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不由得一把心火烧起。「你什么?说话啊!」
「我……」她深吸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勇敢,她要做个知耻近乎勇的人。「我我我……」
「你不说算了。」他好饿,而且耐性也用完了。「再见。」
「不要!」她拉住他的衣袖,一脸可怜兮兮。
「你不说话,又不让我走,是想在这里站到天亮吗?」
「不是啦!我有话想说,我……」她继续纠结中。
「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再不说我真走了。」他举起手,作势要切断那片衣袖。得回自由后,凭他的轻功,天底下能追到他的人屈指可数。
「我……」勇气、勇气,她不停地从心里挖掘那玩意儿,可惜本来就没有的东西,再怎么挖,也是空啊!
曲无心二话不说断了衣袖,咻一下,消失无踪。
「曲无心——」她大喊。他不在跟前,她就敢说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对不起,我很抱歉,请你原谅我!」
砰!曲无心从半空中掉下来。他实在太惊讶了。
敢情她烦恼半天,就是为了怎么道歉?
这女人不只脑子不太好,连性子都很有问题……
曲无心干脆瘫在地上,不起来了,因为他觉得陪伴她烦恼半天的自己,也非常非常的愚蠢。
「曲无心,你没事吧?」袁清妩跑过来,俐落地帮他全身上下检查一遍,再替他号一下脉,确定他安然无恙后,才道:「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摔下来呢?」
「你以为这是谁害的?」他咬牙。
她无辜地眨眨眼。「你是说我吗?」她刚才可有做什么伤害他的事?没有吧?
「哼!」他别开头,不想理她。
「那……」好吧!她继续道歉。「我我我……」
「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的答案是没关系,我原谅你。」他不想再跟她一起烦恼了,只怕再这样下去,他头发、胡子都白了。
「我我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她的「对不起」就特别难说出口。难道是因为愧疚太深,才会难堪到说不出抱歉?
「没事。」他拍拍衣服站起来。「我饿了,回家吃饭。」脚步才迈出,他的衣袖又被拉住了。
「曲无心……」她又是一副楚楚可怜、好像被欺负得很惨的模样。
但天可明监,他俩之间到底是谁欺负了谁?
「你又有什么事?」他忍不住想,为何要来她家门口的草垛上坐?自找麻烦!
这女人对他又不好,三句话里有一句是敷衍,她不喜欢跟他在一起也无所谓,可偏偏……他心里总有一点放不下。
然后,他悄悄地观察她,发现她一直躲在门房那边偷看他,好像很想过来跟他说话。
不知不觉,他就在草垛上安了身,等着她,想等她再度靠过来,再跟她在一起。
他等了好多天,没有一点不耐烦,看她在门房边东瞄西看,也很有趣。
于是,他越等越久了,久到他以为她不会靠过来,因为缘尽了,所以快乐的时光也结束了。
结果原来这个笨女人压根儿就是个胆小鬼,想过来想得要命,就是不敢做。
老天爷,天底下怎么有性子这样软弱的人?他想,她这辈子都不会懂得「果决」两个字怎么写。
他受够了这样的拖拉,所以,他不玩了。
偏偏袁清妩心里很难出现的勇气,终于累积到底了,爆发了。
「那个……你饿了,是不是?」
「你说呢?」他指着天上的明月。「不要告诉我到了这时辰,你还不觉得饥饿?」
「不是的,我是想……你吃不吃鸡?」
什么鬼问题啊?他翻个白眼。「我什么都吃,如果你有办法捉条龙来,我照吃。」
「龙?那个好像不太可能耶,不过……我们可以上山捉野鸡,我很会做叫化鸡喔!」这是她软弱的道歉之一。
第4章(2)
他却眼睛一亮。半夜捉野鸡、做叫化鸡?好像很好玩,以前大哥曾在夜里带他去乱葬岗捉蟋蟀,刺激得要命,虽然回家后被娘打得很惨,但那仍是他少数的美好回忆之一。
不过……大哥说话比金子还真,她嘛……
「你不会又想晃点我吧?」
「绝对不会。」她举起右手发誓。「我现在就去准备材料,然后我们一起上山,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她保证这回是真心要弥补过错,绝无二意。
他想了一下。「我最后一次信你。」
她松了一口气,薄薄的唇微弯,本来充满英气的脸,居然流露出几分妩媚。
他的心漏跳了一下。怎么突然觉得……袁清妩好漂亮。
「我去拿一些调味料,很快就好,你等我。」她转身跑进屋里。
他的目光始终追逐着她,她高纤细的身材在银月的烘托下,显得窈窕。
他看得舍不得移开眼,心脏怦咚、怦咚地乱跳。
★★★
袁清妩幼时一定也是个孩子王。
她带他上山,满山漆黑,他若没有运足功力,根本看不清路,但她走山道,却像进自家后院一样熟悉。
她说那里可能有野鸡,他过去一看,果然没错。
他拎着鸡,交给她料理,忍不住疑惑。「这些鸡该不会是你家养的吧?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怎么可能?」
「但你对这里也未免太熟悉了。」
「那是因为……」她还是不想对人提起于百忧的事,但她答应过不再唬哢他,所以她不能说谎。「我……以前,我有个很好的朋友,他刚搬到槐树村的时候很不适应,非常不快乐,我为了哄他开心,就学了很多把戏……总之,这些本事都是在那时候学的。我也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派上用场。」
他没有追问她那个好朋友是谁?今在何处?
