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伙计用的壶。”津叔只留下这一句,便回到原本工作的位置。
所以是要他泡茶的意思?
“是的。”孟少陵拿起壶,径自解释了津叔的意思,准备要泡茶给其它人喝。
既然他在这里吃一口饭,那么这点小事做来还可以,况且他也想知道其它人
对自己泡的茶有何意见。
“不是要你泡茶,咱们喝的茶向来是由碧茵泡的,是要你用这个壶泡茶给客人喝。虽然对客人很失礼,但是在买到新壶前,也只能将就了。”津叔难得说上那么多话。
孟少陵立刻了解他的话背后的意思。
意思是要他别破坏前任掌柜的壶吗?
他记得“她”曾经说过泡茶的人大部分有养壶的嗜好,而且对好不容易养出的壶总是沾沾自喜的炫耀,可容不得别人破坏。
“孟大哥,其实你不用太在意,就像阿缨小姐说的,你是第一次泡嘛,而且七宝坊老板又很挑剔,多练习就好了。”碧茵拍拍他的肩头,安慰着。
“是啊、是啊!”谷越频频附和。
原来他们知道了。
也是,七宝坊老板吼得那么大声,想要他们不知道也难。
孟少陵回给两人一记强装释然的微笑,看得谷越和碧茵两人心里浮现浓浓的罪恶感。
“孟大哥,你真的不用太在意啦!”
“就是啊!我泡的话,七宝坊老板可能会当众赏我一记爆栗咧!”
谷越和碧茵忙不迭地继续安慰他。
“我想,新的壶就由我去买吧。”孟少陵垂下头,做出失意的姿态。
“我去帮孟大哥买吧!”
“我去啦!”
两个人争了起来。
孟少陵听在耳里很满意。
让人有罪恶感这种事,他向来上手。如果连这么一点事情做来都会感到心虚或是不习惯,要怎么在商场上无往不利呢?
“太阿要出去吗?”冉缨终于探头进来。
“要买个新壶让他泡茶。”森叔回答。
“那我要一起去!”冉缨举起手,一脸逮到机会的兴奋。
“壶进城里买就有了,用不着到长安京去。”孟少陵早看穿她打的主意。
若说现在有什么地方是他最不想去的,长安京绝对排得上一二,怎么可能跟着她大摇大摆的到长安京去,就只为了买一个壶或是她念念不忘的蟠夔纹盘?
“咦?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冉缨很是惊讶。
所有人都知道!众人同时在心里喊着。
“你的碗做好了?”孟少陵话锋一转。
“说到这个,土不在地窖里啊……”冉缨软着嗓音,一脸迷惑。
她到地窖里找了老半天也找不着,地窖又冷,不得己她只好上来。
“不在?”孟少陵转向谷越,“你没把那个木盆放进地窖?”
“什么木盆?”谷越搔搔头。
孟少陵霍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去,然后他在玄关处找到那只木盆。
“没放进去吗?”冉缨从他背后露出打探的小脸。
“咦?是我的错吗?”谷越指着自己,还是一副迷糊的表情,“我真的不知道孟大哥要我把这木盆放进地窖。”
谷越没有说谎,当孟少陵走进店里后,他便扫到外侧去,根本没听见孟少陵说的话。
“不,是我没确认。”垂首看着木盆,孟少陵的脸色略沉。
他确实不怪谷越,错在他没有再次确认。
“嗯……可惜了陶土公子……”冉缨又把食指含进嘴中,语气满是可惜。
“我会负责。”再度抬起头,孟少陵的脸色己经恢复温和。
“咦?负责?”才悼念不能用的陶土未几,惋惜和困惑融合在冉缨那张红润脸上,颇为逗趣。
“嗯。”孟少陵抱起木盆就要往外走。
“太阿,难道你要去挖新的土吗?”冉缨的声音追了出来。
孟少陵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没有回话,但坚决的步伐已经给了答案。
“阿缨小姐,如果你不跟去,莫师傅可是会把掌柜给赶回来的。”森叔在一旁提醒冉缨。
“啊,对耶!”冉缨后知后觉的发现这点,急忙跟了上去。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谷越不明所以的开口:“孟大哥也太紧张了,其实明日再去也可以。”
“你懂什么!”碧茵用力打了下谷越的头,并对他晓以大义,“那是因为孟大哥负责。”
“怎么?你喜欢上孟大哥了?”谷越挑眉,故意上上下下打量她。
“孟大哥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哪个女人不爱?”碧茵干脆用鼻孔朝他哼口气。
“这么说来,适才咱们在梅厅外偷听的时候,阿缨小姐确实对孟大哥的话百依百顺的耶……”谷越掐着下额沉吟。
因为他们是在外头偷厅,是以没见到孟少陵用账册威胁冉缨的一幕。
“你们两个少在那碎嘴,快进来工作了。”森叔震耳欲聋的大嗓门传了出来。
谷越和碧茵互看一眼,异口同声喊道:“是!”
