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走回客厅里,在餐椅前盘腿吹着口哨,拿起刀叉先吃起早餐来。
几分钟后,他已经听见快手快脚的尉迟静走来的声音。
「从没看过女人刷牙洗脸保养,五分钟内可以完成……」司马昭回头对她笑,却在看到她的同时,愣在原地。
方才的毛蓬蓬烫鬈短发经过了整理,小静式的男孩短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发尾带点微鬈、顺着耳际滑下的奥黛莉赫本式俏皮短发。微弯发尾柔化了她漠然神色,强调了她细致五官,衬得她眼色柔和,并多了分精灵气质。
「小静,你……」他咽口口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有点陌生的她。
这几年来,他有过几次因为她的神情而心动。不过只要一想起,她小了他十三岁,什么罗曼史情怀也甭发作了。
「我怎么样?」尉迟静双手擦腰,其实挺在乎他的反应。
「小静,你……」司马昭的眉头愈皱愈紧,心底有种不妙的感觉。
她打断他的结巴,不想听到任何负面评语,所以凶巴巴地说道:「我怎样?我没被女人甩巴掌,脸上也没留五指印,一切好得很。」
她在餐桌前坐下,拿起咖啡先灌它个半杯。
「现在应该没五指印了。」司马昭抚着脸颊反驳着。
「这位大哥,你知不知道『廉耻』怎么写啊?女人会在你脸上留下这么深的记号,一定是心中有怨,你还说得那么云淡风轻,不觉得对不起对方?」她吞入一大口蛋卷,鼓着腮帮子说道。
「不觉得。因为问题不在我,一开始交往时都说是好聚好散的,结果我每次只要一个星期没联络,对方就要使出夺命连环call,这怎么会是我的错。」
「不在意,干么要call你?」她不以为然地瞄他一眼。
「如果在意,就应该用心了解我不喜欢被查勤一事。」司马昭一手托腮,一脸不以为然地说道。
「厚,你这种大男人沙猪就是不懂女人。」尉迟静翻了个白眼,喝了一大口咖啡后,指着他鼻子说道:「牛牵到北京还是牛啦!」
司马昭看着她精致轮廓、修长颈子、她白色棉衣下细瘦但匀称的肩线……
他抚着长出新生胡髭的下颚,两道剑眉皱了起来,决定面对这个问题。
「牛牵到北京还是牛,可是咱们小静换了个新发型,现在看来青春优雅。走在路上也应该有很多人眼睛为之一亮,唉,吾家有女初长成。也不知道我们相依相偎的日子,还可以维持多久?」他摇头晃脑地说道,内心真的感慨万千。
「谁跟你相依相偎?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地巴过来,好不好?」尉迟静伸腿给他一记飞踢,耳朵倏地辣红。
干么没事把她说得像天仙美女一样!
「我把你当成干妹妹,当成我在台湾的避风港……」司马昭一本正经地坐直身子,方正脸上表情很刚烈。
「停!不要再说了,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尉迟静猛搓着手臂,兼打了个冷颤。
「这样就起鸡皮疙瘩,你以后怎么谈恋爱?」他呵呵笑,觉得她难得的脸红模样其实挺可爱的。
「我不想谈恋爱。」她直觉地别开头,因为心跳不大对劲。
「为什么?」
她瞪他一眼,双手擦腰。
「你要说『干你屁事』,对不对?」他一看她的脸色,马上猜出她想对他说什么。「难得你现在愈来愈有女人味了,说话就不能文雅一点吗?」
「干你屁事。」
尉迟静大声地说出她最新的口头禅后,仰头一口气喝光她的咖啡,大呼过瘾一番后,整个人滑下餐椅,啪地一声倒在地板上呈现大字形。
「吃饱了,呵呵!」她故意大声地说道。
司马昭看着她的瘫尸姿态,仰头哈哈大笑出声,心里原有的一丁点奇怪悸动瞬间消逝无踪。
这才是他的小静嘛。是比他改嫁的妈妈、移民到美国的哥哥还像家人的人。也是他除了「传奇」乐团团员之外,最亲近的人。他们之间还是不要有男女之别,就这么一直维持这种好哥儿们的关系最好。
司马昭瞄了一眼餐盘,确定她把早餐全吃完之后,他躺到她身边,摆出另一个大字形。
「这回什么时候走?」尉迟静假装没注意到他的接近,状似平常地问道。
「干么一定要逼我走?」
「你不是四海为家,居无定所的『浪人』吗?」媒体最喜欢用这个词形容喜欢一个人到山里流浪的他。
「那是因为之前还没认识你。」司马昭说完后,皱了下眉,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
他好像真是在认识她之后,才慢慢停止流浪脚步。
啪!
