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尚初儿猛然回神,正要开口回答,眼角却瞥见房笑天那个讨人厌的男人,正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斜倚在门边,望着她的眸光带着一抹讥诮。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她就是觉得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顿时感到一股子的燥热烫上了她的双颊。
她连忙又低下头,接过常云顷递过来的药单,像是在掩饰什么似的,急急忙忙秤药配药,彷佛刚才令人羞窘的四目交接并没有发生过。
本来,事情应该就这么过去的,一切如常。
可偏偏常云顷不放心,送走老婆婆后,来到药台子前,将尚初儿仔仔细细瞧了一遍,甚至还不放心地问道:“尚姑娘,你身子不适吗?”她的脸红得不太对劲,他很自然地便要伸手往她的腕脉搭去。
忽地,尚初儿只觉得一阵莫名的邪风拂过她的脸颊,她眨了眨眼,再定睛一瞧,发现为自己搭脉的人竟是房笑天。
她想也不想地便使力想要抽回手,他却像是看透她的心思,蓦地收紧了指力,让她动弹不得。
瞠目结舌地瞧着向来不喜为人医治的房笑天,竟然三番两次破例在他的百草堂出手为人诊治,待初时的狐疑过去,常云顷倒也不曾想往别处去,只是连忙问道:“师父,尚姑娘的身子可好?”
“肝火燥盛,阴阳不调,她骨子里积了许多病灶,若是不好好调养,将来必成大病。”房笑天的声音染着一抹慵懒,与他向来犀利的眼光完全不搭调。
他每说一句,尚初儿的脸色便青上一分,最后终于忍不住出声斥责道:“别在那里胡说八道。”
什么阴阳不调,她肯定这家伙绝对是故意想让她难堪的,她愤愤地收回了手,连忙用另一只手在他碰触过的地方猛力搓了搓,彷佛上头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常云顷向来是个二愣子,自然不懂得他们之间的风起云涌,还以为尚初儿是不相信房笑天的医术,于是他连忙帮着缓颊道:“尚姑娘,我师父的医术一向了得,而且向来说一是一,绝对不会胡说的。”
“常大夫向来心善,自然瞧人的眼神也都是好的。”
她话里头的夹枪带棒半点不含糊,就连常云顷听了也不禁感到紧张。
“尚姑娘可别胡说,我师父真的不可能拿病人的身体开玩笑,他或许不肯时时出手,可一旦出手便都是尽心尽力。”
房笑天望着常云顷那正正经经为他说话的模样,心中没有半丝欣慰,额际反倒还忍不住抽疼。老实说,对于这个徒弟死板板的性子,他真有些没辙,若是可以,他希望自己从来没沾上过这块牛皮糖,可惜的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呵!
“是,你师父是仁心仁德的妙手神医,可那日你倒没瞧见他在百草堂外拦着不让人进来的威风呢……”听着常云顷嘴里对房笑天的恭维,尚初儿没好气的咕哝道。
这话常云顷没听清楚,可房笑天却听了个十成十。
啧,他本还不知道为何她会这么讨厌他,每回见着他总没有好脸色,原来都是那天李珅为他结下的梁子。
那个李珅果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非那人是皇上硬要塞给他的补偿,他早就想将他踹到十万八千里远了。
不过也无妨,昨儿个回去,他已经给了李珅两个选择,一是鼻子摸摸回宫去,另一个就是为他除去奴籍,哪边凉快哪边去。
最后李珅选择了回宫,不过他很清楚,李珅就算回了宫,日子只怕也不会好过,不过他可没有太多的同情,谁教他狗仗人势的替他得罪人呢?
虽然他必须承认,那天他之所以没有喝止李珅的行为,其实有部分原因也是挺好奇想要知道她会怎么做,而她也没让他失望,那泼辣和不顾一切的模样,的确令他耳目一新啊!
