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庆伯夫人转怒为喜,笑吟吟地道:“好了,我也知道许妈妈你是为了我儿打算,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冠玉侯虽说性情高傲,目下无尘,但容貌俊美绝伦,又是长公主和计大将军的独生爱子,我家兰儿若能嫁他为妇,当是顶顶的一桩好姻缘。”
“那是那是。三姑子生得这般好颜色,和冠玉侯正是天上一对地上一双的璧人哪!”许妈妈赶紧巴巴儿地奉承道。
“长公主是皇上亲姊,可不是一般的尊贵荣宠……”平庆伯夫人喜笑颜开,兴冲冲地道:“若我兰儿能成冠玉侯夫人,做长公主的儿媳,皇上的亲外甥媳妇儿,咱们平庆伯府可就跃升一等贵胄人家了。”
就是丰郡王这个五皇子也得高看他们容家一眼,更何况若能和冠玉侯成了连襟,可说是天上砸下来的巨大馅饼儿,就冲着这一点,何愁丰郡王能不把荷儿扶正?
平庆伯夫人正想得心旌摇荡,喜不自胜,浑不知自己这番话全落到了暖阁花窗后的小女儿耳里。
容如兰娇嫩妩媚的小脸满满红晕,心儿怦通怦通狂跳得几乎抑制不住。她全然不需费力回想,冠玉侯计环琅那张漂亮俊美到极致的玉脸和高大颀长如竹似松的身形,霎时就跃现了眼前……
那是去年宫中元宵灯宴上,各府权贵子弟和娇娇都应邀进宫向皇帝祝贺上元佳节,在美丽的繁花灯海中,她一眼就相中了那个坐在皇帝下首的华贵俊美公子——
神情清冷,眉眼精致,美得仿佛玉雕剑铸而就,一身令人屏息心折的皇家气派和凛凛英气,一下子便击中了容如兰的少女芳心。
只是后来当她知道那人便是鼎鼎大名的冠玉侯,是皇帝的亲外甥,她就不自禁地胆怯了。
容如兰虽骄纵胆大,可在京城权贵娇娇中却从来只是二三流之辈,就连掌兵京畿南大营的指挥使家女儿也能排挤她,所以就算仗着大姊姊是郡王侧妃的势,她也只敢对着三、四品官员家的嫡女颐指气使。
而冠玉侯,却是众姝眼中痴痴仰望却不敢亵渎的那一轮皎洁明月,她若是胆敢在人前泄漏出一星半点的恋慕,光是那些权贵娇娇的唾沫子就能淹死她。
可现在母亲说……说想把她许给冠玉侯……
容如兰俏脸飞红,心跳加速,紧紧咬着手绢儿,几乎喜极窃笑出声。
她已经可以想见当自己当上了冠玉侯夫人,那些素来有些瞧不起她的娇娇该如何对她又羡又恨又妒又畏了。
就在此时,一个姿容雍容绝艳的华袍女子在婢女仆妇们的簇拥下浩浩荡荡而来。
“荷儿,你怎么来了?”平庆伯夫人连忙起身迎接大女儿,满眼宠爱欢喜。
“来,快坐下歇着,才刚出了月子可不好这么劳累,有什么事儿让人唤娘过去也就是了。郡王爷呢?”
“郡王那儿自然是安排妥当了的。”示意服侍的众人退远些后,清艳美丽的容侧妃偎进了母亲怀里,笑嗔道:“在娘眼中,女儿可是这么不懂事的人吗?”
“我家荷儿聪慧过人,为娘的哪里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是絮嘴,白嘱咐一句罢了。”平庆伯夫人对这个大女儿是又爱又敬,忙道:“荷儿特意来寻我,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要叮咛的?”
容如荷满意地嫣然一笑。“就知道娘和女儿最知心了。实不相瞒,女儿今儿奉了郡王爷的口谕,私下想先跟爹娘通个气儿,是关于兰儿的婚事的。”
平庆伯夫人微讶,随即喜道:“咱们倒想到一块儿去了,娘方才还在唠磕这桩喜事儿呢!”