尉迟静突然侧身,赏了他的头一记爆栗。
司马昭莫名其妙地被打,瞪大眼朝她低吼一声。
「干么打我?」
「你今天脑子有问题吗?干么说起话来像个娘儿们似的。」她连瞄都懒得瞄他一眼,故意学他用感性语气说道:「那是因为之前还没认识你。」
司马昭也回给她一记爆栗,用粗鲁口气说道:「没办法啊,我原本以为昨晚可以在女朋友那里得到一点释放,没想到却只得到她两巴掌伺候,什么暖玉温香都没得到,大受打击之下,当然会失常。」
「男人不是最爱说『双手万能』吗?」她说。
「厚,你不要顶着赫本头跟我讨论这种很MEN的事情。」司马昭哇哇大叫,古铜色脸庞泛上一层红。
「那你就别在我面前谈男人欲求不满的问题。」尉迟静起身踢他一脚,一副凶婆娘模样。
第2章(2)
他假装缩成一团,连声哀叫求饶,却忍不住呵呵地笑着。「我要再睡一下回笼觉,这几天在忙录音的事都没睡好。」
「想睡就睡,干么找藉口。」她随手抓过他搁在沙发扶手的毛毯盖到他身上。「盖着啦,免得每次放假不出门流浪,就在家生病。」
「遵命,老太婆。」司马昭用毛毯把自己包得暖烘烘,闭着眼睛说道:「待会儿一起去找徐老。」
「我下午要先去拿一份参展合约。」她跨过他的身躯,走回餐桌收拾餐盘,神情自在地好似他不是一、两个月才现身一次的朋友。
「那我在徐老家等你吃晚饭。」他打了个哈欠。
「好,我要顺便跟你讨论,你们以『无名』的画做生活精品的那个品牌,最近有问题。作品推出得不规律就算了,原本是设定主攻中产阶级的荷包,近来展出的东西却都是一些偏离主流市场的东西……」
「我们晚点再谈这事,我想脑子清楚地听听你的意见。」司马昭闭嘴合眼,听着她在屋内移动的声音,安心地沈入睡眠之间。
如果家代表的是一种让人安心的气息,那么有小静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司马昭睡熟之后,尉迟静坐到他身边,从他外套里拿起他不离身的手札,翻阅他这次的旅行记录。
他从来不介意让她分享他的流浪心情,这一次也不会例外吧。
他这回用的皮制手札看起来极旧,仿佛经历了好几年岁月。
她翻开手札,从最后一页往前翻,先看到他画的东京铁塔怪兽、再看到他自行设计的唱片封面,最后则看到一张他少见的素描。
他画了一张年轻女子的笑脸,女子披着乌黑长发、一身温婉千金气质。
尉迟静的心脏一拧,澄静黑眸里掀起一阵波澜,让她不由自主地咬住唇。
为什么特别画了这个女子?他……喜欢她吗?
尉迟静合上手札,看着司马昭熟睡的脸孔,感觉到胸口一紧一缩地抽痛着。
她揪紧胸口衣服,她告诉自己,她当然不会介意他有了在意的女人。就像他要结婚,她也不会不高兴的,她只是不开心——
不开心他怎么没把这件事告诉她。他们是好兄弟,不是吗?
「一定是这样。」尉迟静双手叉腰,用一种催眠式的笃定语气告诉自己。
***
晚上,已经平复心情的尉迟静,带着晚餐和要给司马昭的企划书抵达徐老的家。
她只花了三十秒,便在路边停好了车。而对街那个三十岁男人连倒了五次车,却还停不进白线格里。
尉迟静一手提起保温瓶,一手抓起黑色公事包,用脚关上车门,年轻脸庞找不到拖泥带水的动作和神情。再怎么说,她在忙禄双亲的教导下,打从国小六年级起就懂得打理家中事务,动作不俐落都说不过去。
「徐老,我煮了黑糖地瓜汤,快点过来补补喔。」尉迟静用手肘按下电铃,大声说道。
开门的人是司马昭,他接过她手里所有东西,又多瞄一眼她的新发型。
小静长得其实真不赖,愈看愈耐看、愈看愈好看……
坐在客厅里的徐老一看到小静带来他最爱的甜品,马上笑了开来。
「唉呀,要不是我没孙子,用枪抵着他的头也要逼他娶小静。」徐可风呵呵笑着,对着黑糖地瓜汤拚命咽口水。
「什么叫用枪抵着他的头?我行情哪有那么糟?」尉迟静笑瞪了徐老一眼,从黑色大包里拿出企划案塞到司马昭手里。「看一看,我给你们那个品牌的建议。」
司马昭专心看着尉迟静替他写的企划书,手里则被塞进了一个饭团。
他无意识地咬着饭团,黑眸紧盯着企划书,开始进入一种无我的状态里。
尉迟静很习惯司马昭认真时便听不到别人说话的情形,转身自顾自地和徐老谈论着这阵子不景气艺廊生意不好做、大陆艺术家因为利润高,艺廊反而比较有合作意愿等等琐事。
司马昭吃完饭团,她马上又塞过来半颗苹果,他一声不吭地猛咬,继续头也不抬地看着企划书,除了咀嚼动作之外,看来就像一座轮廓鲜明的希腊石像。
嗯,希腊石像的腮帮子似乎还比他有肉一些。尉迟静不满地忖道,决定再追加一碗黑糖地瓜汤给他。
