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让您担心嘛——”她叹气。“好啦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她将这段日子遇上的麻烦事简单说了一遍,当然也说了今天她被劫走,宁离苦出手救了她的事。
不出她所料,才说不到一半,姥姥便捂着胸连喘了几口气,看样子不但吓到了姥姥,大概也让姥姥难受了。
毕竟唐灵是姥姥一手拉拔大的小孙女,虽然从小当成男孩养又家境不富,可姥姥疼惜孙女的心,从没少过一丝一毫的。
一喘过气,姥姥劈头骂了。“天呐小灵子,这么天大地大的事,你怎么到今天才告诉我!”
唐灵垂下头。“我怕您担心嘛——”不但姥姥心疼她,她也心疼姥姥,想到姥姥年纪那么大了还要替她操心,她过意不去。
“你——你这孩子——”姥姥心里百味杂陈。要说心疼也是,要说气愤也是。她一个娃儿多大年纪?才十六、七岁就得独自烦恼这种事,要她这个当姥姥的如何不自责愧疚?
“别气嘛姥姥——”唐灵撒娇道。“人家今晚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只见姥姥重吐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息下心绪道:“你说。”
她说了宁离苦要找她到宁家堡的事。
“这很好啊——”姥姥答。
“可是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女儿身。”她把话说白了。
“哎呀。”姥姥吃惊了。“我刚看你跟他那么熟,还以为你早告诉他了,你们俩早有了感情……”
“没这回事。”唐灵窘红脸。“他口口声声要带我回去当小厮,哪是跟我有感情。我现在是想,我们是不是该先跟他一道走,待日后再想法子告诉他实话?姥姥觉得我的主意怎样?”
姥姥皱眉想了很久,又站起来走到窗边,开了点缝隙看仍护在外边的黑影。
“我觉得不妥。”姥姥转过头来说。“你瞧瞧他,多信守承诺的一个人,纵使你跟他相识不过一天,他答应要保护你,就真的守在门外任蚊子咬,连句抱怨也没有。”
唐灵被姥姥说得愧疚不已。“姥姥不希望我骗他?”
姥姥点头。“当初要你乔扮成男娃,是姥姥没能力给你更好的生活,只能留在这花楼混一天过一天。可宁公子不一样,打开始他就是拿真心在对你好的,光这一点,你忍心欺瞒人家?”
这道理她懂。唐灵手捂着双颊低低呻吟着,但她就是没把握,宁离苦在知道她是女儿身后,还会跟现在一样照顾她。
“这样吧。”姥姥拉住唐灵的手。“你今明两天找个机会告诉他详情,他接受最好,不接受也无妨,姥姥带你离开。”
“去哪儿?”她瞪大眼。
“不知道。”姥姥直言不讳。“可姥姥知道,这芝兰楼咱俩是待不下去了,你顾忌得对,虎威那帮人早晚还会来找你麻烦。姥姥宁可饿死,也不会让你受他们欺负。”
“姥姥。”唐灵抱住姥姥弯驼的身子,眼眶都红了。
“哭什么。”姥姥擦去她眼泪。“听姥姥一句,他人真心待我们,我们就不应该欺瞒他。你要知道这世上最珍贵的,就是人的真心,那可是千金难换的宝贝。”
“好啦,我听您的就是,您就别再说教了。”她挨蹭着姥姥讨饶。
“去,”姥姥轻轻一推。“去外头跟他说清楚,一时说不清楚就叫他回去休息,明天再说。我估料虎威那帮人今晚不会再回来,他们没那个胆子。”
唐灵点点头。“那我出去一下,姥姥您先歇息。”
姥姥点点头,昏黄的烛光下,姥姥笑得很是慈蔼。
门刚打开,独坐石上的宁离苦立刻弹了起来。
“怎么样,你姥姥怎么说?”
唐灵一望天上。“这儿不方便说话,你——可以再带我飞一次吗?”
当然好。宁离苦笑逐颜开,能跟唐灵多独处一阵,他乐得很呢!
“我抱你?”
“不用不用,我这会儿可以站了。”她会不好意思。
“好吧。”他叹气。“那过来搭我肩膀,一定要抓紧,不可以放手啊。”
说完,他脚一蹬,带着唐灵上了屋檐,再多跃几下,两人已来到城里最高的屋楼。
“这儿够高了吧?”他停下脚步问。
唐灵抽回手,眼前风景不管再看几次都还是觉得新奇——从这儿往下望,灯烛灿亮的花街就像一场梦一样。
宁离苦一双眼则是黏在唐灵脸上。
刚才唐灵进去跟他姥姥说话时,宁离苦自个儿也在门外想了很多。说真话,他是个随兴所至的人,平常最讨厌动脑袋想什么谋略了,可面对唐灵,他不得不开始绞尽脑汁。
他不断在想唐灵为什么迟迟不肯答应跟他走;还有,他俩究竟能维持这样多久时间?
