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他知道,昨儿个,盘旋在静夜里,在他耳边一声又一声呼唤着他的低吟,今后将会取代他走过的千山万水,以及多年来他不得不压下的满腹苦涩。当她敞开胸怀柔情万缕地接受他一切时,他更知道,从今而后,他再也不需痛苦地拉开他俩间的距离,苦苦地等待着一个不可能成真的梦。
徐缓的鼻息,规律有致地自他身畔传来,满心舍不下她体温的他,在口渴得不得不暂时离开眼前的美梦下床时,流连不已地再三吻了吻那张睡颜。
当习惯早起的他穿好衣裳,才打开门走到廊上,在转角处即遇着了三个排排站在廊上似是苦候他已久的女人。
他压低了嗓门,以不吵醒花楚的音量问:“你们站在这做什么”
早就等着这一日来临的花九娘,慢条斯理地给了他一个提示。
“既然嫁妆也收了,洞房花烛夜也过了,那么,接下来就是责任的问题了。”
“小花说过她会对我负责呀。”他都已经照花楚的要求好好觉悟过了,就算是哪日她想踢走他,他也要赖账赖在她头上。
花十一娘伸出一指朝他摇了摇头,“是你要对我们负责。”
封浩大惊失色地往后退了两步,“什么,买一送三?”这会不会太强迫推销了?
说时迟,那时快,如雨落下的铁拳,马上就让他蹲到屋角为他的发言不当反省去。
“……那究竟是怎样?”活该挨了一顿排头的他,闷闷不乐地坐在地上抚着嘴角被揍出来的伤口。
暗地里早就决定把他推出去当冤大头的三个女人,动作一致地双手合十朝他深深一鞠躬。
“求求你,为了花村的声誉,你就把她带去吞月城吧,不然她真的会在这里开门立派!”
“那样不好吗?”那本就是花楚的心愿啊,都这么多年了,她们怎还是不能认同她的伟大志向?
“当然不好,她已经够怪,也不能再怪下去了!”花十娘一想到村子里的惨况,就不禁有满腹的火气,“这些年来,一大堆中原人往咱们花村跑,为的可不是想学什么功夫,而是冲着她的名声特地来这向她买毒或买药!”这座村子是武学奇村,才不是什么鬼村或是春药出产大村。
封浩忍不住想为花楚仗义执言一下,“反正这儿穷得都没人要抢,而小花又为你们赚进了大把银子,你们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她卖的大多是春药或是专治不举之毒。”花九娘淡淡奉上近年来这座花村里的人们,为何总算承受着别村异样的目光,以及村人们为何总是觉得千斤压顶的主因。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男人嘛,十个里头就有……”本来还想洋洋洒洒对她们解惑的他、突地顿了顿,语气僵硬地道:“呃,两三个,会有那方面的小毛病。”打死他都不承认有五个或以上。
不怎么相信他这话的姨字辈女人们,只是不语地将停在他面上的目光往下一降,再整齐地落在他的腰部以下。
“咳。”封浩不自在地微微偏过身子,“所以说,那是商机。”
花九娘咬牙清晰地更正,“那叫不正当行业。”
“行行出状元嘛。”哎呀,干啥计较那么多?银子不都长得同一个样?
“臭小子,别说你家姨娘不罩你。”花十娘一把勾过他的颈项将他给拉起,再将一只拳头亮在他的面前威吓,“哪,你要是敢不带她一块滚,改明儿个我就叫她休了你,然后再到别村去另娶。”
“真要这么着?”在另两个姨娘也都挽起了两袖朝他靠过来时,他怕怕地忆起了小时候她们是怎么连手将他给修理到日月无光的。
三道惨惨的森冷阴风,不容拒绝地吹在他面前。
“把她给我拎走……”说来说去,花楚之所以做生意这么不挑方式,全都是被这小子不正常的价值观所影响的。
“那好吧,小弟义不容辞就是。”很懂得看风头的他,爽快地两掌一拍,决定就顺着她们的意,带着好花楚重出江湖继续危害人间的男人们。
悬在心头多年的心事总算是解决了后,好似卸下了肩上重担的三名女人,才想不打扰这对小两口下楼去时,快她们一步的封浩已拦在她们的面前,并谨慎地自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搁在花九娘的掌心里。
花九娘不明所以地摊开它,“这是什么?”、
“只是孝敬你们的小红包而已。”不想多说的封浩,说着说着就转身绕过她,岂料她却一掌将他给留在原地。
“封小子,你的心意我很了解,可这是你多年来——”怎么也收不下这张银票的花九娘,才想把银票给推回去,却遭他紧握住两掌。
“姨娘,”他咧嘴朝她一笑,“谢谢你们将我和小花养育长大。”
望着封浩面上没有半点嫌苦,或是不情愿的神情,深知他这些年来都在想些什么的花九娘,有些不忍地拍着他总是为她们想得太深太远的脑袋。
“记得,往后要常回来看我们知道吗?”
