
两人静静拥着,蓦的,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我现在……还是乌草汤吗?”
她以前曾经把喜欢的人比喻成红豆汤,不喜欢的人比喻成杏仁汤,而他,却被说成是乌草汤。
老实说,长到这样大,他从来不曾听过乌草汤这东西。
直至上次因为寻人所以在莘集村过年,他才知道,原来乌草汤是一种难得的甜品,因为难采难做,价格极高,不是人人吃得起。
简单来说,是一般人不会碰的东西。
花开怔了怔,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这比喻,忍不住笑了,“早就不是乌草汤了。”
“那是红豆汤了吗?”
她对他烂漫一笑,“是雪绒汤。”
上官武玥挑起长眉,好不容易弄清楚乌草汤,又跑出来个雪绒汤,雪绒汤是什么鬼?
算了,明日再叫店小二过来问问,顺便让他弄一碗过来,既然被比较成雪绒汤,好歹要知道长什么样子。
至于现在,就让他什么也别想,好好的抱抱他这离家多月的妻子。
这个他许诺一生一世,一夫一妻的小妻子。
尾声
弯弯曲曲的黄河经过都城向东面的莘集村缓缓流去,平静的水面像条被驯服的黄金巨龙,邻邻波光闪映,围绕村子周遭的芦苇全被圈围在一道绵延近百里的石堤里,堤下且设有水门,旱时可开敌引水灌溉。
村里最热闹的街上,此时鞭炮声劈啪作响,莘集村将近二十年来没有这么喧腾欢喜过了,连年的水灾让村民苦不堪言,十年前,江南丝湖庄的上官家透过和当朝六王爷的交情,向圣上建言,这才取得官方力量,一同修筑了这道石堤。
由于地质特殊,石堤建筑不易,光是处理地基问题就耗费了六、七年光阴,终于在今年赶在汛期之前竣工。
让村民欢欣鼓舞的还不只这桩好事,全国知名的吉祥钱庄也在莘集村开设分号,今儿个开张大吉,一大长串的鞭炮就是他们放的,店门刚开就已排了一长串人龙,人人掩着耳朵却笑得嘴都阖不拢,因为钱庄日前宣布个大利多,只要开幕当天来存银,就送个讨吉利的红包。
村口一家老客栈最近也换了店东,更名为“富贵客栈”,出资的金主是浮华山庄,听说其当家主母爱极他们招牌菜糖醋鱼,以及数年前由林安城引进的咸鱼料理,三不五时就爱跑来光顾,后来庄主嫌客栈老旧,干脆跟郑老板买下来重新装修,也不管这么豪华的客栈村里没几人住得起,就庄主口气听来,就算买来养蚊子也无所谓。
不过,这几天因为石堤完工与吉祥钱庄开幕,客栈里倒住进不少贵客,县太爷也将在午时宴请筑堤的大功臣!上官夫妇。
“欸、欸,玉哥哥,你看前头有好多人在排队呢?是不是有什么好吃的啊?”
人群中,一个圆润少妇弯着笑眼,拉着身旁的夫婿想跟着瞧热闹。
俊美男子无奈的看向妻子,“刚不是才吃过糖醋鱼才出来的吗?现在又想着吃,你这头小猪仔肚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无底洞似的填也填不满。”
圆脸小娘子笑笑的指了指自个儿肚皮,“不是什么洞啦,是咱们的第三头小小猪仔!”
他急忙拉住妻子,“什么?你又有了?怎么现在才说呢,走走,咱们赶紧回去,这里人多,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话才说着呢,几个小毛头就前后追逐的往他们这边跑来,其中一个较小的孩子不小心碰撞到小娘子,幸好男人眼捷手快,及时揽住她。
小孩没站稳,跌了地,手中握着的纸飘落到小娘子脚边。
跑在他前头的哥哥折了回来,“裴铭,你真的很笨耶,跑最慢还会跌倒。”
“二哥,你先别管我啦,你先赶快回去跟娘说,我们找到如意姨母了。”
小娘子讶异地听到这个名字,眼角余光不意又瞥到地上的那张绘着图案的纸,顿时浑身一震。“玉哥哥,你、你看,这是!”
那是跟她颈上白色石头一样的信物,不同的是,上头写着的是“如意”二字。
夫妻俩马上朝裴钧、裴铭看过去。“两位小兄弟,你们方才说的如意姨母可是姓金?”
两兄弟对望一眼,裴钧机灵的问道:“您认识我们如意姨母吗?我娘找她找很久了,您知道她的下落吗?”
小娘子急急摇头,“我不知道……对了,你娘……你娘要找如意,那你们的娘是……”
兄弟俩齐声道:“我娘叫金吉祥。”
她眼眶瞬间涌出泪水,这……这有可能吗?那会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姊妹吗?
欧阳灵玉握紧妻子的手,催促着裴家两兄弟,“快点,快带我们去找你们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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