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孺人喜道:「那对方可有回信?唉,瞧母亲说这傻话,你是圣上亲封的平云郡王,怎么可能收不到。」
这时,打小伺候江瑾瑜的大丫头初一突然咬住下唇,似乎在忍耐着不要笑出来。
孙孺人见状,就知道有戏,「有什么好事情?快说。」
初一忍得两颊通红,「奴婢不敢多嘴。」
孙孺人笑斥,「再不说,小心憋死你,本孺人命令你快说。」
初一巴不得有这句话,「是,孺人娘娘命令,奴婢不敢不从,郡王回头可别怪奴婢——孺人娘娘,郡王听一个姑娘弹琴好听,送了花签过去,不过没署名,只是赞美一下那姑娘,没想到对方却回信了呢。」
孙孺人大喜,没署名,对方却回信,可见是看上儿子的写诗才华,这可比看上家世要好上百倍,笑容再也藏不住,问儿子,「是哪家小姐?」
江瑾瑜见母亲问,不好不答,于是说:「太史局丞,夏家的大小姐。」
太史局丞啊,孙孺人脑子飞快转了起来。
王爷是一品,郡王是从一品,太史局丞是从七品,门户差异是有点大,不过人家小姐回信时可不知道那是郡王写过去的啊,光是这点,就足以让人高看那小姐一眼。
于是笑咪咪的问:「那你可有稍微打听那小姐的人品?」
「没有。」
孙孺人略显失望。
江瑾瑜见状,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不过那回信一来,朱豪、张经几个凑过来看,朱豪身边的小丫头倒是知道的清楚,这夏大小姐的父亲本是庶出,后来记在嫡母名下,有举子的功名,现在是御史台书令史,祖父就是太史局丞了,夏家虽然门户不高,但门风还算严谨。」
孙孺人一听,就知道儿子是满意的。
是啊,高门大户的小姐难免心性高,整治姨娘,斗婆婆的大有人在,门户低点个性自然比较温顺,还有啊,让她来说,光是夏大小姐有回信这点就不容易,可见人家也是注重才品,不重门第,这么好的女孩子哪里找。
东瑞国讲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因此通常是老父亲走了,兄弟才会分家,哪怕瑾瑜是平云郡王也一样,说句不像话的,王爷在,瑾瑜就不可能当家作主,瑾瑜的妻子上面有公公,嫡婆婆,侧妃婆婆,还有她这个亲婆婆,现在有大嫂,以后会有二嫂,还有几个大姑小姑,性子要是不够好,恐怕还端不上来。
今日王爷让她亲自操持瑾瑜婚事,她已经很高兴了,没想到瑾瑜在六月节还相到不错的姑娘,真是老天注定。
她这辈子也不求什么,只求儿子瑾瑜娶个好媳妇、女儿瑶柔嫁个好夫婿,这样她就心满意足了。
夏兰桂落水的事情自然在夏家引起风波,夏老夫人也很生气——倒不是担心,就是觉得丢脸,都已经派自己的心腹熊嬷嬷跟去了,竟跟到有人落水,这让她怎么对丈夫交代?