常云顷仍然没有察觉到空气中的针锋相对,夸完了自家师父,又忙不迭地说起尚初儿的好处来,就怕两人之间存有什么误会。
“师父你不知啊,其实初儿姑娘真是个好姑娘,她向来心善,还一心习医,想要济世,弟子因为医术未臻教授的境界,所以不敢贸然传授,若是师父的话,应该可以将聪慧的尚姑娘调教成一个好大夫。”
“我才不要!”尚初儿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了这样的提议。虽然习医一直是她的心愿,她会常常来百草堂,也是因为想要多学习一些药理医学,可是要她跟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毫不正经的房笑天学医,她还不如安安分分地守着她的小铺子就好。
“尚姑娘,你对师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常云顷听到她那近乎无礼的拒绝,眉头忍不住地一皱,望着她的眼神也带着浓浓的不解。
打认识尚初儿那天起,常云顷就觉得她是一个行止有礼的好姑娘,不但人美,又有一颗慈心,所以自然而然地任她自由出入百草堂,连堂里的小厮也没把她当客人。
“她这叫做阴阳失调,气血两亏。”房笑天冷不防地插上一句,自然又换来了尚初儿的怒瞪。
可他说的真是实话,以他方才把的那一脉,她的身体根本就是外强中干,看来气色还好,但其实内损有亏,若不再好生调养,再过个五年八年的,必定终日缠绵病榻。
对于他旁若无人评论她的身体,她又再狠瞪了他一眼,气坏了地道:“我的身子好得很,不需要你这个庸医多嘴多舌!”说完,便连常云顷也不再理会,兀自离去。
“啧啧啧,倒是个坏脾气的姑娘呵!”房笑天显然一点也不在乎被称为庸医,语气竟然还带着一点点的开怀。
“师父,其实尚姑娘的脾气很好的,今儿个只怕真的不舒服,才会脾气躁了些。”
闻言,房笑天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一勾唇。那笑容虽然清淡,可常云顷还是能瞧出他这笑是打心底漫出来的,不由得大为惊奇。
他这个年轻师父的脾性向来古怪,虽然有着一等一的家世,却最不耐烦那些繁文缛节,对人的态度也向来随心,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立时甩袖走人,完全不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所以在外自有孤傲之名,对于旁人也多是不假辞色,便连他想向他习医,也是苦求了许久,才能拜在他的名下。
如今师父竟然这样笑意盎然地望着尚初儿,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你说她时不时都会来百草堂?”
这回被娘亲逼着上京,他觉得无聊,才想着来瞧瞧常云顷这个家伙,没想到却让他遇着了一个有趣的姑娘。
瞧她对他这个徒弟应是有些倾心,可惜这件事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倒很想留下来瞧瞧她打算怎么应对。
“是啊,差不多每天忙完铺子的事便会来。”
“她还开了铺子?”房笑天有些惊诧地应道,对尚初儿更感好奇了。
像她这种喜怒总形于色的家伙,哪里是做生意的料呢?
“是啊,开了间琉璃庄,专门卖些精致的小玩意儿,还会兼卖一些胭脂水粉之类的小东西,听说因为店里头的物件质地都不错,生意也算不恶呢!”
房笑天听着,唇角那淡淡的笑始终挂着。
第2章(1)
真是倒楣,竟然莫名其妙遇着一个疯子!
本来兴致盎然地去,竟然败兴而归,尚初儿直至回到琉璃庄,心头的怒火仍炽。
她一进门,便大剌剌地往小厅里的椅子上一窝,即使将云采递过来的茶水给喝了个精光,还是不能稍减她心中奔腾的怒气。
她绝对与那个可恶的男子犯冲,从头一回见面,他便仗势欺人,就算他出手救了狗子,却还是处处针对她,甚至还在常云顷面前说她的身子骨不好,虽然不认为他知道自己心仪于常云顷,可她就是觉得他是故意的。
试问这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会喜欢一个身子骨不好的女人?他这么说,不就是成心想让常云顷嫌弃她吗?
可恶!
尚初儿兀自咬牙切齿,突然门帘被人急急掀了起来,她一抬头,便瞧着向来沉稳干练的曲掌柜匆忙地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浓浓的焦急。
她还来不及问怎么回事,他便已经先一步说道:“尚姑娘,事情不好了。”
曲掌柜是曲醉瑶特地派给她使唤的家生子,他一家老小的卖身契全都在她手上,对她还算尽心,琉璃庄的生意也打点得很好,所以她向来尊他为长,不将他当成卖身的婢仆,铺子里的一应事务,也都交给他打理。
现下见他神色难得沉重,尚初儿也不敢怠慢,连忙起身迎了上去,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虽说曲醉瑶大方的将琉璃庄给了她,让她衣食无忧,可是她总盘算着自己不过是为人打理产业,自然生怕铺子有什么闪失,她对曲醉瑶不好交代。
“这前头闹起了事了。”
“闹了什么事?”
“方才理亲王的小公子上门,老奴本来还喜孜孜的以为可以接下一笔大生意,谁知原来公子不是来买东西的,而是、而是……”
“曲掌柜的有话直说无妨。”见他吞吞吐吐的,尚初儿自然也跟着急了,忍不住催促道。
“小公子其实是瞧中了咱们伙计良林的大姑娘,想要纳回去当小妾,可他只有这么一个闺女,平素疼得跟什么似的,自然不肯答应,于是小公子就让底下的人闹了起来,不但摔碎了好些个东西,还打算强行把人带走。”
“有这种事?”
她一听完,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想往门外冲去。
“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呢?”