他知道自己喜欢唐灵,可他也知道,唐灵对他应该没有同样感情,所以他只能待在他身边默默守护着。唐灵现在十五、六岁,可能再过两年,就会开始想娶媳妇、生两个娃儿……
一想到唐灵将来会跟其他人——女人——共度一生,他心头就像塞了一团破棉絮,又涩又涨。
可他也清楚,两个大男人——就算感情再好,于情于理,也不可能做什么共度一生的事。
除非——他目光移向天上——他们俩歃血为盟,结为兄弟。
他心里就是这么打算,他当哥哥唐灵当弟弟,这样即使唐灵娶了妻,他还是能守护在他身边,一辈子。
“不是要告诉我,你姥姥的答覆?”
唐灵目光移到宁离苦脸上,在月光下,他眉宇有如石凿般齐整,俊美惑人。
她发现他是个越看越觉好看的男子,真不晓得世上哪个姑娘这么好福气,能跟他厮守一生?
如果是她就好了。
她心里一浮现这念头,又赶忙抹去它,告诉自己不要妄想。
她低下头。“我知道你很照顾我,我也知道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得准,但万一日后,你没办法再像现在一样照顾我——”
“为什么?”宁离苦挑眉。
她看了看他脸发现,他是真的不明了。
“我是说,你也到了得成亲生子的年纪,将来有了妻小,你势必没办法像现在一样——”
“哎呦。”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我从没想过要成亲,更没想过要生子。”
两人根本文不对题,可偏偏话又能搭得上。
唐灵误会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像沉入了河底,又冰又冷,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拐那么大一个弯在提成亲的事,就只是因为她还鼓不起勇气告诉他自己是姑娘家,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她。
“刚好你提起这事。”这个如风般自在的男子,还不晓得自己刚刚敲碎了一颗少女心,还以为他此刻说的,正是唐灵想听的。“我刚想了个主意,咱们结拜为兄弟怎么样?”
他这提议更是往唐灵心口插一刀,她误以为要待在他身边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假扮少年。
“你——要收我做弟弟?”唐灵脸色惨变,连声音都发抖了。
“是啊。”呆头鹅还喜孜孜地。“你不是很担心以后没人照顾?只要跟我结为兄弟,为兄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咱们就可以一辈子不分开了。”
如果她是男孩——这提议确实非常好,但她不是啊!
唐灵抑不下双手的颤抖,只好两只手牢牢握在一起——可见她心里多么震撼!
她想起姥姥的交代,这会儿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口,说眼前这个想跟他结拜为兄弟的男孩,其实是个姑娘。
老天爷,祢怎么可以这样捉弄我!唐灵抱着头,眼泪已在眸中打转。
“干么哭丧着脸?”宁离苦觉察情况不太对。“你不喜欢我的主意?”
要她怎么喜欢?!她猛地抬头问了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是女的呢?”
这是她最后一搏,端看他什么反应。
宁离苦先是一愣,接着大笑。“你变成女人?不可能!等下辈子吧你!”
唐灵气结。“我是说如果、如果!”
“没什么如不如果的,”他斩钉截铁。“总而言之,你现在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其他的我不会想,我也懒得想。”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心痛地摇头。
“怎么了?!”越看越觉得唐灵的表情不对劲。“你不喜欢我的提议?”
她挡开他凑过来的脸,不肯让他瞧见她盈眶的眼泪。“我没有,我只是累了,我想回去休息。”
怎么这么突然?!“可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跟不跟我一道走?”
唐灵偷偷擦去眼泪,望进他满是关心的黑眸。
当下,她做好了决定——
她不能跟他走,因为她永远没办法当他的“兄弟”。
她忍住眼泪说:“姥姥其实还没答应,我想明天告诉她歃血为盟的事,说不准,她就同意了……”
宁离苦瞪大眼。“姥姥不同意?!我去跟她——”
“我要她先睡了。”她拉住他衣袖。“她也担心我担心了一夜,明天再说吧。”
也对。
宁离苦没法多说什么,或者该说,对唐灵说的话,他向来只有想办法接受这条路子。
他这会儿还不怎么担心,心想明天唐灵要是说服不成,他再出马也还来得及,他相信只要拿出诚意,姥姥没道理再拒绝。
“那我送你回去,你也累了一天,是该休息了。”
他朝唐灵伸手,要他像来时一样搭住自己的肩膀。
唐灵抓得很牢,被他领着腾跃的感觉还是一样舒服,可她心里明白,今晚,是最后一次了。
望着被泪水晕蒙的景致,她心里满是酸楚。
第4章(1)
当夜,在唐灵坚持下,本打算在芝兰楼后院守上一夜的宁离苦,只得乖乖回他落脚的客栈歇息。
他本是打算天一亮就上唐灵家,天知道虎威那帮人什么时候再上门来!可人算不如天算,他才跟店小二要了几枚包子,正想一块带上唐灵家,怎知刚踏出客栈门,他就被逮住了。
“你想上哪儿去?”
一听见那声音,宁离苦表情惊愕。“大师兄!你怎么会来这儿?!”