夏兰桂湿着头发回来,夏夜晚风一吹,果然倒下了。
头很疼,鼻塞,什么都吃不下。
胡氏心疼得不得了——她生了一女二子,儿子夏子参先发了痘子,原本已经把他搬到小院子隔离起来,没想到下人偷懒,把孩子的衣衫都混在一起洗,结果让夏兰桂跟夏子武也一起发了痘子。
夏子伍人小,没几天就去了,胡氏哭得肝肠寸断,夏子参躺了二十天,也咽了气,就只有女儿勉强活下来。
胡氏已经生过三个孩子,年龄容貌都不如以往,丈夫夏孝早对她失去兴趣,她身为一个官家女子,也做不到求丈夫进房,所以后来便没再生。
女儿成了她的眼珠子,心头肉,胡氏看不得女儿有一点委屈跟不好。
这次女儿落水,她又生气又心疼——夏兰桂虽然不说,但高嬷嬷会说,小姐落水就是在大理正家的少爷送信过来后。
胡氏是个火爆脾气,当下便去跟公公夏老爷子告状。
丈夫夏孝重男轻女,夏老夫人又只看重大房,这个家,还把二房的女儿当人的,只有老爷子了。
夏老爷子自然十分生气,虽然熊嬷嬷一口咬定,二小姐是脚麻,夏元琴也哭诉自己真是不小心,但夏老爷子说:「哪来这么多不小心?这次不小心推姊姊落水,下次是不是不小心一把刀子插心口?」
于是下令让夏元琴禁足三个月,夏元琴都呆了,大夫人汪氏也赶忙替女儿求情,拿出库房的百年人参,只希望胡氏稍稍和缓一点。
奈何胡氏这辈子失去过两个儿子,只剩下这个宝贝女儿,别说那条人参,就算是百箱黄金放在眼前,她也不会动心,谁敢害她女儿,她就要替女儿报复回去。
夏元琴大哭不止,禁足三个月,秋天有好多宴会,赏菊宴,赏月宴,秋桂宴,这样她都不能参加了,还会被问起,万一禁足之事传到外头去,她以后要如何做人?她还没订亲呢。
夏老夫人心疼这孙女,几次开口求情,又暗示胡氏帮忙缓颊,奈何胡氏假装不懂,反正夏孝领有朝廷的俸禄,就算婆婆生气,也没办法刁难他们这一房。
夏老夫人眼见说不动丈夫,忍不住也难过起来。
程姨娘虽然早走,她少了个争宠的人,但就因为这样,程姨娘反而成了丈夫心中最好的回忆,老爷子把对程姨娘的感情全部转移到二儿子夏孝身上,连带着对二房的孩子都好很多。
这不,元琴不过是不小心让兰桂落了水,人都没事,有必要生这么大的气吗?
还有那胡氏,如此咄咄逼人,元琴已经道歉了,这样还不行?
夏老夫人越想越难过,忍不住道:「我知道了,我跟元琴一起禁足,我们祖孙俩谁都不见,那总可以了吧?二媳妇,你这样可满意?」
胡氏知道夏老夫人是在逼她,要嘛一起禁足,要嘛一起没事,身为媳妇怎么可以让婆婆禁足,这是大大的不孝,可是她的兰桂绝对不能白白吃苦,于是道:「婆婆明监,媳妇只是晚辈,绝对不敢干涉长辈怎么做,退后一步说,长辈做的决定,哪有晚辈置喙的余地,不管婆婆怎么做,媳妇都不会说长辈不是。」
讲白了,要禁你自己禁,我绝对不干涉,但是希望我让步?想得美。
胡氏平常是个不错的媳妇,不错的妻子,不错的主母,但是只要牵涉到她的心肝女儿,她马上会变得很暴躁,谁拉都不听。
夏老夫人想起自己的委屈,想起夏元琴的委屈,忍不住红了眼睛,「老爷,你看看,我可是真把二房当成自己的孩子,可是看看二房是怎么对我的?我话都说到这分上了,二媳妇还装不懂?」
夏老爷子没好气的说:「对,就你聪明,几句话便要别人让步,我问问你,小时候元琴把兰桂的衣服烧了,你说孩子不懂事,后来元琴把我给兰桂的宣和琴给摔断了,你说孩子不懂事,现在元琴推兰桂下水,你还是说元琴不懂事——就是因为她老是这样不懂事,我才要禁她的足,让她懂事,现在我们不教训她,以后成了亲,公婆教训只怕会要了她的命。」
夏元琴没想到祖父一条一条都记得清楚,又不好否认,只能哭,「祖父,孙女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您别罚我这么重。」
夏老爷子见到孙女痛哭,也不是没感情,但是他知道,这大房嫡孙女会这样嚣张,就是因为过去自己都想着「还小,以后会改」,但他今天终于知道了,小时候坏,长大也不会好,现在趁着孙女还没出嫁,好好教导,以后才不会吃婆家亏,「你该庆幸,兰桂让人救了上来,如果她溺水而亡,就算你是大房嫡女,我也会把你送到寺庙出家。」
