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那种做什么事都会跟人有商有量的吗?」
他不是。曲无心一向是个有主见的人,当他决定一件事,便勇往直前,永不退缩。
「那怎么办……」袁清妩抹着眼眶,开始擦眼泪。
「喂,就算他出去几天,你也用不着哭成这样吧?」
「师父……」她抽抽噎噎地将昨晚的事说了一遍。「王爷爷还躺在床上呢!你说……这……槐树村还有谁有这样好的轻功,能把人吓成这样?」
「所以你怀疑是曲无心扮鬼吓人?」他想,她若点头,那曲无心一片真心就算是放水流了。
「当然不是。」袁清妩立刻反驳。「我相信他不是那么无聊的人,可是……如果真有不轨之徒混入槐树村,企图生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爷爷年纪大了,师父身体不好,槐树村村民又都是些普通老百姓,生平只拿过镰刀和菜刀,真碰上什么麻烦……天啊,凭她一个人,能抵御什么事?
她想念曲无心,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思念他。他没在她身边,她好害怕。
卓不凡一边觉得曲无心总算没爱错人,袁清妩发自真心地信任他,但同时又有点无言。他这徒弟的迟钝还真不是盖的,她都没发现,近几年村里迁进了很多新面孔,他们也许外表看起来平凡,但事实上……嗯哼,要说这里卧虎藏龙也不为过。
「师父。」袁清妩深吸口气,用力抹去眼泪。「现在局势不明,你一个人住,我实在不放心,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家,你和王爷爷在一起,我也比较好看护。」
「若真有恶徒企图对槐树村不利,你想怎么看护我们?背一个、抱一个,带我们逃走?还是你已经有勇气跟人动手了?」
「我……」袁清妩的武功不差,唯一差的是不敢动手。
她从小就是个活泼好动、什么都爱玩的小捣蛋,不过人说,调皮的孩子聪明,放在她身上,倒是事实。
因此她后来才能学会那么多游戏,小时候哄得于百忧与她形影不离,长大后,又迷得曲无心恨不能把她当「大哥」一样崇拜。
她也是卓不凡的四个弟子中,习武资质最好的。只是调皮孩子刚练会一些拳脚,当然要显摆,拉着其他师兄、师弟、师妹们玩,结果不到一回合,于百忧首先挂彩,还被踢断了一只手,把袁清妩吓坏了。
原来武功不是那么好的东西,它很危险,稍不小心,伤筋动骨是小事,万一弄出人命……她不敢想,倘若于百忧有个三长两短,她只好一命抵一命了。
从此,她武功照练,却再也不跟人动手。
她说:「大夫的职责是救人,不是伤人。」
因此,状况反而变得尴尬——一个不与人动手的武者,哪怕她练到天下第一,又能保护得了谁?
「我觉得我一个人,可能比跟你们在一起要安全许多。」卓不凡很不客气。
「可若真有人要对师父不利,你怎么办?」
「关门、开机关,躲起来啊!」
对喔!她都急得忘了,师父家里机关密布,还有一间密室,据说有进无出,所以……
「师父,我和王爷爷可不可以来你这里躲几天?」
「王爷爷可以,你——」卓不凡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笨徒弟。「你给我去查清楚,到底是哪帮人想在这里闹事,顺便把他们解决了!我不喜欢自己清静的日子受到干扰,你听清楚没有?」
「可只有我一人……」
卓不凡拿了一堆暗器、毒药扔给她。「你只要妥善运用这些东西,就算关外七十二响马一起来,你也可以轻易让他们死到不能再死。你怕什么?」
「可……师父,那都是人命啊!」
「除恶相等于扬善。佛都有金刚怒目,你还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吗?或者在你心里,只有那些恶徒的命是命,槐树村所有村民的命便可随便牺牲?」
「当然不是。」但她拿过师父送的毒药和暗器时,却觉得那些东西好沈,像块大石砸在她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
「去吧、去吧!」师父领进门,修行就看个人了。卓不凡把她赶出去。「把你王爷爷接来,然后,你就去给我调查那什么莫名其妙的无头鬼,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袁清妩被推出大门,呆呆地看着手中的东西发愣。
「叫我查,可……我不会啊!」她从来没查过案,怎知要从何处着手?而且她根本没有看过无头鬼,都是王爷爷说的,她——等一下,师父刚才的话里好像藏了什么玄机。
她低头,努力回想了好久。
「啊!师父说『他们』!」卓不凡让她查的是——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也就是说,无头鬼只是一个事件,事实上,师父认为准备在槐树村搞风捻雨的不只一个人。
「师父既然什么都知道,干么不自己处理……」抱怨到一半,话又吞进肚子里。她忘了,师父身体不好,就算他观察敏锐,被那副破烂身体拖累,又能做些什么?
