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到了最后,凯却是选择牺牲自己。
她在……你永远、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她没有出卖她,没有为了保全她的情人、保护她的丈夫,就背叛她。
还以为听错,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但事实就在眼前。
她不相信爱情。
她不相信人类。
可她能感觉到凯的痛,她能尝到波恩的苦,还有在这些情绪之上,充盈在空气中,那无与伦比、充满力量的情感。
风雪在她身边飞扬。
澪看着眼前苍茫的天地,张开了嘴。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流泻而出,听见那古老美丽的咒语和着旋律,一个接着一个的溜出了唇瓣。
她不信,可她闭上了眼,张开了双手,捕捉两人残留在空气中的情感和心意,吟唱着。
风雪在她身边飞旋,那些旋律与咒语夹杂在风雪之中,在墙与墙之间回荡,它们乘着风,传得越来越远,送到了城堡里,甚至城堡外,每一个人的耳里。
那歌声如此轻柔,那么好听。
在山路上奔逃的人们不自觉一个接着一个停了下来,侧耳倾听那在风中的旋律,甚至忘了原本的恐惧。
古老的咒语和旋律,在她柔软悠扬的吟唱声中,回旋着上了天,让天上那
笼罩狼堡的厚重灰云在瞬间亮了起来,她将力量灌注其中,打印在每一片落下的白雪之上,又落到了人们身上。
雪花悄悄落下,在人身上融化,也融掉了人心中的恐惧,和记忆。
她唱着,再唱着,又唱着,全心全意的唱着那古老的咒语和温暖人心的旋律。
当她终于停下来时,所有听到歌声,所有被这场风雪触碰的人,都已将凯和波恩忘记。
人们记得有个女人,但她面目不清;人们记得有个男人,但他轮廓不明。
人们记得狼堡里发生的事,记得卡尔兄弟,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杀了小卡尔,不知道又是谁杀了大卡尔。
唯一清楚而鲜明的,是那匹黑色的狼,是狼神的发怒。
澪力竭的站在原地,风雪已不再围绕着她。
厚重的云层不知何时,散了开来,一道天光悄悄洒落,映照在她身上。
她面容苍白,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她知道应该要后退一点,但她虚弱得无法支撑自己,只能眼睁睁的往前摔落了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双大手从半空中接住了她。
她先听见了振翅的声音,看见那在他身后的巨大黑色翅膀,然后才看见那人的脸。
是苏里亚。
她应该要恼怒他自作主张找了阿朗腾来,但她只是松了口气。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想。
她安心的闭上了眼,他则小心的抱着她,张开了翅膀,穿越风雪,飞越森林,离开那被天光照射着,慢慢亮了起来的灰色城堡。
第5章(1)
那是一处幽暗阴冷的森林。
绿色的枝叶交叠着,藤蔓荆棘爬满四处,远远看去,这片森林就如一座厚墙一般,无法穿越,不能进入。
可是,那只狗没有停下来。
波恩下山之后,就看到那只聪明的大狗等在那里,他本来担心它可能已经跑开,但它乖乖在那里等着,他赏了一块肉干给它。
那大狗狼吞虎咽的吃着,然后在他的指示下,再次飞奔起来,带着他穿越森林,追着那匹黑色巨狼和凯。
波恩知道自己落后了很多,那匹狼跑得该死的快,但这只狗从一开始就朝正确的方向跑去,它似乎很确定该往哪走,途中几乎没有停下来过,即便天色
暗了下来,它依然跑得飞快。
他骑马跟着它越过一条又一条的小溪,穿越一座又一座的森林。
当波恩跟着它来到这片茂密得几乎无法穿透的森林时,他知道它没有迷失方向,泥泞的地上还有着巨大的爪印,断裂的枝叶显示着强行通过的痕迹。
天已经黑了,但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开,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
月光穿透林叶,洒落那绿色的隧道。
那只狗跑了进去,没有半点迟疑。
波恩骑马跟了上去,他一度失去那只狗的踪影,然后他在隧道的尽头看见了它,还有那黑发黄皮肤的男人。