夏老夫人惊呼,「老爷!」
「夫人。」夏老爷子语重心长,「这些年,我没收过新人,是因为不想给你添堵,你也看在这分上,别让我添堵了行不行?」
夏元琴的生母汪氏哭着说,「老爷子,媳妇愿意跟女儿一起禁足,求老爷子把三个月减成四十五天。」
夏老爷子气极反笑,「你们婆媳二人是联手来逼我吗?好,大媳妇,你把帐本跟钥匙交出来,反正你们都要禁足,以后让二媳妇当家。」
汪氏一凛,让胡氏当家?万万不可。
这家权她好不容易到手,怎可就此相让……
「怎么?又不愿意了?」夏老爷子脸色不是很好看,「我,不是傻子,以后说话之前想一想,装模作样的话就别说,不然后果自负,我现在再问你们婆媳一次,谁要跟元琴一块禁足的?」
夏老夫人不说话,汪氏也不说话了,婆媳想到的都是同一件事情:自己禁足,那不就等于让胡氏坐大?掌家何等爽快,等到禁足结束,胡氏怎肯把家权交回来,那自己以后不就都要让胡氏拿捏?
夏老爷子重重哼了一声。
胡氏很高兴,夏元琴禁足三个月,到时候她就把这事情宣扬出去,不然夏元琴还真以为二房就是生来要被欺负的。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夏兰桂醒来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
但说实话,她没有想这么快醒啊。
梦中真好,梦中什么都有。
她前生十九岁死亡,这辈子才十六岁,都没谈过恋爱,梦中只见一双比星光还闪亮的眼睛。
眼睛好看,声音也好听。
那人说:「姑娘还好吗?」
姑娘挺好的,你好吗?你是谁?
醒来,她只觉得有点惆怅,人海茫茫,只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夏兰桂一方面骂自己三八,一方面又想,老天若真有灵,就让她再见一次吧,好歹跟他说声谢谢呀……
第二章 王府来说亲(2)
又过了几日,夏兰桂的伤风已经痊愈,其中胡氏因为心疼,什么好吃的都让厨房呈上来,结果病愈后反倒圆了一圈,夏兰桂看着镜子,一身新作的桃花锦衣,配着雪青色的百合裙,完全不像病人,气色绝佳
胡氏见女儿转好,心里高兴之余,也才有心情问起六月节的事情,「大理正家的公子,你可有好好回签?」
「当然有,女儿都十六了。」
胡氏欣慰点点头,「那就好。」
胡氏自问并不挑剔,女儿也不是非高门不嫁的性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就是少了那么点缘分。
之前的春宴,秋宴,她也都带着女儿出门,明明宴席上都夸她女儿秀外慧中的,其中也几次好像快要可以说亲,但就是没下文。
兰桂这次因为大理正家的公子写信来而落水,对方要是不上门,那真要气死她了。
胡氏想想不太放心,「你回信有好好写吧?有没有记得写夏家跟排行?」
「有,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会不记得。」
胡氏又是担心又是喜悦,「对方要是有意,恐怕这几天就会上门。」
六月节是给未婚男女见面写信用的,不过婚姻是两姓之好,并不是年轻人看对眼就行,于是节日结束后,通常会开始打听,这门户如何,少爷小姐品行如何,合适了,还得家中长辈点头,如此过五关斩六将的,才会正式上门拜访,而这个拜访,差不多就可以定口头亲了。
夏兰桂来到东瑞国,也觉得这样的婚姻很盲目,可没办法哪,古代就是这样,有六月节已经算不错了,乡下地方还只凭着父母之命,成亲当日才见人的大有人在。
见胡氏担心,夏兰桂挽着母亲的手笑说:「母亲别担心,女儿有预感,好事快到了。」
胡氏拿她没办法,「你去年也这么说。」
「去年不准,今年准。」
「你怎知道今年准?」
「我昏睡的时候,老天爷跟我说的,祂说别急,好姻缘要来了。」
胡氏笑骂,「胡说八道。」
夏兰桂嘻嘻一笑,「是真的。」
就在这时候,高嬷嬷慌慌张张进来,「二夫人,大小姐,怀王府的孙孺人来了。」
母女二人对看一眼,脸上都写着:那关我们什么事情?