“我去前头瞧瞧。”尚初儿本就不是躲事的性子,这会儿一听到自个儿下人家的闺女让人给欺负了,登时心火便熊熊地烧了起来,哪里管得着什么不该抛头露面的说法,笔直地就要往前头冲去。
“可是你是个姑娘家,这样抛头露面,不好吧……”曲掌柜急得唤道。
“有什么好不好的,我这个东家总不能眼睁睁地瞧着自己人让人欺负了去还不吭声吧。”她话一说完,更是加快了脚步往门外冲去。
望着她急速消失的身影,眼见已经来不及阻止,曲掌柜也只好赶忙追了上去,只可惜他人老动作缓,比不得她的快捷,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来到前厅,就听见一记响亮的巴掌声。
闻声,他心一惊,连忙闪身出去,只希望那被甩巴掌的不是他们家姑娘。
心慌意乱的他定睛一瞧,还好尚初儿白皙的脸庞上没有浮现任何红印,他才要吁口气,但见刚才还气势逼人的小公子,脸上竟浮现一记清晰的五爪印。
登时,曲掌柜的心一紧,整个人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要说这京城里谁最不能得罪,那便是理亲王,就算是个半大不小的娃儿都知道皇上对于理亲王府极为眷宠,得罪了理亲王府便等于得罪皇上,后果又怎是他们这小小的琉璃庄扛得住的?
从来都是横惯了的严凤云,几时曾经遭遇过这样的对待,他傻愣愣的瞧着几乎抢到手的闺女被另一个女人给护在身后,对方显然正是刚刚重重打了他一巴掌的女人。
他双眼几欲喷火地厉声朝着尚初儿低吼道:“你敢打我”
“为什么不敢?你在我的琉璃庄里强抢民女,为何我打不得?”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被她那鄙夷的眼神一瞧,严凤云一度怀疑她的胆大妄为是出自于她的有眼不识泰山。
“知道,你是理亲王的小公子严凤云嘛!”
“既然知道,你还敢打我?”
“严爷,这话你就说错了,我可不是打你,我这么做只是给你提个醒,这琉璃庄好歹也是人来人往之处,若是你的失态之举传扬了出去,理亲王府的脸不就丢大了吗?再说,当今皇上向来爱民如子,这事若是传到皇上耳里,后果可就不堪设想,我可是一片好心啊!”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顺耳,偏偏尚初儿在说这话时理直气壮得很,严凤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竟无话可回。
气极的他只能迳自怒瞪着她,过了好半晌,才梗着一口怒气,直指着她身后的女人说道:“别再废话这么多,爷今天就要她。”
“爷要她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得照着三媒六聘的规矩来,否则堂堂皇亲国戚竟然当众强抢民女,那会传出怎样的蜚短流长,爷您可得三思啊!”言下之意就是她不会乖乖听命把人交出去。
严凤云气得满脸通红,似要滴出血来。
“你……”
这女人当真以为他拿她没辙了吗?
收回瞪着她的眸光,严凤云环视着这间装点雅致的屋子,突然间他勾唇而笑,那笑容怎么瞧就是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和邪气。
“信不信,终有一天爷让你亲手将她送到咱们理亲王府里头,还得你三跪九叩地求我收了她?”
“不信!”尚初儿想也没想地就回道。
虽说站在她对面的是堂堂皇孙贵胄,可京城可是天子脚下,该当是讲道理的地方。
“不信是吗?那咱们就走着瞧!爷就不信你不把他们父女俩的卖身契乖乖交上来给爷。”
“民女更相信,他们父女俩很快就可以变良民。”反正她本来就不是很喜欢蓄奴这种行为,只是碍于曲醉瑶的好意,不得不接受。
若是身为奴仆便得让人随意轻贱,那她等会就将手头上的卖身契发还给他们,甚至替他们上衙门去注销奴籍。
“你……”好,真是好样的!
这样的一番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严凤云压根没有得到任何便宜,反而琉璃庄外围观民众的窃窃私语,益发大声了起来。
一会儿说他身为亲王之子却想强抢民女,简直是仗势欺人;一会儿又赞琉璃庄的主子义薄云天,比之男人可丝毫不逊色呵!
这一声声的评论气得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严凤云几要呕血,他堂堂皇亲,要动这个琉璃庄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儿罢了,他犯不着在这个时候继续自找没趣,再说,他若讨不回这个面子,也还有他爹,不是吗?
想到这里,他的眸中蓦地闪过一丝杀意,但随即隐去。
“既然你这女人不信爷的能耐,那你就给爷等着,总要教你输得心服口服,哼!”说完,严凤云手一挥,领着大批人马离去。
望着愈走愈远的大队人马,尚初儿知道今儿个这事后患无穷,但……她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抬眸,她那平静无波的目光调向曲掌柜,交代道:“让小厮们快快收收,还不到打烊的时候,生意总还是得做。”
“这生意只怕是到头了。”曲掌柜终究不如她那般乐观,他一瞧就知道这事铁定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