男人穿着宽松的衣袍,宽松的长裤,脚踏牛皮皮靴,腰挂明月一般的弯刀,乌黑长发在身后束起,他不只肤色、样貌不同,衣着打扮和此地的人们完全不一样。
波恩看见他时,男人正蹲在地上,把手伸到了大狗的鼻子下方,让那只大狗困惑又好奇的嗅闻着他。
波恩一怔,警觉的拉紧了缰绳,停在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许多年前,曾有东方民族兴兵打来,那些人就和这人一样,轻装便行,腰系大刀,却十分善于骑射,个个都和恶魔一样强悍、武艺高强,他当佣兵时,曾遇过一队那民族的后裔,他们这里的人明明装备较为齐全,人也比较多,却被打得溃不成军。
那男人对狗很有一套,他先让它闻手,然后轻轻抚摸搔抓它的脖子,没有多久,那大狗就已经开始对他摇尾巴。
然后,那黄种人抬起了眼,看着他。
忽然间,波恩知道,这人早就知道他会来。
他在等他。
男人拍拍大狗的头,站了起来,侧过身子,伸手指着隧道尽头那一条被荆棘包围,几不可见的蜿蜒小径。
波恩双腿一夹,驱策马儿上前。
当他来到那异族的男人身前时,那家伙看着他,放下了手。
那条小径太小,树林太茂密,马不可能通过,他停了下来,翻身下了马。这家伙也许会偷他的马,但在这森林深处,根本也不可能有正常人在天黑之后,还能如此镇定的待在这儿。
天知道,他甚至没有生火。
若非有月光从缝隙中洒落,这里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可那个男人在黑夜森林中,依然自信而沉稳,仿佛这座森林是他的,好似他知道,不会有野兽胆敢攻击他。
或许它们真的不敢。
森林里无比安静,连那些成群结队,总在深夜出没,对月嚎叫,等着狩猎的狼群,都闭上了嘴。
波恩胯下的马甚至不太愿意靠近他,当他下马时,那男人朝他伸出了手,无声和他索要缰绳。
他不该信任这家伙,可男人的眼里没有任何恶意。
虽然不可思议,但他猜他知道这家伙是什么,男人的脚边有一条连着手铐的铁链,就和铐住凯的那一条一模一样,只是此刻它已经遭外力硬生生扳开。
而且,黑狼巨大的足印在隧头尽头,逐渐变小,然后突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人的脚印,男人的脚印。
波恩不知自己该如何想,但凯治愈了他,而在狼堡出现的那头黑狼就和马一样大。
无论如何,如果他想前往那条小径,显然就必须信任这家伙。
他不轻易信人,但他没有选择,而这个男人有一种让人信服的特质,那只大狗坐在男人脚边摇着尾巴,看着他与他。
波恩不再多想,伸手把缰绳交给了他。
男人握住了缰绳,给了他一条白水晶的项链。
他愣了一愣,接过手。
男人朝他颔首,波恩也朝他点了下头,戴上了那条水晶项链,跟着没有半点迟疑,头也不回的走进那条神秘的小径。
那被荆棘包围的小径十分曲折蜿蜒,而且越来越黑,忽然间,温暖的气息迎面而来,他听见了淙淙水声,当他转过一个别时,前方突然宽阔起来,变得十分明亮。
小径的尽头,有着一片被荆棘和各种明艳的花草包围,宛如仙境的青翠草地,在那草地中央有一深泉。
泉水很清、很透,是温热的,冒着氤氲白烟。
然后,波恩看见了她。
她褪去了衣服,全身赤裸的浸泡在泉水之中,只有肩头在水面上,可水很清,干净得能够见底,月光穿透清澈的水,洒落在她身上,他可以看见她身上那些可怕的脓包,它们满布她全身上下,虽然比在狼堡时好上许多,却依然丑恶。
她背对着他,张开双手,站在水中那块位于泉水底部的白色巨石上,洁净的泉水从那块石头的裂缝中不断涌出,让她飘散在水中的黑发如水一般流动着,但所有接触到她身体的泉水,瞬间就被染成黑色,在水中扩散开来,好像她是一块黑色的颜料,可随着那些泉水的涌出和冲刷,她身上那些脓包也渐渐消逝。
在月光的照耀下,那些黑水,化为蒸气,往上飘散,慢慢变得干净而明亮。
月光和泉水,净化着她、治愈着她。
这是他见过最神奇的魔法。
然后,他听见了水声之外的声音,那声音很细微,很小声,但每一声都伴随着她身体轻微的颤动。
她在哭。
一颗心,瞬间紧缩。
没有想,他解下了挂着长剑的腰带,脱去身上沉重的锁子甲。
起初,凯什么也没听见,她太过伤心,身体又太过疼痛,整个人沉浸在悲伤里,完全没有注意身后的动静,加上她清楚那男人会守护她,所以完全没想到会有人闯进来,直到金属摩擦落地的声音传来。
她回首,看见波恩站在岸上。
因为太过震惊,凯屏住了呼吸,一时间忘了应该要反应,只能错愕的呆看着那个男人。
他不该在这里,怎么可能会在这?
