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快低头慢慢啜饮老板送上的茶,面露喜色。
「嗯,真是好茶。」
「苏小姐喝得出来这茶的好?」老太太冷淡有礼的问。
「嗯。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鹿谷乡产的春茶,用的是山泉水;壶嘛,应该是有二十年以上历史的宜兴紫砂壶,才能泡出这样的冻顶乌龙茶吧?」阿快赞美道。
老太太露出一丝讶然。「苏小姐果真是行家。这的确是去年鹿谷乡的冠军茶,用山泉水和宜兴紫砂壶泡的乌龙茶。」
「哪里,是老夫人太客气了。」阿快笑着接过第二杯茶。
老太太淡定的睨她一眼。「这几日蒙苏小姐送我敝店六包蜜麻花,不知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只是素闻贵店蜜麻花名闻遐迩,特地从台北前来购买,三日花了我四个小时三十分钟的时间排队购得六包,可惜……」阿快迟疑的看着老太太,把话给打住。
「苏小姐,有话直说无妨。」
「个人以为,那六包蜜麻花不值得让人等候,甚至期待。」阿快把话说明了。
「此话怎讲?」老夫人没有生气,倒是很想听听这个当会计师的小姐怎么说。
「第一天的蜜麻花,白芝麻的颜色呈浅褐色,那表示火候太过。第二日的糖浆黏在包装袋上,那表示油糖比例失衡导致糖衣太软,且两股麻花切的刀工不一,沾上的糖衣厚薄无法一致,厚的地方吃来太腻,薄的地方又稍嫌不足。第三日的麻花上有两颗小黑点,我认为那是糖的杂质所致。由此可见,贵店对糖的过滤有失严谨。」阿快一鼓作气地把话说完。
阿快骨子里自然散发的自信,让她说的话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老太太被阿快指正得哑口无言。
半晌,老人一脸平静的望着阿快。「苏小姐,你说的缺失我都虚心接受,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对美食有这样深厚的研究,真是令人佩服;但是,你不远千里连来敝店三次,当然不会只是单单为敝店产品作品管这般单纯,是吧?」
厚,姜还是老的辣!她倒是一眼就看穿自己另有目的。
阿快不动声色的笑笑。「没错。我有一个极好的朋友很喜欢吃你店里的蜜麻花,所以,我才专程下来买,想仔细研究后做给他吃,当作是个惊喜。」
「喔,你朋友现在人在哪里?」老太太问。
「大陆。」阿快说。
「我的蜜麻花是有独门配方的,你就那么自信可以破解?」
「我相信天下无难事,一次做不好,我做两次;三次做不好,我做十次,甚至百次,我相信我总会成功的;但是我希望我辛苦拿到的是完美的范例,这样才有挑战的价值。」阿快说。
老太太打从心里笑了出来。
「孩子,你太乐观了,就算我现场做给你看,你也绝不可能做出和我相同口味的蜜麻花。你知道吗?有些技术就是这样,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有些功夫是基本功,功没练到一定火候,是绝提炼不出什么精髓的。现在店里卖的都是我大儿子做的,他跟我做蜜麻花十年了,还做出让你挑出毛病的麻花,你就该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再难我也要试试。」阿快态度坚决的说。
「你对朋友的心意真教人感动,那应该是男朋友吧?」老太太又问。
「是一旦错过,就会抱憾终身的男人;所以,我一定要学会做蜜麻花,把他追回来。」阿快说。
「我很想帮你,但是,制作蜜麻花对火候的掌握有着很严格的要求,不是没有经验的人学得来的,你还是另外想办法吧。」老夫人劝她改变主意。
「如果我说我可以,你一定不相信。这样吧,我们来场技艺切磋赛,我来炒花生,你做蜜麻花,请几个人来当我们的评审;如果我赢,你不能藏私,当场做一次蜜麻花给我看,不管之后我学得口味像不像,你都不必再理我,这样好吗?」阿快望着老太太,眼里有着炽烈的期待。
老太太在她眼里看到年轻时的自己,那种非要不可的企图心,她已经很久没在谁身上看到了。
「好吧,那就明天下午两点开始,我们来比一场吧。评审我会去找来。」老太太一扫眼底的冷漠说。
「谢谢你。」阿快对她颔首,然后转身离去。
☆☆☆ ☆☆☆ ☆☆☆
翌日,下午一点钟,阿快拿着她准备比赛的食材,拉着三分无奈、七分不情愿的雅立出现在甜蜜蜜麻花店。
店员领着她们进入客厅,老太太帮她们两人介绍评审——
「苏小姐,这位是美食协会的李理事长;这位是专攻中式点心二十年的吴师父;至于这位,是专跑美食新闻的记者刘小姐。」
老太太替阿快介绍完,阿快也一一回礼,并将雅立介绍给在场的每个人之后,便在老太太的带领下走到厨房。
「你要炒花生是吗?我帮你准备了这个大锅,你要不要先试试炉火?」老太太问。
「这个我会用,没有问题。」阿快边说边戴上厨师帽、围裙再把花生拿了出来。
老太太对评审点头,便听到李理事长宣布:「比赛时间一个小时,现在开始。」
阿快把盐和预先洗干净的干沙依一定的比例和在一起,倒进已热的干锅里,再把花生倒进去,开始拌炒。
林老太太这边则开始拌面粉,熬蜜糖浆。
雅立坐在评审席上,看得冷汗直流。
这个阿快,就盐、沙和花生这么简单的三样东西也敢拿出来和人家比赛?