眼前人正是宁离苦大师兄——人称“一爷”的宁千岁。
身着青色长袍的宁千岁不悦地瞪着他。
宁离苦这个大师兄有个特色,不管何时看他,他总是一副疲倦,像很久没睡好的样子。这是他从小的毛病,宁家堡里外无人不知。宁千岁非常喜欢睡觉,可偏偏就是难入睡,好不容易睡了也很快就醒来。宁可老人当然花了不少银子延请大夫,可不管服了多少药方,宁千岁还是睡不着。
好在十几年过去,少睡也少睡惯了。但因为睡不好,宁千岁总是不太有笑容,不管何时看他,他一双浓眉总是蹙紧,很不耐烦的模样。
“问我?”宁千岁没好气。“应该问你才对吧。那天你回堡交银票,师父不是找人喊你过去,你怎么没到?”
宁离苦扮了下鬼脸。这种事不用说也猜得到吧!
“跟我回去。”
“不行。”宁离苦惦着要去保护唐灵。“我有要紧事得先去办。”
宁千岁才不理他。“师父下令,不管用什么办法,就算是绑,也要绑你回去。”
宁离苦没出声,迅雷不及掩耳提步就跳。论轻功,大师兄还差他一大截,他知道只要自己拉出距离,大师兄肯定拿他没辙。可他也忘了,他这个师兄自十岁就被逼着照顾他,十多年时间,终也摸出逮他的法子。
在宁家堡,唯二治得了宁离苦的,除了两人的师父,就数宁千岁了。否则,师父干么老派他出来逮人?
只见宁千岁蹬上屋檐,不疾不徐掏出双头缚着锤头的流星锤,望准了宁离苦双腿,使劲一扔。
原本蹦得飞快的宁离苦惨叫一声,脚踝被锤索捆住的他收势不住,竟从二楼高的屋檐掉了下来,好在他顺势滚了一圈,否则真会摔了个狗吃屎。
宁离苦还不及站起,宁千岁已经掏出绳索,捆住他双手跟身子。
他这个三师弟就像风一样,不捆牢点,还真留不住人。
“大师兄——”宁离苦苦苦哀求。“我是真的有急事,不然打个商量,你先陪我去见个人,事情一弄好,我马上跟你回去。”
“没得商量。”宁千岁个性谨肃,加上宁离苦违例太多,他早不信师弟会乖乖跟他走人。
肯定有诈!宁千岁心想。
宁离苦也知道大师兄为何不信他话,可他还是要求。“真的师兄,你就信我最后一次,我在芝兰楼认识了个朋友,我——”
这回他话没说完,宁千岁突然抓下他头上头巾,一把往他嘴里塞。
“唔唔唔唔……”手脚被缚的宁离苦气坏了!瞧他脸胀得多红。
宁千岁还是老话两句。“不管你有什么急事,一切等见了师父再说。”
“我呸呸呸。”他使劲吐出口里头巾,他早该清楚大师兄脾气,跟大师兄求是没用的。
好,他就乖乖回宁家堡一趟,然后他再回来,以最快速度!
但得先给唐灵捎个讯儿。
宁离苦望向四周,正好瞧见昨天吃过他雪菜包子的小六子躲在巷里。
“小六子,”他眼一瞅。“快点过来。”
被点着名的小六子连连摇头。“三爷——”
花街里的孩子都非常机灵,见着有麻烦,绝绝对对不会出手相助。
尤其这会儿宁离苦,看起来麻烦挺大的。
“大师兄。”见小六子不来,宁离苦只好求助大师兄。“我怀里有包银子,帮我拿给那孩子,叫他转交唐灵,顺便要他帮我跟唐灵说一声,我回宁家堡,很快就回来。”
宁千岁审视他这个古灵精怪的师弟,又瞧瞧仍躲在暗巷的小六子,半晌才照他话拿了银两过去。
宁离苦扬高了嗓门提醒。
“小六子,你一定要帮我把银两交给唐灵,还有我的话,你千万不能忘了。万一他盘算先离开花街,也定要他留下去处,我回头会来找你,听清楚没有?”
小六子没说话,一接过钱囊他掉头就跑。
靠不靠得住啊这孩子?宁离苦还是觉得不妥当。他跟小六子虽然才认识没多久,可这孩子脾气他多少摸得出来。小六子不是会乖乖按交办做事的人,会不会照他话做,他也没个肯定。
不成!他还是得去见唐灵一面。“大师兄我——”
可他话才刚出口,宁千岁已拾起他头巾重新堵住他嘴,这回还兼捆上,看他怎么吐出来。
“唔唔唔……”连说话也不成,宁离苦气的!
宁千岁好整以暇地说:“还是那句老话,一切等见完了师父再说。”
宁离苦的担心没出错,小六子是有听见他的交代,可他没去找唐灵。他非但没把银两转交,甚至还隐了宁离苦的千叮万嘱。
原因是,昨晚小六子他爹告诉他,明儿个他们就要搬离花街,到其他地方讨生活了。
小六子抓紧了银两直奔回家,他爹早出门了,家里只剩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