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今名分未定,他不能明目张胆的将人抢回来,因此他只能拎起颇有重量的医药箱子,跟在刻意走得很快的顾孟槐身侧。
这时顾喜儿吃太快,噎住了。“咳咳咳……水……”
“给你。”牧司默给了她一壶水。
她连忙喝了一口,把卡在喉咙的肉咽下去,入喉的清甜让她感受到他的用心。“你怎么会有水?”
“你无水不欢。”她爱喝水,尤其是山泉水。
“真好喝。”
“别喝多了,一会儿到了人家家里勤跑茅房。”他特意提醒。
顾里正家的茅房在屋内,砌了砖石只留个孔口,如厕后用水冲掉,没有秽物,不留异味,所以她再急也坚持回家上茅房,别人家的茅房太臭,她受不了。
“好,听你的。”她喝了一口就不喝,继续吃饭。
俊雅清润的面容漾出微笑,瞬间如百花齐放,那抹淡淡笑意挂在脸上,多了包容和宠溺。
十分妒嫉的顾孟槐粗声一喊。“我也要喝。”
闻言,牧司默轻睐一眼。“你要抢你妹妹的水喝?”
一句话,十六岁少年败下阵,如斗败的公鸡,蔫了。
“哼!我这老头子真可怜,一把年纪还要操劳,这年头的小辈也太不济了,不知让我老头子省省腿脚。”
看小徒弟有哥又有情郎心疼,心里泛酸的赵大夫咕哝着,既羡慕又嫉妒,徒弟的好命看得当师父的都眼红了。
只可惜一个臭老头哪有小姑娘吃香,讲半天也没人理会,把他气得额角青筋浮得老粗一根。
顾孟槐体力好、腿劲足,学过武的人还是有点本事,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前壁村。
因为父亲是里正的缘故,三村村民顾孟槐都很熟,他一下子就窜到董老头家门口,自个儿把门踢开走了进去。
此时屋里传来女子时高时低的哭喊声,稳婆一直喊着,“使劲、再使劲,不出点力娃儿下不来。”
可是稳婆喊得越大声,女子的声音就越弱,最后只剩下时有时无的轻哼,似乎快要没气了……
稳婆走了出来,为难道:“老大爷,要对不住了,孩子是脚朝下,我拉不出来,你们……你们还是准备准备吧。”
第六章 实行剖腹产(1)
“我们能救她!”
还在喘气的赵大夫一个箭步走到最前头,对着愁眉苦脸的董老头和他哭丧着脸的儿子大喊。
正在伤心的两人哪有心情理他,一个抽着旱烟痛心没能出生的孙子,一个抱头难过地想,孩子、老婆全没了,他一个人怎么活?
赵大夫不死心地又喊了一遍。
烟抽得凶的董老头这才不耐烦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问:“有什么事?”
“我们能救你媳妇。”赵大夫又说了一遍,还傻愣愣的干什么,救人如救火,一刻也不能延迟,他不想母子平安吗?
董老头闻言表情不是惊喜、而是怀疑。“真的?”
孩子生不出来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拿把刀把肚子剖开?
还真让他误打误中猜对了,顾喜儿打算做剖腹产。
身为妇产科医生,顾喜儿做过无数的剖腹产手术,闭着眼睛也能把婴儿从产妇的肚子里抱出来,让孩子和母亲都能得到良好的医疗照顾。
顾喜儿在医学上十分谨慎,不懂的东西就去学、去问,所以穿越后她才会找上赵大夫学习中医,藉由对药草的认识再寻找出和西药有相同药效的中药。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可能不生病,她知道什么药草能治什么病后,便可自用或用在家人身上,让大家都健健康康。
她和赵大夫名为师徒,实则是互相学习,赵大夫教她把脉用药,而顾喜儿则把西医理论整理成书送给他研究,并画出人体解剖图,告诉他五脏六腑的正确位置以及如何顺着脉络下刀而不会伤到血管,进而救人一命。
没想到赵大夫因此陷入对西医的狂热中,一有机会就拖着她研究、下刀,被他们开膛剖腹的兔子不计其数,活的放生、死了下锅。
“我是大夫,你不相信我吗?我说能救就能救,大人、小孩都会活蹦乱跳。”赵大夫打包票,浑然没瞧见从大哥背上滑下来的顾喜儿颦起眉。
“真的吗?”这一次开口的是产妇的丈夫董老大,他惊喜又迟疑的看着年近半百的赵大夫,眼中多了希冀。
“你要相信大夫,大夫不会骗人,眼看着你媳妇快要不行了,你还不让我们进去瞅瞅,要是迟了、悔恨不已的人可是你。”他故意说重话吓董老头父子。
“好!好!好!赵大夫你快请进,一定要救我媳妇,孩子没了可以再生,我家梅儿不能有事……”董老大不是不要孩子,但和妻子比起来,他只有忍痛割舍了。
“嗯,我尽量,能一起救是最好,不然定会保住大的。”他使了个眼神,要徒儿和他一并进入。
“等一下。”董老头喊道。
“还等什么,孙子不要了吗?”赵大夫满脸不悦,说出种田人家最重视的子嗣,到了年岁的老人都渴望抱孙。
“她也要进去吗?”他指着里正的女儿,大口抽着旱烟,两道稀疏的眉往下一压,拧成川字。
赵大夫没好气的数落。“你儿媳是妇道人家,我虽是大夫却也是男人,你儿媳的身子我能瞧吗?这我徒弟谁不知晓,给我帮个手理所当然,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董老头烦躁的瞪着眼,有些不安。
“我有问题。”
众人目光一偏,看向面色平静的顾喜儿。
你是来乱的吗?我问的是家属而不是你。
赵大夫瞪向自家徒弟。“有事回去再说。”
“等有事再说就来不及了,为医者切不能欺瞒患者,你应当将真实的情况告知他们。”顾喜儿严肃地说。
大夫不是神仙,何况手术都有一定风险,要是不先解释清楚,到时有个万一谁来背这个锅?