也不看看人家那边又是面粉,又是糖,又是油锅,光看人家揉面粉的架式就够唬人了,还有那切面条的动作,多俐落好看呀,一看就知是大师级。
阿快这……简直就是小虾米挑战大鲨鱼,她怎么会有勇气提说要比赛的?
这个阿快,真该颁个最佳勇气奖给她。
三十分钟过去了,阿快绑着的头发、身上的衣服全都汗湿了,但她像个机器人一般,大铲子不停地翻炒着花生,翻炒的频率和刚开始的第一分钟一样规律。
要维持那样规律的动作三十分钟,雅立知道手铁定很酸。
阿快的眼神专注在眼前那一锅花生里,神情肃穆,和着像是决心的东西,看来非常的美丽。
那一刹,雅立终于明白了,这场比赛一定和赵宥恒有关,要不然阿快没理由这么拚命。
但这样做,究竟对追回宥恒有什么帮助?
雅立又想不通了。
四十分钟后,厨房里弥漫着一股甜香,那是蜜麻花快完成的香味。
雅立着急的看着阿快,只见她的锅子里冒出了一种哔哔剥剥的细小声音。
终于听见她用一种如释重负的响亮声音说:「好了。」
一个小时后,雅立坐在评审席上,喝着上等的乌龙茶,先品尝外表金黄透亮的蜜麻花,吃起来外软内酥不黏牙,实在好吃。
当阿快那长相平淡无奇的花生送上来的时候,雅立拿起一颗花生仔细端详。真是见鬼了,这花生怎么会整整炒了四十分钟,看起来还像生的一样?这……还用比吗?
第9章(2)
雅立转头看看其他评审动作不一的拿起茶杯喝茶,然后拿起花生仔细咀嚼;她只好有样学样,喝口茶冲淡口中所残留的蜜麻花浓郁的甜香,再拿起那丑不拉叽的花生放入口中。
咬碎的花生很香,非常香。
而且那种香是有层次的;外面是带着咸味一般吃炒花生该有的香气,中间有股甜香,吃到最后,有一种非常淡雅的香气在舌瓣中漾开,那是雅立以往吃花生从没尝过的陌生味道。
不知别人是不是也和她有一样的感受?
她看见林老太太拿着一个小钵,拿起一颗花生将它敲碎、磨细再放入口中,不久她脸上的表情明显顿了几秒,然后她喝了口茶,静静坐在一旁。
阿快看了看林老太太亲自做的蜜麻花;那是一个完美的作品;她在金黄发亮的麻花外表上挑不出任何毛病,然后她吃了一口宥恒最爱吃的麻花。
果然很美味,的确是种可以让人觉得很幸福的滋味。
如果她输了,她会输得心平气和。
十分钟后,结果揭晓。
阿快的盐炒花生和林老太太的蜜麻花——比成平手。
阿快大叫一声,捂着嘴,不敢置信的望着评审主席李理事长。
头秃得发亮的李理事长笑着为这场比赛作总结。
「刚听到有人想拿盐炒花生挑战林老夫人的蜜麻花,而挑战者又是圈外的年轻小姐,我承认我当场笑坏了。到底是哪个狂妄的晚辈敢做这种自不量力的蠢事,所以我纯粹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来的;其他两位评审也差不多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出席。但是,苏小姐的盐炒花生,坦白说,很成功。把花生所应具有的美味都激发出来了,而且难能可贵的是这样的花生吃了不会上火,因为苏小姐掌握了花生内部,生跟熟的临界点,花生一断生就收火,让一颗小小的炒花生有了数种滋味,让我想起以前小时候在田里偷烤花生,那种各式各样的复杂滋味。你对火候的掌控成功感动了我,但这既然是场比赛,就不能只兼顾美味,我相信你应该也同意,炒花生的平实外表无论如何是比不上蜜麻花的贵气。你说对吧?」
阿快心平气和的接受这样的结果。
虽然对这样的结果不能不说没有遗憾,但她已经尽力了;她将祖传的炒花生搬出来比赛,这般努力,也只能这样了。
陪着林老太太送走评审们,她见店里的伙计已经在收拾厨房,只好拉着雅立对林老太太道谢顺便告辞。
「林奶奶,我可以这样叫您吗?谢谢您拨空陪我这样胡闹一场,看来我的确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今天比赛的蜜麻花都卖给我好不好?我以后不会再来烦您了,对您造成的困扰和不便,实在很对不起。」阿快对她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
林老太太看着阿快,这个高瘦直爽的女孩不知怎地越看越有趣,她说以后不来了,那岂不可惜?