他想,他应该是知道的,那是「第二个人」、也是害她哭了一整夜的男子——于百忧。
他也不在乎他们之间曾发生过什么事,反正,她以前学的一切,现在都便宜他了。
「对了,你只想吃叫化鸡吗?要不要尝尝片鸡或烤鸡?」她边弄调味料边问。
「什么是片鸡?」他从没听过。
「那是我自己取的名字。就是弄块平坦的大石板,以火烧到通红,再把鸡肉切成薄片,在石板上滚一圈,很快就熟了,然后沾着野果的汁液吃,滋味很特别。」
他光听就想流口水了。「好,片鸡、烤鸡、叫化鸡,我都要。」
「那你再去采些蘑菇,我再给你做一道炖鸡汤。」
「你到底会做几种鸡?」
「一、二十种吧?」
「我每种都要吃。」天哪!挖到宝了,他太幸福了!
「天天吃鸡,你不腻吗?山里还有很多好吃的,比如石鸡炖汤、清蒸雪蛤、这时节的獐子、野鹿、水鸭子也不错,你不想多试几样?」
「大哥!」他捉起她的手,满脸感动。「从今而后,你就是我的亲大哥了,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们要玩遍整座槐树村,然后进军全国,把尚善国的美食全部品尝一遍!」
「谢谢!」她用力抽回手。「我最讨厌人家叫我『大哥』了。」
「为什么?」不是他很崇拜的人,他可不喊「大哥」的。
「你是在取笑我长得不像女人吗?」她是女生男相,一点都不妖娆美丽,但她终究是个姑娘,还是很在意外貌的。
「谁说你不像女人?」她刚才抿唇一笑,和如春风,没见过的人,根本无法体会那种动人心魄的魅力。
「就是你,从见面第一天起,你就『大哥、大哥』的叫。我的脸型是太英气、身材太平板——啊!」她忽然放声尖叫,因为一只脏兮兮的手正搁在她的胸膛上。
「不平啊……」他边说,还稍微用力按了按。
她飞起一脚就踢过去。「不要脸!」
「是你自己说的,我不过是想用事实告诉你,那夜你睡在我怀里,我摸过了,一点都不平。」他没想到她出脚这么快,不小心被踢了个跟斗。
她脸红得像要烧起来。「你你你……你怎么可以趁人之危?!」
「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把你丢下来,自己回家,让你一个人在那里哭到死?」不好意思,他自觉当夜的行径已经可以媲美圣人了。
「就算你是好意,但……你怎么可以随便摸我?」
「搞清楚,你哭得脏兮兮,身上也是一堆土和沙,要不是看你可怜,我才不理你。而且……」他气势汹汹地瞪着她。「睡着后,扭来扭去的人是你,我能不把你抱住吗?既然抱了,难免会摸到,不然我们换个位子,你教我怎么在别人身上扭却又不会被碰到的方法。」
「可是……」她眼眶泛红。「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让我怎么……」
「停!」他赶紧低喝一声。「拜托,别每次说不赢人家就用哭的,这样很没用!」
「我……」她眼泪滴下来了。好嘛,她本来就软弱,现在又更没用了,呜!
「你真哭?」曲无心瞬间慌了,胸口闪过一抹陌生的抽疼。「喂,别这样,那个……」拜托,谁来教教他,怎么安慰一个很爱哭的女人?
「我也知道自己不行,可我有努力啊!但还是不行……呜呜呜,什么有志者事竟成,都是骗人的……」她又陷入悲伤之中了。
「你怎么会不行呢?」曲无心小心翼翼地来到她身边,轻轻拍抚她的背,温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绝世珍宝。「我不是一直叫你『大哥』吗?不是很厉害的人,我怎肯屈居于下?」
她迷蒙的泪眼看着他。所以他的「大哥」不是在讽刺她,是在夸赞她?