“你在胡说什么,哪有欺瞒,我看诊一向十拿九稳。”他对自己有十足的自信,再加上她那神乎奇技的刀术,铁定万无一失。
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没佩服过半个人,唯独她下刀如信手拈来般又快又稳,看得他眼花撩乱、热血沸腾,当下心里有了敬佩,若他能学到她异于常人的医术,当今医者谁能出他其右。
赵大夫想学的还很多,他想要自己的医术更精湛,最好能活死人,肉白骨,叫世间再无病痛,他医治的病人一夜痊癒,百病全消。
“让她说。”董老头想听听别的说法。
“喜儿,小心说话。”
赵大夫用眼神示意:别给我惹麻烦,为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能试试自己的刀术,你要敢坏了我的事,你想要的《百花百草毒药典》就没了。
看懂师父的眼神,顾喜儿嘴角一抽,暗啐老滑头。“我师父说错了,不是他想救就能救得了,还要看情形。”
“什么? ”董老头父子同时惊呼。
“我可以……”赵大夫气得跳脚,很想把这个欺师灭祖的小丫头拖到老祖宗画像前跪上三天三夜。
“你不行,因为动刀的人是我。”她才是有话语权的人。
“什么意思,还有动刀是什么意思,你们不会真的杀母取子,把梅儿的肚子剖开吧!”董老大情绪激动的红了眼眶。
“不到杀母的地步,但是如你们所想,确实要用刀将孕妇的肚子剖开,取出宫体里的胎儿,然后再将肚子缝起来,三天内人没发高烧就算熬过去了,像坐月子一样静养四十天后便能和寻常人无异。”剖腹产很安全,不会造成胎儿在产道停留太久而窒息,影响日后脑部的发展。
“天哪!天哪!要把肚子剖开……”一旁董老头的婆娘双眼一翻,厥了过去。
“我不能保证完全没有风险,因为孩子在肚子里,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也许还活着,也许已经死了,更甚者孕妇自己的身体出了状况,这都是没人可以预料的,所以 我只问你们一件事,要不要开腹取子?”生与死的取舍。
“这……”董老大犹豫了。
倒是董老头用沧桑的哑声一锤定音。“开。”
“爹,你怎么能随便下决定!”那是他的妻子和孩子。
董老头垂下头。“反正生不下来也是死,为什么不赌一赌?不管是你媳妇还是孩子,能救一个是一个,救不活也是命。”
“……好。”董老大眼中的泪大滴大滴落下,父亲说的没错,什么都不做也是死,既然有希望,当然要尝试。
听到那声“好”,赵大夫兴奋地都要蹦几下了,他迫不及待地想往产房冲,好试试动手术救人的感觉。
可是他刚要抬腿就被拉住,不解的回头一看,勾住他衣角的那只手是叫他又爱又恨的徒弟的。
“又有什么事?”