她隔着蒸腾的水气看着他,还以为是她太过渴望才出现的幻觉。
可那男人将剩下的衣服也脱了,然后下了水,朝她走来。
他造成的水波,涌向她。
随着他的靠近,他的面容变得更加清楚,他的脸上还有在打斗中造成的伤痕,嘴角还有干掉的血。
那张严酷的脸,这双温柔的眼,是她以为这一生再不能看见,无法触碰的。
他粗壮的颈项上戴着一条水晶项链,那让那些被黑暗污秽染黑的泉水全都因此往旁退开。
一颗心跳得飞快,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忽然间,她清醒过来,想起自己丑陋的模样,想起她做过的事情,凯在水中匆匆转身还想跑,一时间水花四溅,但他潜入水中,游得比她还快,她才离开那石头,他一下子就将她抓在怀中,带着她浮上水面。
“嘘……嘘……”他在泉水中从后环抱着她,强壮的手臂像铁钳那般牢牢扣着她,防止她溜走,却又不至于弄痛她,他低垂着脑袋,贴着她湿透的脸与发,在她耳边悄声安抚着:“没事……没事……”
凯喘着气,抓着他的手臂,热泪滚滚而落。
“别跑,别哭……”他摊开手掌,压着她狂跳的心,告诉她:“没事的……没事……我不会伤害你……”
他一再安抚着她,又不肯放开她,凯拿他没办法,只能仰天含泪看着月光。
“我不会……你别害怕,别激动,别弄伤你自己……别再弄伤你自己……”
那低哑温柔的言语,在耳边轻轻诉说,让她的心跳渐缓。
“没事的。”他说。
这,只让另一串热烫的泪水滚落。
“嘘……”
他在水中环抱着她,用掌心抚着她的心口。
月华淡淡洒落,映在荡漾的水面上。
她的身体依然丑陋,黑水从她的脓包里流出,在月下蒸散,可他一点也不介意,只是在温暖的泉水中拥着她。
水光流转,枝桠林叶静静在月下伸展,世界再次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的呼吸、他的心跳。
他抱着她慢慢后退,回到泉水中央那块白色巨石上。
凯不知他在想什么,她无法好好思考,被他这样拥抱着的感觉太好,而在经历过这些事之后,她又太过疲倦、太过渴望。
她不敢相信他的出现,她不敢相信他人在这里,而且正拥抱着她,像是完全不介意她身上的脓包,不害怕她拥有的能力。
女巫、魔女、巫婆。
人们称呼像她这样拥有异能的女人,相信她们残忍而无情,出卖灵魂给恶魔,和魔鬼交欢,还会欺骗在森林的迷路者,将其炖煮成汤来吃喝。
教廷甚至鼓励人们猎杀女巫,给予女巫猎人需要的资源与赏金。
可他明知如此,依然捧起温暖的泉水,淋在她胸口,她肩上,让泉水和月光继续治愈她。
水是温热的,但他的行为让她的心更热。
他亲吻她的发、她的脸。
凯惊慌的想阻止他,可他的左手仍钳抱着她的腰,她只能别过脸试图闪躲,他没有放弃,低头亲吻她的颈项与肩头,教她浑身颜抖。
他的动作是如此温柔。
然后,他继续以右手捧水,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的清洗她的肩头、她的颈项、她的耳朵、她的后颈,她的眼耳鼻口。
他陪着她浸泡在温泉里,浸淫在月光下,清洗洁净她的身体,直到那些丑恶的脓包一个接着一个开始消退,直到那些黑水不再涌出,黑气不再蒸散,直到洁白的月光变得更加明亮,洒落映照着她再次变得雪白的肌肤上。
即便如此,泪仍盈在眼眶,凯依然不敢回头看他。
当波恩试图伸手将她转过来时,她再次紧张起来,想逃走的冲动再次上涌,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了解她的恐惧,他在她耳边悄声说。
“你说你会等我。”
她浑身一僵,泪又上涌。
慢慢的,他将她转了过来,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哑声开口:“你答应过的。”
热泪夺眶,滑落她洁白的脸。
“你不懂……我……”还以为他对在狼堡所看到的事仍有误解,她粉唇微颤的哑声道:“我是……女巫……”
“我知道,你说过了。”波恩提醒她,以拇指抚着她湿润粉嫩的唇瓣,在月光下凝视着眼前的小女人,开口:“我不在乎。”
一串泪水再次滚落。
他垂首吻去她的泪,坚定的告诉她:“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在乎你是女巫,我不介意你的模样,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的妻子。”
“可是……我……你不了解……”她垂眼,颤声明说:“我杀了……杀了那个……东西……”
“我是不了解,这世上有许多事我都不了解,但我了解你。”波恩看着她泪湿的小脸,心疼的道:“过去这些日子,你不论做什么事,都有其道理,不会没有原因。如果你那么做,一定是因为不得不做,况且要杀人有很多方法,你却选择了最糟的一个,你把他的伤与痛转移到身上,所以才会长出那些脓包,对吧?”
凯震惊的抬起眼,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怎么……知道?”
“就像你治愈我一样,你吸收转移了我的伤,我身上的伤疤愈合了,却转移到了你身上,你也吸收了他的,这些污秽不是你的,是他的。”
她没想过他会想通,能够理解过来。
“告诉我。”波恩瞧着她,道:“你说你会把我想知道的事都告诉我,我说了我不在乎,我知道你听到了。”
忆起那时,胸中一阵紧抽,他下颚紧绷的问:“告诉我,为什么你还是觉得必须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