深夜,故里一片宁静。
或者该说在这山间,静得连野兽的咆狺都听不见。
因为安静,反而令他心绪烦躁。
把杯里的茶倒在雪地上,孟少陵一脸抑郁地瞪着桌上的茶具。
他利用所有人都睡了的时间练习泡茶,己经不是第一天,却仍旧不懂自己错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那女人泡茶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地盯着她专注的侧脸,而非认真的在品味茶的味道。
现在他不断在脑中回想那女人的身影,回味她的一举一动,即便只是回忆着她沏茶时的动作,是如此令他失神,又或许说那己经是世间少见的美景。
而他深深憎恶被过去缠绕难以脱离的自己。
“需要帮忙吗?”暖暖的软嗓飘进凉亭。
听见来人的声音,孟少陵想也不想拒绝。
“明日还得早起,我要先去睡了。”他开始着手收拾桌上的茶具。
冉缨也没阻止他,径自拿起桌上还没被倒掉、但己微凉的茶,轻嚷了一口。
苦涩的茶味在口中散开,她微微整起眉。
“嗯,我能懂七宝坊老板的意思了。”放下杯子,她轻声道。
孟少陵停下手边的动作,两手撑在下领,露出玩味十足的笑容。
“哦,那我倒想听听你的意见。”
她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的神情,虽然知道他笑容的背后绝对是在生气,但一时间仍忍不住看傻了眼。
她还以为他只会摆着一张怒颜的说……
“阿缨。”
“嗯……?”咦?他唤她什么?
或许不只有他一人会这么唤她,但由他那沉稳安定的嗓音唤出口,直教人恍神。
“说说看啊。”他催促着。
“咦?嘎?”冉缨一愣,由他的声音中抽回远游的神志。
“茶。”他指着桌上未喝完的杯子,修长的指尖画过杯缘,墨眸闪动着鹰似的锐利光芒,紧瞅着她,“哪里不好?”
“喔,这个呀……”冉缨的视线顺着他的指头来回,随后抬起头,漾起一抹甜笑,“如果真要说的话,很差呀!”
“差?”她的评语就只有这么一个字?
“嗯啊!”她笑得更甜了。
没有歉然,没有腼觑,她纯粹说出事实。
所以听在他耳里更加刺耳。
“一定是这茶凉了,所以才不好喝。”原本打算离开的孟少陵,重新坐正身身区,开始泡起茶。
虽然碍于高傲的自尊,他给自己订下三日必须泡出令七宝坊老板承认的好茶,可明日就是七宝坊老板要来的日子了,他却还是摸不透个中道理。
“嗯……这样啊……”冉缨淡淡地注视着他的动作,嘴角噙着浅笑,仍是不打算阻止。
孟少陵熟练地倒茶叶,浇热水,冲茶;每个举手投足,动作流畅而优雅,冉缨看得津津有味。
“看你泡茶就是一种享受。”她不吝惜称赞。
孟少陵觑了个空望了她一眼,没有答腔。
他渐渐抓住冉缨的个性,对她而言,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她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不好的地方,也能公平的分辨出好的地方,这就是她的纯粹的诚实。
但此刻对他而言,重点是茶的味道,而非视觉上的享受,否则那日七宝坊老板都看他泡了六七遍了,也没听他说过一句好喝。
“太阿,虽然不并不是很在意,但有点好奇……”冉缨没头没脑的开口,却又语带保留。
“如果是很无所谓或没意义的事,我建议你在心里好奇就好。”他压根无意听完她的话。
“嗯……”如果她觉得有意义就可以问罗?
“我看你还是别问的好。”瞧她准备要开口,孟少陵抢在她前头阻止,因为他实在没有把握听见她的问题会不发火。
“喔……”冉缨虽然应了声,但水嫩的唇却不自觉地噘了起来。
孟少陵又觑了她几眼,将那张变化着各种神情的娇容尽收眼底。
冉缨一点也不像那女人,那个连名字他都不敢想,更不敢提起的女人。
“她”是庄严不可侵犯的,而冉缨则是无论面对谁都是一副有事好商量的和善微笑,就像以前的他一样……不,或许该说像他一直戴着的伪善面具。
是的,不只和那女人不同,和他也不同——冉缨和他们是属于不同世界的人。
第4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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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问就问吧。”孟少陵敛眸道。
阻止她也是多余,瞧她那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再憋下去也是折磨她。但孟少陵却忘了若是平常的他,应该会以折磨她为乐才是,毕竟他己经不只一次想掐死她了。
闻言,冉缨嘟起的唇往上一弯,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想也不想地脱口道:“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手上的动作一顿,孟少陵垂眸望着杯里的茶水,再度抬眸,他露出了寻常的笑容。
“面对你,我曾经心情好过吗?”他语气平静,故意将话题带往别处。
难道她看出来了吗?看出他心底另外有事而烦躁?