这个家的来往应酬,还是由夏老夫人负责,因为她是太史局丞夫人,虽然胡氏也是御史台书令史夫人,但一来等级差别大,二来,夏老夫人也不想把事情交给二房,她一心希望自己的亲儿子夏忠可以考上举子,然后丈夫帮忙发派,这时候,她才会把来往应酬的权力放下,当然,是交给她的亲媳妇。
高嬷嬷哎哟一声,「说是来见大小姐的呢。」
夏兰桂莫名其妙,「我?」
「是啊。」高嬷嬷喜不自胜,「孙孺人膝下有平云郡王,尚未成亲,肯定是说亲来的。」
她莫名其妙,「可我又不认识平云郡王。」
「也许六月节那日,平云郡王见了小姐呢,就像那大理正家的少爷一样,只不过当时没写信,后来自己想想后悔了,老天爷都给了姻缘线,怎么自己没把握住,到处打听,好不容易打听到,这不,马上上门。」
夏兰桂好笑,这高嬷嬷内心戏怎么这样丰富?
胡氏狐疑地说:「会不会那日写信给你的,其实是平云郡王?」
「怎会,那渔女明明说是大理正家的,落款也是写『行三』,大理正家,只有三少爷还没成婚。」
高嬷嬷一拍手,「平云郡王也是行三!嬷嬷我看,肯定是那渔女说错了,她送了整晚的花签,脑子迷糊了。」
她怀疑,「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会记错?」
「哎哟,我的小姐,绣一整晚的花,就会换错线,肯定是那渔女说错了,不然没道理大理正家没上门,反而平云郡王的亲生母亲上门了。」
胡氏一想,有道理,于是着急起来,「妙莲,妙珠,快点把你们小姐打扮起来,都用最好的。」
夏兰桂却道:「我这样挺好,一身都是新衣服呢。」
「不行,我瞧着还是太素,妙莲,把东珠手串拿出来。」
那个东珠手串,是夏兰桂最值钱的饰物,是胡氏的嫁妆,她十二岁时,胡氏亲自给她戴上的,因为太贵重她平日也不敢多戴,只有过年或夏老夫人大寿才会拿出来。
妙莲跟妙珠虽然觉得自家小姐挺美,不过二夫人开口了,自然张罗起来,她一人敌不过四人,只好任她们打扮了。
夏家大厅。
太史局丞是从七品下,王爷孺人却是正五品,因此夏兰桂很有自觉,胡氏行完礼之后,便换自己,「小女子见过孺人娘娘。」
「好孩子,不用多礼。」孙孺人笑道:「抬起头来,我瞧瞧。」
夏兰桂微微抬起头,眼睛却看着青花砖,不敢直视孙孺人。
孙孺人满脸堆笑,这孩子清秀可人,却又不过分漂亮,身段珠圆玉润肯定好生养,是当正妻的好人选。
想到儿子瑾瑜没有写出身,眼前这女孩子家却回了信,可见是看中瑾瑜的才气,因此好感更盛。
孙孺人从手上褪下一串珍贵的冰晶镯给她戴上,「拿着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