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天色方亮,刘家客栈还尚未开门做生意,大门外却早已挤满人潮,甚至比这几日的庙会还要热闹。
「一、二、三、四、五……」严喜乐躲在门后,透过门缝望着外头黑压压的头颅,一面扳着手指数,直到她数完自己的十根手指头,接着抓起一旁周媛媛的手指来数时,才赫然了解这么下去,她到老死都回不了怒风堡。
白着脸,她小心翼翼的关上门,摇摇晃晃的走上二楼,进了厉天行的房间。
一见到她,他的眉头倏地拧起,「不是说了不准下床?」
「我脚伤早好了。」她摆摆手,走到躺椅坐下,「你是谁?你可是鬼医哪!陈大哥的娘病得呕出一大缸血,你不用三天便治好了,更何况是我这道一个多月前的小伤,你昨天不是才瞧过?伤口都开始长肉了,你别瞎担心,没事的。」
她说的没错,她的伤早就癒合,他根本不需要担心,但这迷糊的丫头除了躺在床上会没事外,总有办法将自己跌出一身伤,他无法不担心。
「找我有事?」搁下手上的医书,他问。
「事?」被他这么一问,她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走到他房里,「对对对!我找你有事。」
她突然垮下脸,坐到他身旁的圆椅上,扳着手指说:「陈大娘、掌柜爷爷、卖鱼的叔叔还有街尾王大姊的儿子,再加上剩下的两年三个月……这么算起来,我还得留在你身边六年三个月,天!这样子我何时能回怒风堡呀?」这还不包括方才在客栈外的那群人,若再加上,她恐怕到了白发苍苍都还回不了怒风堡。
这可恶的男人,救人还需要有条件才行,她就觉得他那天的笑容有点奸,果不其然,她就这么被算计了。
「我可没逼过你,只要你说一声,外头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医。」他悠哉的倒了杯热茶。
「不行!你每一个都得医。」才说完她便后悔了,搔着头小声道:「嗯……如果是小病,那便不用,但病得严重的,你一定要医。」
「你确定?」他端起茶水轻啜,忍着笑挑眉问。
她犹豫了,半晌,又像是想通地用力点点头。
「对!小病小痛就免了,我让小杰医就成,但是严重的、或病到只剩一口气的……」她抚着胸口,沉痛的说:「你就医,不必顾虑我。」
日前厉天行已正式收小杰为徒,若只是寻常病痛,他便能搞定。
见她挣扎的模样,他薄唇微勾,嗓音似揉着淡淡笑意,「既然你都这么说,我明白了。」
「你……」严喜乐正要说话,手臂让人轻轻扯了几下,她困惑的低头一瞧,就见不知何时跟来的周媛媛睁着大眼,忧心的看着她。
「乐姊姊,你确定不再想想?」
「想什么?」她被这小丫头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头雾水。
周媛媛跳上圆椅,像个小大人一样和他们并肩而坐,「你昨天告诉我,只要厉大哥答应医治一个村民,你就得多当厉大哥的药僮一年,刚才媛媛跟着你到客栈大门去,大略算了算,外头等着让厉大哥看病的人,少说也有二、三十个,这么算来……」她算了算,比出三个手指头,「乐姊姊你至少还得当上三十年的药僮,你确定你不再想想?」
想?她当然也想要想呀!可她一让那些村民们的乞求目光给缠上,才硬起的心肠就又软了下来,让她连想都没时间想。
摸摸周媛媛的头,她咳声叹气的回答,「乐姊姊想清楚了。」说着,她突然想起什么的又问:「媛媛,你今儿个怎么没跟在哥哥身旁?」
这小丫头缠小杰缠得紧,从没离开过他身旁一刻的,怎么这会儿都快过一个时辰了,她还跟在她身旁?