但他的话倒也没错,他难得这么老实的承认自己碰上特定的某人心情会变差的事实,而且还是在当事人面前。
“唔……现在看来更差了……”冉缨吐吐粉舌,没胆再抨虎须。
“用不着废话。”孟少陵将泡好的茶送到她面前,俊颜上大有“少废话,快给我喝”的气势。
嗯……他笑得很温和,但是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和善。
冉缨缩缩肩头,当然不敢拒绝。
“该怎么说呢……看你泡茶虽然是种享受,但是你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一点也不快乐。”轻轻的举起杯子,嚷了一口,再轻轻地放下,她浅叹了口气。
这跟他的茶有什么关系?
况且他自认都是带着笑容奉上热茶的,如果表情看起来不快乐,应该也是面对她一个人而己。
“所以呢?”他问。
“眉宇间甚至蹙得紧紧的。”冉缨指着自己的眉间,继续挑剔着他不够好的地方。
仿佛有什么事困扰着他的模样,在她看来就是如此。
孟少陵白了她一眼,“我是问茶的味道。”
冉缨吟吟一笑,“很糟糕。”
“喔?怎说?”他还是笑着,不输给她的笑。
在旁人看来,他们肯定是谈笑甚欢吧!
“因为你没有想要泡好茶给他人喝的心情。”冉缨的口吻略带训诫的意味。
“什么意思?”他微微蹙起眉心。
冉缨打开壶盖,先是倒掉热茶,接着把剩余的茶叶倒进茶孟里,轻叹道:“可惜了茶叶公子和热水小姐了……让你这样泡,茶壶公子也会哭泣吧……”
又是什么茶叶公子、热水小姐了,她能不能认真些?
“请直接告诉我哪里不好。”孟少陵懒得和她多费唇舌。
“嗯?我不是说了吗?”冉缨一脸迷惑。
“‘因为你没有想要泡好茶给他人喝的心情’这种话,在我听来只是敷衍。”他虽然笑着,但眼里闪烁着顽固不屈的光芒。
“嗯……是这样吗?”冉缨看也没看一眼,在火炉里多添了些柴薪,舀了些清水倒进炉上的陶壶煮水,重新开始泡起茶来。
孟少陵目不转睛地注视着。
她的动作虽然不如那女人来的华丽恭谨,时不时的出些掉了茶叶或把热水溅出杯外的小差错,但不可否认的,这些都很有她的味道。
一看就知道是这个天真单纯的小女人会做的事。
“变好喝、变好喝……”她一边泡一边念着,蛟好的侧脸始终保持着纯洁的微笑。
她以为这样念一念,茶就会好喝?
“你为何想替礼部尚书大人亲手做碗?”孟少陵天外飞来一笔问。
冉缨咬着指头,另一手则拿着茶匙挖着茶叶,沉吟道:“嗯……也没为什么……”
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和礼部尚书大人很熟吧。
当然不是说她对其他客人就不尽心招待,而是每年的这个时候,年过花甲的礼部尚书大人总会不辞遥远地从长安京过来。这惯例是从她母亲还在那时候就开始的,可以说礼部尚书大人是看着她长大的,自然会别有一番感情了。
“没有任何好处,你也愿意在这种天气亲手挖土,在那么赶的时间内热窑烧碗?”孟少陵的语气流露出一丝丝的不敢置信。
以他没忘记那日他们上莫师傅那借窖的时候,莫师傅说过在冬季要烧上比平常更久的时间,还不能保证烧出来的成品好坏是否会有龟裂……纵使如此,她还是愿意花心思去讨好一个客人的原因是什么?
啊!这个问题她就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冉缨开心的付度。
“因为我希望看到礼部尚书大人吃得开心啊!”她轻拊掌,扬起率直的笑。
“就只因为这样?”孟少陵克制不了拔高嗓音怪叫。
“什么叫‘就只因为这样’?”冉缨慎怒地皖了他一眼。“我们故里是做料理的,你以为要端给客人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是好吃的料理了。”这还用说吗?
“那是一定要的,不过最重要的可不是这点。”明眸斜睐向他,冉缨神秘地笑了笑,似乎是想要卖关子。
“是什么?”然而,他却不能自己的问出来了。
因为她拊掌时的笑颜太过明亮,太过灿烂耀眼,眼中的光辉却是那么的坚定不移,他有预感她说出的话将能深深地震撼他。
而他想知道那是什么,想要了解那样的震撼,想要被她的一言一语给震慑,却不想去思考为何。
冉缨缓缓将热水注进茶壶里,眼神专注,嘴上不忘回答他“重要的是想着让喝茶的人喝得开心的心情啊!”
她的回答几乎和他想的差不多。
虽然他早猜到了,但是由她说出来,震撼的感觉不减反增。
或许就因为是由她来说才会如此。
“让喝茶的人开心的心情……”
“是啊!”冉缨愉快地点点头,“要抱着端出最好的茶招待对方,希望能震撼人灵魂的味道这样的心情,才能够让喝的人满足。”
抱着端出最好的茶招待对方的心情吗?
少陵,你来了,来喝喝我泡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