“娘的意思是,心中已经有如意的人选了?”容如荷蹙了蹙眉。
平庆伯夫人察觉到大女儿的些微不快,忙解释道:“这不正头疼着吗?也不过是方才同许妈妈闲议论几句,挑一挑这京城的名门子弟罢了。”
暖阁花窗后的容如兰心猛一跳,眼神警觉阴鸷了起来。
——母亲怎么又转了口风了?
“那便好。”容如荷岂会看不出母亲一脸讪然,却没有戳破,微笑道:“郡王亲自替妹妹挑了一门好亲事,是个肯疼人的,虽说年岁稍长了妹妹一些,但权势不小,家中也是极富贵的,曰后妹妹嫁了就能当家作主,我同郡王都觉得十分合适,现在只等爹娘点头了。”
容如兰心提得老高。
“这……”平庆伯夫人心下有些迟疑,可仍然信重大女儿和郡王的意思,“既然连郡王和荷儿都说好的,那自然是拔尖儿的好对象了。”
“娘,您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害妹妹的。”容如荷强调,笑容可掏地道,“虽然这人选您乍一听许会觉得惊讶,但只要拉拢了此人,我家郡王手中实力又可增添两分,日后咱们容家必能风光无限的。”
平庆伯夫人越听心越沉,握着大女儿的手隐约发颤。“……那人是?”
暖阁花窗后的容如兰指尖紧紧陷入了汗湿的掌心。
“那人便是执掌京畿南大营的指挥使郑先。”容如荷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道。
平庆伯夫人脸色瞬间白了,霍地站了起来。
“万万不可!”
“母亲,”容如荷脸上笑容还在,神情却是强硬得不容撼动。“这是郡王爷和女儿的‘意思’。”
平庆伯夫人心如刀割,大大气苦,正要说什么时,却见花窗后乒兵乓乓地冲来一个熟悉的娇俏身影,心霎时一片冰凉。
“大姊姊,我死都不会嫁给郑家那个糟老头的!”
容如荷没想到被妹妹撞个正着,艳容有一瞬的尴尬,随即又恢复如常,甚至轻斥道:“越大越没规矩了,婚姻大事容得你置啄吗?”
“你还是我大姊姊吗?我是你嫡嫡亲的妹妹,你竟然要我嫁给一个老得都能给我当爹的男人,还是郑可儿那个贱人的爹?”容如兰怒气冲冲,眼底满是愤恨的血丝。“你别作梦了!”
“兰儿,不许顶撞你长姊!”平庆伯夫人听得心惊胆战,忙拦住激动的小女儿。
这个大女儿如今是郡王宠妃,就连他们做爹娘的都只能同她有商有量,哪里敢断然驳斥甚至翻脸喝斥?
“母亲,你眼里只有大姊姊,你偏心!”容如兰嚎啕大哭。
容如荷从头至尾冷眼旁观,看着平庆伯夫人搂着妹妹哭成了一团,美丽脸庞丝毫不为所动。
“……哭够了?”
“你——”容如兰恨得目訾欲裂。
“荷儿!”平庆伯夫人满眼哀求。
容如荷淡淡地道:“我让你嫁你就得嫁,就算是死也得进了洞房上了郑家族谱后再死,郑家这门亲,我们容家是结定了!”
容如兰面如死灰,身子几乎软倒在母亲怀中。
“荷儿,你妹妹还小,可郑指挥使都四十了,还是嫁进去做填房。”平庆伯夫人哆嗦着唇,强自镇定地恳求道:“倒是你二妹,性格温婉容貌清雅,更适合——”
“二妹是庶女。”容如荷冷笑,“况且,娘可别忘了你将她们母女俩打压成什么样儿了,若是二妹一朝嫁入郑家,得了翻身的机会,还会乖乖为我们所用吗?”