“那当然。”封浩环紧两臂重重地回抱她一下,“我这就进去帮你们摆平小花。”
徘徊在廊上的脚步声,一步步地走远了,回房后就一直站在窗口边聆听着耳熟的鸟鸣声与足音的他,在总带着热意的朝阳射进房里后,他徐徐踱至床畔坐下,微笑着看着这才惺忪醒来的花楚。
两眼终于适应了晨光,也看清了眼前这张唯一记得的面容后,花楚感谢地伸长了;两臂环住他的腰际。
“太好了,你还在……”她以为他又像往常一样,再次扔下她走得老远了。
“没有你,我还能上哪去呢?”封浩毫不费劲地将她拖抱至怀里,并为她添了件衣裳穿上。
靠在他胸坎上的花楚,聆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与窗外的鸟鸣声融成一种令她安心的言语时,登时放松了身子,在他怀中寻找到了适当的姿势后,再满足地合上眼帘。
“小花,我嫁你。”封浩轻抚着她那张总让他忍不住诱惑的红唇,“既然我要嫁你,所以往后你的家就是我的家,同理,我家也是你家,是吧?”
“所以?”突然听见他说这些的她,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他朝她抛了个媚眼,“所以你就随我回有间客栈,比窝在这开立什么门派,要做生意哪都行不是吗?”
“这儿就不成吗?”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人脉,也看好房与地了,他要她抛下她处心积虑的这一切。
他徐徐引诱着她,“相信我,你现下所抢的,仅只是九牛一毛,到了吞月城后,你能赚得比这儿更多。”她想养那三个花钱似流水的女人,恐怕还得更卖力才行。
她不禁要考虑一下,“嗯……”的确,要开立门派哪儿都行,倘若她能跟那个结过义的东家哥哥连手,说不定日后他们能够赚得……
“如何?”
“在我答应钱,你先回答我一事。”没被冲昏头的她,朝他扬起一指要他解释先前的疑惑,“你这些年来攥着银子,究竟是为了哪桩?”
“因为……”从不想告诉他人这事的封浩,颇不自在地别过脸,“我想买下整座花村对外所欠的债,包括你前任未婚夫的,我想买下花村所有的困苦。”
“为什么?”
“因那是我欠这座村子和这村里每个人的。”若是无他们,打小就无父无母的他,恐怕也不可能会有今日。
花楚不舍地问:“你所说的情,就是恩情?”这座从来就不懂得怎么赚钱的村子,对外所欠的债务,她都以为她要耗上一辈子才能还清呢,没想到他却甩尽了他人生最珍贵的光阴,先她一步全都拿来替他们还债。
“当然最主要的动力还是私情。”他以指尖抚过她每一寸美好的容颜,“你不知道,一直以来,我都想用银子砸死你的前任未婚夫把你的婚约买回来……”
努力张大什么都看不清的双眼后,花楚试着牢牢记住此刻沐浴在晨光下,那颗总是在她心中一走再走的流星,并试着去看清,那些拖在他身后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温柔。
“小花?”封浩在她吻上他的脸庞,并拉扯着他才穿上不久的衣衫时,有些不确定地问。
“再来一回。”她不容置疑地拉下他的颈项。
他顿了顿,“昨晚我不是很彻底的觉悟过了吗?”
“不够。”慑人心魂的笑靥,在他眼底骤成了一潭惑人的湖水。
很容易遭她引诱的封浩,颇无奈地杵着额。
“你好歹在说这话时也稍微脸红一下吧……”他还想不好意思一下呢。
她以一指挑开他的衣衫,“你不喜欢我实话实说?”难道她要学中原人迂迂回回那套才成?
“不。”他毫不抵抗地印上她的唇,“我想,日后我会很乐在其中的。”
再次踏上吞月城熟悉的巷道后,满腹疑问的花楚一直在想,走在她身旁的这个封浩?究竟是做人太过成功,还是太过遭人怨恨,所以眼下他们才会受到这类别开生面的热烈欢迎?
一路上以龟速这姿走走又停停的她,在前头的路又被人群挡住之后,她忍不住推了推今儿个帮人代笔写家书,一路上从头到尾都没抬起过头,只是低首边走边振笔疾书的他。
“封浩。”
“嗯?”
“有许多人一路上都对咱们撒盐。”与他一块备受礼遇的她,直接点出正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现况,“还有人跟在后头卖力地对咱们挥着柳枝条。”她不懂,是因民情不同的关系吗?为啥这些中原人的欢迎之道那么怪?
封浩纳闷地抬起头,“那不是驱鬼用的吗?”
她偏过他的脸,一手指向在他们停下脚步时,道路两旁纷纷拿出黄符状似想抵御他们的众人。
“你说,这些人究竟是怎么了?”