「要不是你们哥俩好,我就会催司马昭快点把你娶回家,你瞧瞧你把他照顾得多好。」徐可风旁若无人地说道,反正司马昭听不到。
「拜托,我们是兄弟耶,结什么婚啊。况且,我爸妈是懒到连吃东西都懒得咬,整天希望只吞一颗胶囊就能解决三餐。和他们相比之下,司马昭算好照顾的。」尉迟静的脑子里,浮起他素描的那个女人脸孔。
那才是司马昭喜欢的对象吧。
「他到底打不打算结婚?『传奇』里只剩他未婚了,不是吗?」徐可风问道。
「他好像有喜欢的人了。」她递过温度刚好的热茶到司马昭手边。
司马昭喝了半杯,却依然剑眉拧着,眼也不眨地看着企划书上的数目。这个姿态通常代表了他正在沈思。
「真的假的?还以为他是八风吹不动咧,怎么都没听他说过?他喜欢哪一型的?」徐可风呵呵笑着,忍不住追问道。
「看起来很年轻,模样很古典、气质很好,留着长发,看起来满像舞蹈系学生。」尉迟静感觉心头又有点闷,挣扎着要不要主动问司马昭这事。
毕竟,她一直以为他们之间好到没有秘密。
「什么,是气质路线的女人喔。听起来不像他的菜,我还以为他只喜欢波霸妹。」徐可风故意把最后三个字说得很大声,但司马昭还是没听见。
「他昨天才刚被女人甩了一巴掌。」尉迟静盯着司马昭,愈说愈觉得奇怪。「我觉得不大对劲耶,他如果有了女朋友,应该不会在外头继续花心才对。」
「你不懂男人啦,十个有本事的男人九个花啦。」徐可风以过来人的身分说道。
「你觉得他连出门吃饭都嫌懒的个性,会花心?」她不怎么相信。
「还是他暗恋人家?」徐可风更兴奋了,马上拉住司马昭的手臂用力摇晃着。「给我醒来,有事要审问你。」
司马昭缓缓抬头,目光过了几秒才找到焦距,奇怪地瞥了徐老一眼。「干么?」
「司马昭,你有暗恋的对象吗?」徐可风最爱秘密,不问会睡不着。
「你又哪根筋不对了?」司马昭反问,还附赠一个白眼给他。
「唉呀,还想否认?」徐可风朝着他挤眉弄眼,笑得更贼。「你暗恋的对象是不是年纪很轻,模样很古典、气质很好,留着长发,看起来像舞蹈系学生啊。」
司马昭瞪着徐可风,脸色一沈,整张脸瞬间冻结成冰。
「谁告诉你这些?」他黑眸里疾射出一股杀气,从齿缝里进出话来。
「唉呀,恼羞成怒吗?」
徐可风还在嘻嘻笑,尉迟静却已经看出不对劲,快步向前走到他们两人中间。
司马昭胸膛剧烈起伏着,火眸怒瞠得像是和徐老有深仇大恨一样。
「什么口气,想单挑吗?」徐可风不爽被瞪,伸手去推司马昭。
司马昭没回手,却从胸腔里蓦地爆出一声怒吼。
「谁告诉你她的事!」司马昭问道,瘦高身躯往前一步。 「我看了你的手札,看到了几张素描。」尉迟静右手撑住他的肩膀,双眼直视着他,淡然说道。
司马昭瞪着她清净墨眸,啪地打开她的手。
「我有说你可以随便看我的手札吗?就算我以前没拒绝过你,也并不代表你可以逼问我的隐私!就算我们很熟,也不代表你可以在背后讨论我的感情,刺探我的心情!那张图是几百年前画的,早该撕掉了!」他怒吼出声,灼烈气息喷吐上她的脸庞。
尉迟静耳朵被吼痛,她的身子随之瑟缩了下,但她没有开口替自己辩驳,只是抬起眼定定地看着他。
她以为他很清楚她的个性,她以为他会知道她不是那种爱在人背后嚼舌根的人,她以为他们的交情已经到达知无不言的地步,她以为的太多,偏偏却都只是她以为。
悄悄握起拳头,尉迟静看着他气到扭曲的陌生脸孔,头一回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反倒是一旁的徐可风听得一把怒火,对着他便是一阵痛骂。
「司马昭!你刚才说的是什么鬼话!要不要我干脆拿把刀让你砍小静两刀!你们认识这么久,小静刺探过你什么吗?她把你当成家人一样,有谁照顾你比她还周到?你没事打扰她的生活,她吭过一声了吗?你现在凭什么在这边大小声?」
司马昭望着她装坚强的面孔,他低吼一声,颓下脸庞,不敢再看尉迟静的眼。
是他的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不愿回想起那段往事,是他没法子阻止错误的发生……
「我讨厌那个女人,不想谈那些。」
司马昭强挤出一个笑意,转身拿着桌上的那份企划案,大声地说道:「报告写得很好,我会让人询问一下业界行情,看看应该包个多大的红包给你这个助理。」
尉迟静望着他闪躲的眼神,一钵子的话在喉咙里打转,但她一耸肩,也学他装出无事人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