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你所制之毒,天下无人能及,而她本身也制毒,所以她简直是佩服你佩服得入骨。”封浩也一直觉得他家小花崇拜的对象,的确是诡异了些。“还有她的眼很不好,不这么近看人看不清楚。”
被看得打心底觉得有点毛的兰言,一个头两个大地问。
“她还要看多久?”再怎么说,这么瞪着人直瞧也都半个时辰了,就算再如何仰慕,这也总该一尝所愿了吧?
对于这点,封浩也是满心的不是滋味。
“大概让她看个一两日她就会稍微满足点了吧。”或许在日后,花楚还会为了能亲眼一睹心中大神之事,为今日写上个两本书以示纪念呢。
“我听左刚说,她是你的青梅竹马?”站得有点累的兰言,索性搬动木头人似的花楚来到一旁的看诊小桌,顺道检视起她的眼睛。“她向来都这么沉默寡言?”
“应该只限于在你面前。”封浩边答边帮花楚挪正身体在椅上做好。
丝毫不浪费半点时间的兰言,在花楚继续魂游天外之际,一手按着她的脉穴,一手撑开她的眼帘朝她眼底细看,不久后,她自一旁取来书药单的专用医纸,在取来笔墨,洋洋洒洒地开起药方后,再递给与监护人无异的封浩。
“待会拿去给丹心,叫她吩咐药房那边把药捏成丸子,一日服三回。”
“她得照这方子吃多久?”也通医理的封浩,在看了上头的药材名称后,有些忧心地微皱着眉。
“吃个几年眼力或许会好一些,但不能治愈。”兰言瞧着他面上忧虑的神情,大抵探得几分底后,便转过头看着花楚的衣襟与两袖。
“谢谢。”
一把拉开她的衣襟自里头取出几瓶毒药与解药后,兰言不动声色地再往花楚的两袖找去,果然又自里头取出几个不在她意料之内的诡异物品。
“这些毒……是她自个儿制的?”兰言先是指着桌上那些她认得出来的毒药与解药问。
“那是她的兴趣。”
“蛊虫也是?”兰言镇定地再指向自花楚袖中取出一瓶瓶,打从她入江湖以来,也没见过两回的稀有边疆特产。
早已是见怪不怪的封浩,仍是一派的气定神闲。
“她说那只是嗜好。”反正她爹是苗疆巫毒派独霸一方的门主,她会这些,不过是继承家业和理所当然而已。
“她还会什么?”愈想愈觉得不对劲的兰言,有些提防地将身子往后挪了挪以拉开距离。
“诅咒。”封浩字字实言以告,勿听人就,花楚她家老爹的祖上,好像是曾干过什么四域巫女。
步入江湖以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蔺言,在听完后,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并下意识地将这个从住进客栈后,就把他当成弟弟般看到大的封浩给拉过来身边,压低了音量向他提醒。
“封小子,你知不知道她很危险?”既会毒又会蛊双会咒?就算是轩辕如相、步青云还有命中带衰的盟主大人全都加在一块,也没这个女人来得可怕半分好吗?这小子究竟是知不知道?
然而封浩却一脸云淡风清,“还好吧?”不就是他所知的小花而已?
这叫还好?
若不是他的忍受力强过常人,就是在他脑海里,某个人的身影已经超越过所有……顿然有所悟的蔺言,她找不着以往这个令全客栈头疼作乱的小伙子一派不负责任的神情,只找着了一派宠溺,却又好似不能说出隐情的眼神而已。
为此,不动声色的蔺言在心中叹了口气。看在封浩的面上,她也不张扬出来,只是,眼前花楚这一双带着碧绿湖水色的眸子,自始至终不曾离开她的面上片刻,这实在是让她……
“封小子。”深感困扰的兰言紧按着眉心,“我在她心中的地位,究竟崇高到什么程度?”
“依我看,跟神差不多了。”对于这点也是打心底吃味的封浩,不情不愿地向她据实以告。
不想冤枉地当个第三者的蔺言,速战速决地一后拍着花楚的面颊,边叫醒她回魂。
“小姑娘。”
“她叫花楚,我都唤她为小花。”封浩在花楚摆出一脸茫然未知的表情时,不忘向蔺言说明。
“小花,我得去看门诊了,别再缠着我行吗?”不能再因她一人而不开门营业的蔺言站起身,低首朝着那位楚楚可人的边疆美女狠下心道。
一眼即可看空的恐慌,在兰言语落后随即据在花楚的眼底,当她二话不说地马上离开椅子退到墙边角落里时,蔺言讷讷地指着远处的花楚问。
“我说错了什么?”