“我想我大概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终于瞪大眼看清四下的封浩,顿了顿半晌后,有些无言以对地朝天翻着白眼。
眼看前往客栈的路上挤满了这类热情欢迎他们的民众,遭挡道而进寸步难行的封浩,一手拍着花楚的肩要她等等,而后他走向最靠近他的一位里民代表。
他面无表情地问:“是谁说这么做就会管用的?”
“轩辕如相。”虔诚办过大规模法会,也供奉上一大堆诚意给轩辕如相当谢礼后,里民代表信心十足地将手中的黄符往封浩额上一贴。
“或许他捉妖镇鬼都很行,但我是人,行不通的。”封浩不痛不痒地一把取下那张黄符,若无其事地揉碎了它后再往身后一扔。
“轩辕大师收了我们的钱,他不会骗我们的!”深信不疑的信众们,整齐划一地向他集体否认。
他淡淡地问:“谁告诉你收了钱就不能坑人的?”
“你教他的?”里民代表惨白着一张脸,没想到应当是代表正义一方的轩辕如相竟也遭他染指。
“是啊。”无恶不做哪轮得到候爷大人排第一?
“……”那间专收骗子房客的客栈。
艳阳底下,因客栈里没半个客人上门,待在门外差点打起瞌睡的鞑靼,在远远地见着两张熟面孔后,登时一扫先前满腹的睡意,眉开眼笑地小跑步进客栈里头对东翁通报。
“东翁,你的结拜姐妹又回栈啰!”
“什么结!”
正忙着清算前些日旧帐的东翁,一头雾水地扭过头去,紧接着,两张他就算是做噩梦也不想再见到的脸庞,已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一步步地走至他的面前。
“你……你……”他颤颤地伸出一指,指向那个站在柜台前,神情看似一脸茫然的花楚。
除了封浩外,谁的脸都一概不记得的花楚,微偏着蚝首,满心不解地看着眼前像是备受打击的仁兄。
“请问,你是哪位?”她应该没欠过这个人的钱吧?
“……东翁。”从蔺言那儿听说过她的毛病后,欲哭无泪的他,也只能接受他这大叔魅力不够大的事实。
经他提点后,这才想起他是谁的花楚,漾着张没事的开怀笑脸,也不管身后的封浩正摆着双冷目,一骨碌地就凑上前去与他联络感情。
“东家哥哥,你这么想我?”
东翁指控地瞪着她看似无辜的脸庞,“你不讲信用……”又、又一个欺骗他感情的女人啊。
她无奈地搔搔了,“没办法,是他自个儿要回来的,我找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理由来拦他。”
“可你事前不是说过你会把他囚在你家吗?你没事又把这祸害拎回来干啥?”先前他都那么大力的配合和牺牲了,结果败笔却是败在她这个意志不坚的内贼身上。
她一脸抱歉地问:“因为……为了要得到他,所以我只好出卖你了。”这样说有没有觉得比较安慰一点?
“你……”
“这样吧,日后我会用另一种方式来弥补你精神上损失的。”花楚紧握住他的一掌,诚心诚意地对他大大点了个头。
东翁不怎么相信地问:“怎么弥补?”
她朝他勾勾指,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后,随即让窝在十八层地狱底下的东翁重新振奋丐士气,两眼发光地紧握着她的手问。
“此话当真?”有这种赚钱的好事她怎不早讲?
“到时咱们五五分帐。”花楚大方地一掌拍着他的肩,说得还挺义薄云天的。
“一言为定!”财神爷进驻这间客栈啦。
隐忍到极限的封浩,在他俩已迫不及待地商讨起往后的大业,并卿卿我我地勾肩又搭背时,大步走上前分开状似难分难解的他俩。
他推着花楚往本馆的方向走,“你就别理会这位大叔了,快去朝拜你心目中的神明吧,你不是一路上都对她心心念念不已?”
“我这就去。”这才想起她还没去谢神的花楚,当下把行李往封浩身上一扔,快快乐乐地拎着裙摆往本馆里跑。
“咳。”冷不防地,就在封浩稍稍满足了心中不平衡的妒意时,一道嘲笑似的轻咳即自近处的小桌响起。
循声看过去的封浩,这才注意到原来今儿个客栈里没半个客人,就是因那个专坏东翁生意的千里候大人,又反常地踏出家门来栈里串门子了。
步青云一开口就泼起冷水,“怎么,都让你们出门晃了一大圈,结果你在她心中的地位还是不如那个兰言?”
他别过脸,“这是两码子事。”这家伙吃饱太闲了不成?
原来已关上的本馆大门,忽地又遭人推开,封浩转过头,就见方才跑得满快的花楚又跑回客栈里,像忘了何事般。他两掌稳稳地接抱住飞扑过来的她,在她开心地亲了又亲他,拉着满足地又跑回本馆内后,他怔怔地一手抚着脸,努力想克制住那抹忍不住要浮上他面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