「你听不出来吗?李理事长说的,要不是盐炒花生的外表太丑,你就会赢过我的蜜麻花了;所以,你并没有输,我会依照约定做一次蜜麻花给你看。」林老太太说。
「真的?!」阿快喜出望外,她没听错吧?
「但是有一个条件,你以后要常来台中看我,还得写一张切结书,不许把我的功夫传出去。」林老太太说。
「那有什么问题!我保证只做来自己吃,绝不外传。雅立是律师,我们现在就请她帮我们拟一张切结书,然后我们就去做蜜麻花!」阿快开心的计划着一切。
当她们忙了半天,回到台北时已经快凌晨了。
雅立在住家楼下和阿快道别前,忍不住问:「你去学蜜麻花究竟要干嘛?」
「我姥姥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捉住他的胃,懂了吧?」阿快说。
雅立一脸鄙夷的看着阿快。「我唾弃这样可笑的想法。噢,真受不了,你快回去吧。」
☆☆☆ ☆☆☆ ☆☆☆
阿快如果会在意别人的目光,她就不叫苏阿快了。
刚忙完蜜麻花事件,阿快又不知上哪去找了个老中医师跟着他学把脉和药膳。
雅立对合伙人的忙碌视而不见。不到十天的时间,阿快就宣称她出师了。
雅立以为阿快总算可以恢复正常,谁知,她竟印了本印刷精美、叫什么胃肠家居照护及简易药膳的小手册,发给全办公室的每一个人。
雅立走到阿快身旁。「你发这种小册子给职员是怎样?想让大家见识老板发花痴时所散发的伟大力量?」
阿快扬起一边眉毛看着她。「我边发花痴边照顾员工的健康,你不觉得很感动?」
雅立冷哼一声。「有什么用?赵宥恒连手机都换了,摆明不想跟你联络,你又不知道他在哪,你还能怎么办?」
「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出法子来的。」阿快拿出计算机,开始核对手上厚厚的会计报告。等工作赶完,她就会去想法子追查出他的下落。
☆☆☆ ☆☆☆ ☆☆☆
下班后,阿快走进曼波发型设计工作室,看着宥恒紧闭的办公室,心中很有种人去楼空的感慨。
她走到柜台店长安娜的面前说:「给我赵宥恒的电话。」
安娜抬起那双满是幸灾乐祸的眼,原来她竟然不知道阿恒的新电话啊。她冷冷回道:「怎么找起我要阿恒的电话呢?你们不是顶好?」
「嗯,我们当然很好,只是我的手机昨天不小心掉了。当然啦,我也可以主动等他跟我联络,可是我刚接到国税局通知,好像他去年报的营业税有点问题,所以我急着想跟他沟通一下细节,看看是不是国税局那边弄错了,好及时中甲复一下。」阿快说得一派正经,让人无法起疑。
「拿去,这就是他的电话。」安娜百般不情愿的将电话抄给她。
「住址也写上,我顺便帮他做负责人通讯住址变更。」阿快又说。
当阿快顺利拿到赵宥恒的电话和住址时,忍不住自嘲,她的行为举止简直像是诈骗集团,要是安娜知道实情,铁定会气死。
☆☆☆ ☆☆☆ ☆☆☆
学会做蜜麻花,拿到赵宥恒大陆的电话和住址,是不是这样她就能把赵宥恒给追回来?
她其实……没有把握。
不晓得为什么,她独自又重新坐了一趟往丰原的火车。
她望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想起宥恒曾经说过话。
他曾说:「因为她身边一直有着她喜欢的人,如果我对她表白了,她该怎么办?不接受怕我难过,接受了又非她所愿,那我还不如静静的待在她身边,不要造成她的心里负担。」
他口中的那个女人是不是她?她忍不住要想。
如果是,她当初为什么那么笨,没有当面问清楚?
但他不是说要静静待在她身边,又为什么变卦了?
一路上,她又悔又恨,不知不觉哭肿了眼。
到丰原,她凭着记忆来到庙东和陌生人排着长长的队伍,等着要吃排骨酥面;她点了两碗,坐在总有人候在一旁等她吃玩的那种场面,回忆起阿恒带她来吃面的往事。
她说:「这排骨真的好好吃。」
阿恒把自己碗里的排骨都夹到她碗里。
她问:「干嘛对我那么好?我们排了好久,你又不常回来。」
他说:「我大概上辈子欠你的,没药医了。」
那时候她为什么、为什么会没听出他的感情来?
赵宥恒,你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大混蛋!「既然爱我,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不说?」
她太生气了,把替他点的排骨酥面一并吃完。
终于吃完后,她肚子撑得有点难过,忍不住在心里开始大骂:苏阿快,你真是天字第一号大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