“签切结书。”
“切……切什么书?”赵大夫一头雾水。
顾喜儿解释,“董家父子同意我们为他们家媳妇剖腹产的契书,一方一式各有凭据,要是在剖腹的过程中有了什么伤及人命的意外,我们一概不负责,对方也不追究,告上县衙。”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白纸黑字写清楚了,省得有人出尔反尔,以此听她一说,赵大夫后怕的点点头,还是年轻人想得通透。
“我……我们不识字。”董老大嗫嚅地说着。
“那就找个识字的人来,我们写,他念。”没有文字落定她不会动刀,毕竟人心难测。
“我去找,村长的儿子识字。”前壁村是有村长的,归顾里正管,顾孟槐地儿熟,自告奋勇去找人。
其实一村子住得人也熟,几十户人家一村头,彼此也近乎,这头喊人那边就听得见,一家喊捉贼,全村子都动起来,上至八十岁老叟,下至三岁孩童,一呼百应。
等前壁村村长一头汗地赶到,几人迅速写好切结书,顾喜儿让赵大夫把东西收好,进房去了。
顾喜儿进屋时,屋里的孕妇早就痛得喊不出声,半清醒、半昏迷的咬牙撑着,最后更是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关门,许出不许进,更不许偷窥,若是冲煞到了,后果自负。”她要做的事太过惊世骇俗,还是低调点好。
“我来关、我来关。”跑得很快的赵大夫把—人关在门外,那速度不亚于年轻小伙子。
“穿上。”顾喜儿让赵大夫也洗手用烈酒消毒后,从医药箱子掏出两件白色的衣袍。
“穿这个要干么?”赵大夫将衣服翻来翻去,看不出是啥玩意,这两条细细的带子又要干什么。
“像我这样穿,这是高温煮过的无菌衣。”又煮又晒还泡过杀菌药液,她弄了两套替换。
喔,原来他拿反了,开口在后,衣服是反着穿的,不过无菌是什么意思?丫头给的书里没写,等这事完了之后得好好问问她。
没法一心两用的赵大夫一看到便宜徒弟正在给孕妇喂不伤身的麻沸散,他赶紧把无菌衣学她那种倒穿法穿好,三步并作两步靠近,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每一个手法。
天渐渐暗了,屋里也越来越昏暗。
“木头,给我准备粗一点的蜡烛。”顾喜儿高声吩咐守在外头的牧司默。
“好。”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屋里,提着心聆听有无孩子的啼哭声,或是其他令人不安的动静,无人发现目光沉郁的牧司默往暗处做了个手势。
一会儿,几根婴儿手臂粗的蜡烛就送到牧司默手上,他敲敲门,从门缝将蜡烛塞进去。
两个呼吸间,屋内烛光大亮,好似白画,在屋外徘徊的人隐约能从窗纸看见里头两人的倒影。
“将军,京城有变。”一名个儿小的暗探躲在阴影处,小声说道。
他是陈七从西北军营调来的小兵之一,是一名斥候,专门追踪、刺探、传递消息,有时也会潜入敌营当细作。
“怎么回事?”
“老夫人昏迷,已经三日了。”
牧司默倏地双手握拳。“怎么回事?确认过真伪了?”
“陈大人要小的告知将军,是范小姐暗中下的手,用意是逼将军现身。”
陈七已经拿下胡柴,透过胡柴引荐,成功的潜入侯府,伪装成府中的花匠。
“老夫人可有碍?”
范紫芊竟然敢对母亲下手,他饶不了她!
“陈大人说那只是暂时陷入昏睡的迷药,七、八日后药性就会过去,只是……”那小兵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牧司默脸上闪过一抹杀意。
“陈大人担心范小姐一计未成再施一计,若是这回无法钓出将军,她怕会真对老夫人下重手,逼得将军不得不出现。”
那小兵心里挺为将军不值,在外拚死拚活只为侯府基业永存,但老夫人却丝毫不领情,还反过来听信一个外人的话,与儿子站在对立面。
“他们敢!”他声厉如霜,寒气透戾。
“陈大人要将军先不露面,他在查范小姐背后的那个人,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
要真急了定会自个儿跳出来。
“我知道了。”敌暗我明,于己不利,敌明我暗,方便行事,他趁着这机会试探各方布局。
“还有……”
牧司默将一片叶子射向暗处,一脸不耐烦。“一次说定。”
“杨国公府的赵大小姐尚未成亲,似乎有意请皇后赐婚。”那小兵说完拿下耳边的树叶,眉尾处多了道擦破皮的血痕。
杨国公府是当今皇后的娘家,镇北将军府声势正旺时,由皇后牵线促成两家联姻,赵大小姐赵荷月便是牧司默曾经的未婚妻,在没解除婚约前他们是京城里最看好的一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可是随着前线战情失利,镇北将军府也门庭渐稀,以往热情的亲朋好友不再上门,趋吉避凶的远远躲开。
顾家父子双双阵亡的消息传来以后,宫里也乱了手脚,加上守关不力的传闻,没多久皇后宫里的总管太监就持皇后懿旨上门退婚,宣称钦天监批示两人八字不合,还说男方恐有克妻凶命。
退亲就退亲,还给牧司默冠上克妻之名,实属是无耻之极,明明是错的一方,却想占个理字。
当今皇后并非元后,已故的先皇后生有一子为二皇子,是嫡出正统,且十分聪明伶俐,最有可能被封为太子,而皇后的亲生子为五皇子,比二皇子小了七岁有余,在政绩上略微逊色。
皇后当初看中牧家的军权,有意拉拢,这才以赵荷月为联姻对象,想将镇北将军府绑在五皇子这条船上,好有底气与二皇子抗衡。
谁知镇北将军府沉得这么快,一下子败亡了,皇后阵营赶紧丢掉这颗弃子,免得遭受牵连,没想到眼看着就要大厦倾颓的镇北将军府出了牧司默这个浑人,居然背着祖先牌位和皇上叫阵,他用先人功勳逼皇上退让,浑不畏死地对上无可动摇的皇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