他拚命点头。「像那个卓不凡,虽然很多人说他很厉害,但在我眼里,也就是个眼睛不好又贪财的小气鬼,你就算拿把剑搁在我脖子上逼我喊他『大哥』,我也不会喊的。」
「可我是女人。」
「我知道啊!你长得那么漂亮,身材又玲珑有致,谁会把你看成男人?」
「我漂亮?」这辈子第一次有人夸她长得好看,她真的很开心,但又忍不住怀疑。「你确定你的眼力没问题?」
「我的眼力当然没问题,拜托,人家百步穿杨便称勇士,我十岁就能三百步穿杨了,好吗?这样的眼力怎么可能有问题?」
「但你不觉得我的样貌太英气?」
「江湖儿女,谁不英气?难道要像闺阁千金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只会绣花兼扑蝶吗?」他一边说、一边撇嘴。「你不觉得那样太无聊?」
「可是我的眼睛细长,眼神又太锐利,一点也不温柔。」
「眼神锐利是练功的关系,我相信你最近功力必定曾在短时间内迅速增长,而你暂时无法控制,才会变成这样。」
她想了想,好像是吧,自从与于百忧分别,她为了遗忘悲伤,更努力行医、练功,这两年确实功力大增。
「那眉毛、鼻子和嘴巴呢?有没有哪个地方长得……嗯,就是让人看了觉得很不舒服、很讨厌的?」看来于百忧的拒绝打击了她的自信。
「没有啊!」相反地,他还觉得她生得俊俏,不是那种单纯的女性柔美,而是英姿焕发的美丽。
她就像名剑谱上的「无影」,润物无声、锐利无边,不知道多吸引人。他看着看着,居然怔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并不难看喽?」她问。
他没回答,她瞧着自己的细长凤眼彷佛在他心里眨呀眨,撩拨着他。她的鼻子好挺、她的唇湿亮润泽,美得令人心悸……他看着看着,一颗心跳得失控。
人们都说他貌如子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他自己毫无所觉,也从未觉得什么人生得特别漂亮、特别令他动心。
但此时此刻,他终于体会到美丽到动人心魄究竟是什么感受,那就像他凝视着袁清妩,被她震慑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样。
「喂,你干么突然不说话?」她凑近他,温热的吐息就落在他脸上。
他抚着胸口,心好像快要麻痹了。
「我……我肚子痛。」他咻一下,不见了。
「不会吧,你现在肚子痛,那我做这么多东西,谁吃?」她碎碎念着。
其实曲无心根本没走远,不过是藉助夜色的掩饰,躲到她身边的大树上。
她的话,他每一句都听见了,听得他双颊热如火烧。长这么大,他从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有羞窘到想躲起来的一日。
这感受太怪异,心慌意乱的,可胸口又感到一丝甘甜。
袁清妩,为什么他就是无法彻底放下她?为什么偏爱和她在一起?为什么他看着她,心里就很满足?为什么……她在他心里立下了一个特别的地位?
这就是人们说的喜欢吗?他喜欢上这个总是唬哢他,却又能带给他无比快乐的女子?
他不知道,但当他这么想着,心上也浮起了一种久违的幸福感受……
第5章(1)
最近曲无心的日子过得非常快乐,因为袁清妩不只会玩,厨艺更是一流。
原来一条简单的鱼,从头到尾、从鱼鳞到内脏,可以变化出十八种吃法,吃得他心满意足。不过两人玩一起、吃一起,怎么他吃得壮了些,她反而越来越瘦?
于是,他拉着她去找卓不凡。
「喂,帮她看看身子有没有哪里不对劲?怎么都吃不胖?」
曲无心的命令语气让卓不凡非常不舒服。
「首先,我不姓『喂』,其次,好徒弟,我以为你已经忘记自己拜过师父呢!回来这么多天,一件礼物都没有——」
砰!曲无心一掌拍在卓不凡面前的茶几上。「叫你看病就看病,罗嗦什么?!」
「她自己就是个大夫,你不会问她?」拍茶几嘛,谁不会?不过他现在身体不好,拍不出曲无心那种效果,所以他摔杯子。总而言之,就是一定要比他有气势。
袁清妩吓一大跳。她拜师这么久,还没见过卓不凡发这样大的脾气。
「师父,对不起!」人就跪下去了。
「你跪他干什么?」曲无心想拉她起来,但她死也不敢动。「你是他徒弟,他本来就有义务要照顾你,他没有做到就是他不好,应该是他跪你才对。」
「师父跪徒弟,你也不怕折寿?」卓不凡快乐地坐下。
「有胆量你再说一遍。」曲无心扬起手,就想揍卓不凡。
「曲无心!」袁清妩拉着他的衣袖,吓得全身骨头都快散了。「你快住手,这本来就是我不对,我应该认错的。」
她不知道,整桩冲突压根儿与她毫无关系。
自从卓不凡曾经错把曲无心当成漂亮小姑娘,向他求亲未遂后,这两人之间就变得奇特又别扭。
见不着时,会挂念着对方不知是死是活,万一翘了,是不是要想办法去收尸?
可一旦同处一室,一天若没吵超过三句话,代表两人中有一个病倒,暂时无力攻击。
「认错个屁啦!」曲无心面对卓不凡,脾气总是特别大。「师父照顾徒弟天经地义,不然他学那么多医术干什么?医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