自己这个娘亲虽然精明能干,可就是眼皮子太浅,只顾着将姨娘庶女踩进尘埃底,全然没想到庶女们若是调教得好,凭着美色就能成为容府的一大利器。
就算庶女进不得世家贵胄的门,可安在一些三四品文武官员的后院,宠妾胜妻,还怕吹不了枕边人的耳边风吗?
平庆伯夫人又何尝听不懂大女儿的指责之意,当下脸色青白交错,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容如荷懒洋洋起身,“莫忘了,女儿现下虽然只是郡王侧妃,可将来……我的儿子是有大造化的,母亲想扬眉吐气做那人上人的超一品诰封夫人,前程还得落在女儿身上的。”
平庆伯夫人心下一凛,态度登时软化了。“娘、娘知道了,荷儿只管放心,家里一切有我。”
“嗯,便有劳娘多多费心了。”
容如兰面色灰白如死人,泪水盈然的眼底却满满是仇恨的烈焰……
第5章(1)
掩日,以之指曰,则光昼暗。金,阴也,阴盛则阳灭。
断水,以之划水,开即不合。
转魄,以之指月,蟾兔为之倒转。
悬剪,飞鸟游过触其刃,如斩截焉。
——晋·王嘉《拾遗记卷十》
时光荏苒,弹指流光……
冠玉侯府的专属禽院中,有一个娇小苗条的少女正蹲在一只神俊无比的鹰隼前,手边金针丝帛药匣齐备。
十四岁的容如花专注地替受了伤的鹰隼接合翅膀,灵巧的手指不忘轻轻安抚着躁动不安的鹰隼,嘴里念念有词。
“大黑,别着急,你这伤很快就能好起来的,乖乖别乱动喔!”
鹰隼大黑颇为哀怨地低鸣了一声,却也渐渐在她手下柔顺驯服了下来。
她先为大黑接好筋骨上妥膏药,接着小心翼翼地将削得薄薄的坚硬木片平贴着翅膀,最后俐落地用透气儿的丝帛捆好,长长吁了一口气。
“大黑好棒。”她小脸漾起笑容,端起一旁的生肉条慢慢喂着眼巴巴儿盼食已久的英武鹰隼,“等会儿吃完了以后,喝些清水好好睡觉,明天姊姊带你去看花哦!”
“噗!”
她抬头四望,这才发现斜靠在廊下的高大漂亮男子,笑容更加欢快了起来。
“阿琅哥哥!”
大黑也挣扎着要冲向计环琅,完好的翅膀有力地拍扑着,却还是不敌另一边的“拖累”,歪歪斜斜地半飞而去。
“大黑小心!”她心一紧。
“瞎折腾什么?”计环琅伸长手臂优雅地捞过鹰隼,熟练地让它站在肩上,侧首淡淡挑眉,戏谵道:“还想再断一边吗?”
“阿琅哥哥,你别吓大黑,”容如花一本正经的说,“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还没说你呢,”他瞪了她一眼,俊美面庞板起。“学了一把医术不是给本侯用的吗?前天治马,今天医鸟,难道你往后也拿我当牲口对待了?”
她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腼眺地道:“阿琅哥哥,小红和大黑哪里有你漂亮啊?”
“臭小鬼再说一次?”他浓眉横竖。
她咯咯笑了,杏眸娇憨灿烂如星星,直是说不出地可爱趣致。“哎哟,对不住,是小九错啦!”
“可恶的小土鳖,你不过仗着——”我疼你。他顿了顿,还是硬生生改口道:“本侯性子好。”
“嗳,阿琅哥哥最好。”她笑咪咪的附和。
计环琅心下软得一塌胡涂,面上还是清冷傲娇至极。“小没良心的,明知道我最好,怎么上次就在长公主府住了大半月不回家?”
容如花心一跳,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挠挠耳朵。“那不是不放心吗?”