「厉大哥说有事找媛媛,媛媛就来了。」她乖巧的回道。
「厉天行找你?」她转头看向迳自看书喝茶的男人,「你找媛媛要做啥?」
「治病。」他说,起身从一旁的木柜拿出几样东西。
「治病?」严喜乐攒起眉,看着与她一样不解的小女孩,「治啥病?媛媛你不舒服吗?」
周媛媛摇摇头,「没有,媛媛没有不舒服。」
「既然没不舒服,干啥要治病?」她又看向走回来的厉天行。
他不答,将一盘朱砂摆在周媛媛面前,利眸直对她漾满疑惑的大眼,接着拿出一件鲜红的衣裳摆着,小女娃仍没有多大的反应,直到他将一件沾满鸡血的衣物摆上—
严喜乐一头雾水,正想开口询问,就见周媛媛小脸突然一白,蓦地发出尖叫,「啊—啊啊啊啊—」
「媛媛!」她吓到了,伸手想抱住她,没想到媛媛像不认识她一样,一见她的手便张口要咬。
好在厉天行早有防备,一把揽过她,才没让她给咬住。
「怎么回事?媛媛怎么会变成这样」她被揽在他怀中,满心焦急的直问。
厉天行正要答话,在隔壁的周牧杰便冲入房间,赶在妹妹昏倒前接住那小小的身子。
这情景让三人一阵沉默,直到严喜乐率先发语。
「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她指着桌上的血衣,问向厉天行,「为什么媛媛一见到血就像是……像是完全认不得人似的?她生了什么病?」
厉天行没回答,只是一迳看着周牧杰,直到后者心虚的垂下了头。
见他们俩似乎对她隐瞒了什么,严喜乐不高兴了。她从厉天行怀中挣脱,双手环胸,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
「你们倒是说说话呀,这样你看我、我看你的做什么?既然媛媛有病,一个身为鬼医、一个是她的哥哥,就该尽早医治呀!还杵在这里干么?」
「你先出去。」厉天行沉声吩咐,目光仍盯着周牧杰。
「为什么我要出去?你们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吗?」想排挤她?门都没有!「小杰,你说,媛媛是不是生了什么怪病?」
被她这么一问,他的头垂得更低了。
「周媛媛没有病。」厉天行霍地将桌上的血衣扔到周牧杰眼前,「她是受到过大的惊吓才会一见血便崩溃。」
「惊吓?」严喜乐微愣,随即想到他们被山贼袭击的事,「你是说媛媛可能是因为被那些杀人的土匪吓着了,才会看见血便尖叫昏倒?」
「或许。」褐瞳转深,他问向始终不答话的男孩,「你是否有事瞒着我?」
「我……」周牧杰终于抬起头,双眸里有着挣扎与犹豫。
正午时分,在刘家客栈外头等着看病的人潮总算退去了些。
村民大多赶回家里用午膳,而不愿离去的,便在这客栈里点些小菜填饱肚子,打算在午后的义诊排得第一位。
客栈一角,厉天行等四人也在用膳,只是平时轻松的气氛在今日消失殆尽,周遭弥漫着一股低迷的氛围。
席间,除了碗筷撞击的清脆声响外,便是邻桌的谈笑声,而他们这桌甚至像是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话一向最多的严喜乐受不了这般诡谲的气氛,压低声音对身旁的男孩说:「小杰,你别和厉天行呕气了,有什么事就说出来,你一直不肯说,他就一直摆张臭脸给大伙瞧,再这么闷下去,我都快吃不下饭了!」
稍早,厉天行问小杰是否有事瞒着他们,他没点头也没摇头,不说话也不瞧他们,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半个时辰,最后是她看不下去,要小杰带媛媛回房去歇着,又赶厉天行下楼替村民们看病,这事才暂告一段落。
可就算她再笨、再迟钝,也察觉出小杰有古怪。
回想起救他们的那一天,他眼神闪烁,就像今日这般不敢正视她的眼,那模样分明是心虚,可当时她没想太多,一心只想让厉天行救他们。现在想想,小杰应当是有事没说清,只是她不懂,他为何不说实话?
「我没和厉大哥呕气。」周牧杰垂下眸,和她一样小声道:「我不是不说,只是……」不敢说。
「只是什么?这样支支吾吾的,听得我难过死了!」她拧起眉,正打算拉他到一旁严刑逼问时,视线突然被客栈外徘徊的男子给吸引住,看清来人的面孔后,她霍地站起,开心的朝外头跑去。「陈大哥!」
「严、严姑娘。」一见她灿烂的笑颜,陈富黝黑的脸庞马上浮现两抹暗红。
「陈大哥你怎么来了?陈大娘呢?身子好些了吗?厉天行说陈大娘只要休养半个月便能完全复元,不知她究竟好些了没?」
她连珠炮的发问,问得他不知该先回答哪一个问题,好一会才呐呐的道:「我娘好多了,不仅能下榻走路,还能到左邻右舍去串串门子,我今日来就是想向严姑娘道谢,若不是有你帮忙求情,厉大夫也不会医治我娘……这个,」他将手中用布巾包裹住的物品递给她,腼 的说:「这送给你,算是我一点心意。」
「这是什么?」严喜乐嘴里问着,手却已迫不及待的拆开布巾,在见到精致小巧的胭脂盒时,目光一亮,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好漂亮哦!谢谢陈大哥,我好喜欢!」
陈富搔了搔头,咧开憨厚的笑容。「真的?太好了,我第一次买姑娘家的玩意儿,也不晓得你会不会喜欢。」
「陈大哥你眼光真好,我很喜欢。」她笑盈盈的说,拉着他又聊了一会儿,丝毫不知身后有道冰寒目光像是要贯穿她扯着陈富的手那般紧盯着她。
「……那么我先进去了,陈大哥你慢走。」
一刻过后,严喜乐才与陈富道别,转身走回饭桌。
「咦?小杰和媛媛呢?」回到座位上,她迟钝的没发觉某人紧瞪着她的冷眼,执起箸,一边扒饭一边梭巡着周家兄妹的踪影。
久久得不到回应,她困惑的抬起头,才终于察觉到厉天行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正恼着,她拧着秀眉,问道:「怎么了?你……在生气?」
那眼神好像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问题是,她没惹他吧?