「不知道大师兄去给师父找灵药,找得怎么样了?希望可以找到一劳永逸地解决师父伤势的方法,让师父真正健康起来。」
至于她……抱着一堆毒药暗器,她真的很怕,手脚颤抖得都快站不住了。
如此危急的时候,曲无心居然不在。这个可恶的家伙,等他回来,她一定要好好骂骂他!
她没察觉,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习惯了有他在身边,转个头,就能看到他的笑颜,那如春风一般的温柔,暖入了心坎。
她甚至开始依赖他了。
所以特别想念他,如果他在,该有多好?如果……
她的心酸酸的,一种陌生的情绪正在萌芽,并且往她的心底深处扎下根脉。
★★★
袁清妩把王爷爷送到卓不凡家后,便开始着手调查无头鬼。
结果不查不知道,原来最近槐树村见鬼的人不少,有的说看到黑影、有的撞着美艳女鬼,还有碰着青面獠牙的夜叉……但她怀疑那是某个人戴了鬼面具,故意出来吓人。
总之,槐树村近来不安宁就是了。
这事逼得村长不得不请来和尚、道士大作水陆道场,以求祈福驱邪。
可惜,法事做了,鬼怪照闹,如今村民们晚上已经不敢出门了。
袁清妩非常生气。她认为习武是用来强身健体的,怎么可以拿来欺负普通人?
所以她每个晚上都出门,希望能遇着一个妖也好、鬼也罢,她就要跟他好好问问,槐树村地处偏僻,村民一向以务农打猎维生,到底哪里得罪这些高人,要他们来这里兴风作浪?
但很可惜,她努力了十天,也没撞着半个鬼。
不过,再倒霉的人总有一天也会撞到大运,比如现在……
「站住!」袁清妩飞身截住一道可疑的人影,可凑前一看,无比失望。那只是个约莫十岁的孩子。
「是你啊?叫我干什么?」长得很俊秀,或者可说是非常漂亮的男孩以平淡得有些清冷的话语问道。
袁清妩愣了一下。「你认识我?」
「你前阵子不是每天跟我爹到处玩,还给他做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嗯,你那个糖葫芦做得不错,下回可以多做一些。」男孩回答。
「我跟你爹玩?我根本不认识你,更何况你爹……」等一下,她努力地打量男孩,突然发现这张俊美无俦的脸很像一个人。「你……该不会姓曲吧?」
「是啊!我叫曲小手。」说着,他还露出自己畸形的手臂给她看。「因为我一出生手臂就短了一截,所以大家都叫我小手,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袁清妩的眼眶立刻红了。这样一个小孩,却因为身带残疾,被人取名为小手,就此定了名,他……他爹娘是怎么照顾他的?这一路走来又吃了多少苦?她光想就为他心痛。
「喂喂喂——」小手一见她掉泪,脸都吓白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拜托,虽然有人说女孩子是水做的,但也不要一天到晚哭啊!勇敢一点,像我家的荳蔻姊姊,刀斧加身也不能改变她的想法,只要是她坚持的事,不管多困难,她都会拚命完成,这才是真正的女子本色。」
「可是你的手……」她多希望自己有鬼神之能,能替他把手治好。
「我又不痛,再说,少一截手臂又怎样?我一样能写、能书、能画、还能武……」等等,说到武他才想起来,自己是追着可疑之人离家的,怎么在这里和袁清妩瞎扯起来?「我就住在街尾,你若有事,就去那里找我吧!就算我帮不了忙,也有我大伯在。我还有要事在身,少陪了。」他纵身一跳,飞上屋顶,转瞬间已经不见身影。
「好俊的轻功——」她赞叹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男孩名为曲小手,他喊曲无心爹,所以……曲无心是结过亲的?他……那个混球有了妻子,还跟她纠缠不清?
袁清妩整个脑子都糊涂了,心里一把火熊熊燃着。「他怎么可以脚踏两条船?!怎么可以……
「曲无心,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否则……」她用力一跺脚,坚实的地面裂出几条缝,最深的都有两尺了,可见她有多么生气。
她已经无法思考,气得不停发抖。
从小到大,她几时被骗得这么惨?只有曲无心,只有他……她深吸口气,没有悲伤,只有一把怒火直冲九重天外。
第7章(1)
又过三日,槐树村已被闹得人心惶惶。
袁清妩还是没找到作乱之人,心里那把怒火越烧越旺。
一方面是装鬼作乱的那些人太卑鄙,另一方面是曲无心居然到现在还不回来,他是永远都不想回家了吗?
「这个混帐,有了老婆、孩子,他还……气死我了!」她从没想过他会离开一辈子,不知道为什么,对他,她心里就是有一份笃定。
如同她相信作乱的不是他一样,她也隐隐信任着,他会回到她身边。
至于他的老婆、孩子……他喝过忘魂汤,遗忘了某些事,也很正常。
不过她心里有股奇怪的遗憾,如果能够相识在他还没有娶妻之前,该有多好?