“不放心什么?”他微眯凤眼。
“长公主的身子,只交代给太医我不放心。”她小声道。
计环琅眼神温柔了起来,偏偏嘴上不饶人。“我母亲贵为长公主,服侍她的不下百人,不说太医,就是你的‘府医伯伯’不也一召即至?还要你没日没夜的伺候?”
她又好笑又苦恼。“阿琅哥哥明明心软却总爱这般嘴硬,难怪长公主常常说要捶你了,不过这话可不能再说了,要是长公主当真听进耳里了,那该有多难过?”
“谁让母亲总要跟我抢人?”他故意拧了拧她的鼻头,听见她呼疼又赶紧放开,轻揉了揉。“母亲很喜欢你?”
“长公主……是大好人。”她由衷真诚地道。
是她所见过最高贵美丽优雅的女子,虽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金枝玉叶,对她却没有半点鄙夷蔑视之色,只是……只是……
容如花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就是因为待她极好极好,所以才教导了她许许多多从没有任何长辈教过她的事物。
……她心中是非常、非常感激长公主的。
“怎么了?”计环琅敏锐地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阿顼哥哥,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长公主和大将军,他们真是这世上最好的父母了。”她望着他,粉嫩清秀的小脸满满真挚。
“还用得着你交代吗?”他一双凤眼就是翻起白眼来也好看得不得了,在下一瞬,他突然低下身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容如花惊呼了一声,小手环住他的颈项,小屁股坐在他的手臂上,脸蛋儿霎时绯红如熟透果子。
“阿琅哥哥,我、我今年已经十四岁,不是十岁的时候啦。”她害羞得要命,小心脏慌得快从嘴巴蹦出来了,忙拍着他的宽肩,“你、你放我下来……小九不是小娃娃了。”
高大挺拔的计环琅熟练地抱着她径自往外走,对于她的羞臊抗议充耳不闻。
“阿琅哥哥啊……”她继续央求。
“大黑,自己滚远点。”他则是冷眼睨了犹死巴着自己右肩头的縻隼,“知不知道你又重了?”
其实我也重了。她哭笑不得。
大得足足占了两条街的侯府地界内,举凡有长眼的,哪个不知道自家主子又开始跟小九姑子耗上了?
从六岁这样抱到十四岁,看来还会继续抱下去……
就连扫地的小厮都见怪不怪地自顾自清理地上的残花败叶。
容如花就这样被一路抱回了她住着的院落,最后在院门阶梯上才被放了下来,计环琅还不忘替她捋了捋微微乱了的鬓发,略弯下腰直视着她。
“小九?”
“嗯?”她疑惑地抬头。
“……你真的要回平庆伯府?”他深邃凤眼里幽光晦暗莫测。
她僵了僵,随即沉默了。
“你几乎是我养大的,这冠玉侯府永远是你的家,我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毁了你想过的日子。”他低沉有力地道。
容如花眼眶一热,咬牙别过头去,半晌后,才哑声道:“小九知道。可是有些债,是小九得亲自讨回来的。”
她毕竟姓容,不姓计……或许,也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计家人。
“阿琅哥哥,你信小九做得到的,对不对?”她只能温言问道。
又是一阵长长的默然。
而后是一只温暖宽大的手掌落在她头上,轻轻摸了摸。
“好,阿琅哥哥依你。”他柔声道,“可,你须记得你身后有我。”
“小九,都记得的。”她低垂的眸底泪光莹然。
晚春的清晨依旧透着三分寒意,平庆伯府大门外的下人正懒洋洋地打着呵欠洒扫,左右两座久经风雨的石狮子也早已失去昔年获爵时的威风气派,显得格外黯淡。
街道远远的那一端,有辆华贵舒适的马车静静停在那儿,六名骑在神骏黑马上的玄衣高手,严密护卫在马车周围。
马车内,清傲俊美的计环琅亲自替容如花系着大氅的络带,神情严肃得近乎不悦。
“阿琅哥哥,你别担心。”容如花凝视着他,小声地安抚道。
他沉默了一下,“我送你进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