厉天行不发一语,突然站起,一把拎起嘴里还塞着饭菜的严喜乐,抱着她出客栈,紧接着跃上一户户的房顶。
「哇啊—」这般突然的动作吓得她只能赶紧揽住他的颈项,任他抱着自己跳过一个又一个的屋檐。
即将入冬的北方,寒风中夹带了浓浓的水气,刮在肤上,像是能划出一道道伤口般的疼痛。被厉天行带着跑不久,严喜乐白嫩的双颊便让劲风给刮得红通通。
见她细嫩的肌肤被冻红,他浓眉微拢,将她揽得更紧,让她小巧的脸蛋得以埋首在他怀中。
「厉天行!你要带我去哪?」她娇脆的嗓音不一会就让风儿给吹得七零八落。
而就算他清楚听见她的问话,也没打算回答,仅是加快脚步往前奔去。
第7章(2)
半个时辰后,厉天行带着她来到一处幽静的枫叶林里,枫树连绵数里,树梢透着点点金火,火红的枫叶在风中漫舞着,最后飞落于地,将满地黄土舖成厚厚的橘红,落叶缤纷,让人彷佛置身仙境。
秋末阳光的温暖敌不过入冬的寒风,可严喜乐又贪看这难得的景致,硬是由厉天行温暖的怀抱中挣离,奔向那枫红连绵的坡地上,张开双臂,开心地与落下的红枫旋舞着。
「好漂亮!这地方好美!」掌心盛住飘落的叶片,她兴奋的赞叹。
「你喜欢?」信步来到她身旁,他为她拂去发上的落叶。
严喜乐点头,脸上笑容灿烂如花,「喜欢!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景色!」
这样的景色是南方所没有的,至少她从未见过。
「那么,和这个比起来,哪个美?」厉天行大掌一翻,在他掌心上赫然出现一样东西。
她困惑一望,两眼圆睁,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襟口,「陈大哥送我的胭脂盒怎么会在你那?」
「你还没回答我,哪个美?」俊脸在树荫与金阳的照射下,忽明忽暗,那双眸子深沉得让人瞧不见底。
他严肃的模样让严喜乐心头一颤,无意识的逸出连思索都没有的答覆,「都美……」
厉天行没束起的发迎风扬舞,那双在听见她的话而变得更深更沉的褐瞳,在黑发间时隐时现,似乎迸发着怒气朝她投射而来。
那比寒风更为凛冽的眼神,令严喜乐畏缩了下。
怎么回事?为什么她有种惹恼了他的感觉?可是她记得惹他不悦的,不是小杰吗?
还想着,下巴蓦地被扣住,接着一股拉力将她往前一扯,等她意识到发生何事时,她整个人已亲密的让厉天行揽在怀中,腰上环着他的健臂,耳畔传来嘶哑且不悦的嗓音。
「不准收下任何男人送你的东西,」他口吻霸道又蛮横,「除了我。」
这番话让她脑袋瞬间空白一片,表情有些呆,傻傻睨着近在咫尺的俊颜,「什么……意思?」
不准收任何男人送她的东西,除了他?
为什么听他这么说,她的心会突然跳得这么快,像是有些什么即将要爆开般,令她喘不过气……
他没答话,倾身,薄唇专制的覆上她微启的檀口。
唔他他他—在干么
杏眸瞪得圆滚滚,她不可置信的瞪着那双闪烁着莫名火光的褐眸。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嫩肤上,唇上的热度令她浑身一震,一股颤栗迅速自贴合的唇往四肢百骸窜去,滚滚热潮瞬间席卷全身,让她脸上的红光顿时艳过满山枫红。
唇一沾上那柔软到不可思议的唇瓣,对她的渴望随即一发不可收拾,驱使着他对她索取更多。
他扣住她的后脑,让她馥软馨香的身子更加贴近自己,亲昵的吻由轻点、厮磨到吸吮掠夺,炽舌撬开她的唇齿,卷弄着她的青涩,狂野却柔情的吻着。
那双深褐色的瞳眸似是有股魔力,在那双幽目的注视下,严喜乐僵硬的身子逐渐松懈,杏眸半眯,慢慢沉醉在那彷佛闪着一簇簇噬人火焰的眸光之中。
久久,厉天行才克制的离开她诱人的粉唇,下颚偎在她的肩窝上,吻吮着她的耳垂。「记住……」
被他吮得一阵酥麻,严喜乐险些站不住脚。她神情娇媚,双眸迷蒙的问:「记住……什么?」
他的声嗓低哑,拇指在她红肿的唇瓣上来回摩挲,「你是我的。」
霸道的宣言后,薄唇重新覆上她的,再一次攫取她的甜美……
记住!你是我的……
她是他的?她是他的?她是他的
什么意思呀?他他……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捂着艳红无比的脸蛋,严喜乐窝在被窝里,脑海不断盘旋着那日厉天行对她说的那句话,以及……那个吻。
思及令她浑身发热的画面,她的脸便热得像是要烧出白烟。
「噢!我快窒息了……」霍地掀开被子,她大口喘气,明明外头冷得要命,她却感到燥热非常,就像是整个人坐在火炉上,烫得她坐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