她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样的滋味,涩涩的、酸酸的,心上像有根针刺着。
因此她的脾气愈加糟糕。
「再让我看见他,一定把他的鼻子打歪!」
这话幸好没人听见,否则大家要以为袁清妩疯了。那温柔得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的姑娘,怎么可能要揍人?
其实他们忘了,她小时候是个淘气又调皮的捣蛋鬼,曾经一个月气走七位先生,其中一位先生特别古板,收了钱,每天跟她讲女子无才便是德,说她聪明外显,将来必遭横祸,气得她趁先生上茅厕时,将一堆炮仗扔进茅厕里,让先生彻底明了,什么叫宁可得罪君子,莫要得罪小人,尤其是小女人。
她的性子开始改变,是在无意中害于百忧摔伤手臂之后,才强行收敛。
一来,她心里愧疚;二来,少女情窦初开,总想迎合心上人的喜好。
她为于百忧而改,因爱他而变,把真正的自己深深藏起,只为得到他一丝爱意,虽然最后一切落空,让她情伤两年多,可她无怨无悔。
直到曲无心出现了。那个奇怪的、既天真又总是一身落寞的男人,让她情不自禁想靠近。
当他开始纠缠不休,她吓了一跳,尤其那时她还心心念念着于百忧,对他的紧迫盯人真是厌恶又烦闷。
但随着相处时日越久,她也渐渐习惯了他在身边,并且享受他带来的放松舒坦,就像是时光倒流,回到了最天真单纯的时刻。
所以,不只是他重新回味了过往的快乐,她也一样。
而此时,她长期深埋的那一面,不知不觉地冒出头,让她慢慢找回了一点幼时的脾气。
当然,现在的她跟过往相比,差别还是很大,特别是和于百忧在一起时,更是天差地别。
至少她不会这样骂于百忧,就算偶尔被惹火,她也会尽快控制脾气,恢复为他喜欢的温柔体贴模样。
但是曲无心,她却觉得不骂他,真的对不起自己。
「挨千刀的,你儿子都这么大了,到底几时娶的妻?」
她一边巡夜,脑子里都在想曲无心。这也难怪她为什么总捉不到人了,根本没用心嘛!
小手跟她说了他家的住处,但她一直没去拜访,不是不好奇,只是……她不想看见曲无心的妻子。
她心里有一点小小的嫉妒和哀怨,自己总是慢一步,对于百忧如此,对曲无心……不知道,她现在对他的感受五味杂陈。
她是绝不为妾的个性,不管对方人品财势多好,休想改变她的想法。
可是……她跟曲无心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吗?
疯了,她真是疯了!他们之间连爱情都没有,哪儿来的婚嫁?
然而……真没有吗?倘使无情也无爱,心底不会如此纠结吧?
她越想越糊涂了,爱他、恨他、喜欢他、讨厌他……情绪纷杂,最终都成了怒火。
「这事儿你若不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我一定跟你没完!」她用力挥舞拳头,假装自己正在狠揍他。
其实她也不晓得要他交代什么?她是他的谁?坦白说,他们不过是刚认识月余的朋友,难道就要互报祖宗十八代?
她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但她真的控制不住心里的委屈和愤怒。
她还记得他们在一起时,他总是笑得如沐春风,他说过最喜欢和她在一起,只要有他,她难过的时候,总能找到一副肩膀依靠;他说她比他的亲大哥更厉害,以后,他就只崇拜她一个人……
他说话的神态那样认真,所以她毫无怀疑。
可是……一切都是假的吗?
那么,世间到底有什么是真的?
她已经完全糊涂了,愤怒之余,剩下的就是空虚和脆弱,她好无助——
「曲无心,你这个混蛋——」
「你叫我吗?」一个低沉又带着温柔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袁清妩如遭雷击。不可能的,她想他想了这么久,每天都在呼唤他,他也没回来,怎么会突然出现?
「喂,你干么发呆?」一只浑厚的大掌搭上她的肩。
袁清妩好紧张,心都快跳出胸口了。是他……这种感觉……不会错的,是他,曲无心回来了。
她想哭、想笑,就是不敢回过头。
「喂,你怎么不理我?」他强硬地扳过她的身子。
她愣愣地看着那熟悉的眉眼,没有了初见时的清俊脱俗,他现在脏得像个泥人,但确实是曲无心没错。
他不说一声就消失,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
「你——」她本来想骂他的,但才开口,一肚子怒火都化成了哽咽。
曲无心没发现她的不对劲,对着她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
「走,跟我来。」
「什么?」
「我有好东西要给你看。」他强硬地拉着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