封浩不疾不徐地赏她个白眼,“你是她心中的神,你说的话对她来说就是神谕,如果你心目中伟大的神仙要你别再缠着她,你说你会不会备受打击或是感到失望落寞?”
“你光看她的表情就知她在想什么?”他当他是她腹里的蛔虫不成?
“我们打小就认识,她在想什么我自然都知道。”封浩边说边踱至墙角,再蹲至花楚的身旁一手环紧她的肩,“小花,你的蔺言只是很忙,她没有半点嫌弃你的意思,待她不忙后,我再带你来陪她聊聊天好不好?”
朝觐天神完毕,心中却仍感动个没完没了的花楚,在听了封浩的话后,连忙拼命地向他点头。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封浩一把扶起她,再朝远处的兰言微微颔首。
看着花楚心底的落寞,与多来年难得一见的仰慕之情,种种难以形容的成就感,令不自觉受到些许感动的蔺言,在他们就要走出义医馆大门时忍不住出声。
“封小子。”
挽着花楚的封浩,在花楚停下脚步时,不得已地,也随着她回过头。
蔺言一后抚着下颔,“她既会制毒药,那,她定也懂得药理了?”
“当然懂。”
“依我看,今儿个外头病人特多,可以请她留下来帮我的忙吗?”很会找台阶下的蔺言,在花楚漾着一双期待的眼眸看过来时,以实际上是挽留,却又不着痕迹的口吻问着。
闻言的花楚,那张精致粉嫩的面容上,登时像是吹渡了一池湖水般,漾开了柔美无比的笑靥涟漪,令封浩不禁屏息之余,也令再次开了眼界的蔺言忍不住想要揉揉眼。
“你老实告诉我。”忽然觉得有些头疼的兰言,直抚着两际,“到目前为止,有多少人因她那双勾魂的眼给勾了过去?”
“数之不尽。”一点也不想回顾惨烈往事的封浩,则是直接撇过头去。
前后试探下来,已知花楚对他重要性的蔺言,在上前接过花楚后,转身意喻深远地对封浩道。
“你就安心出门去做你的生意吧,有我看着,她不会出乱子的。”
封浩怔了怔,而后不怎么愿意承认地别过脸。
“那她就麻烦你了。”
原本仍紧紧纠缠着的十指,渐渐自封浩与花楚的手中分开了,兰言不语地盯着封浩那依依恋恋,像是不肯轻易放开花楚的五指,而后硬下心肠,强迫自以为心事不会有人发觉的封浩,伪装完美地转过身,踩着一步比一步还要拖顿的脚步,百般不舍地离开地字十号房的义医馆。
第3章
结束了三日的义医馆朝圣行程,总算是心满意足的花楚一回到地字六号客房里,倒头即睡,错过了两日夜里的明月,也错过了封浩那一双自她回到房里后,即一直陪伴在她身旁为她担忧的眼眸。
她大概是累了吧,连连看了三日的兰言,此刻的她,睡得和满足也很安心。羞涩的朝阳轻洒窗棂,映亮了封浩那张彻夜不眠的脸庞,也在纱帐摇曳忽明忽暗的光影下,暧昧朦胧地衬亮了花楚那张恬静的睡容。
寂静无声的客房里,伴随着吹掀起纱帐的南风,仅只留下了花楚平缓的睡息,与封浩始终都在忍隐的心音。
踌躇许久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落在睡在床榻上的花楚面上,像是深怕扰醒她的指触、轻缓地抚过她柳似的眉,再来的哦啊她那与中原人不同的深邃眼帘;自他指尖透过来的微微热意,无言地传抵至他的心湖里,只是那份热意所掀起的,不是什么难以克制的纵情,而是一道道在他心中难以磨灭的伤痕。
啊,究竟已是多少年了?
现下的他,在她又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又再次搅乱了他所有的思绪后,他怎么也没法再记得那么清楚。
他只记得,随着岁月流水逝去的,那一场已是无法挽回的青春,以及当年在他心头,所留下的那一道永难抹灭的鲜红伤痕。
在他仅存的印象里,他记得,也是在这么个临近端午的炎热夏日里,方失去双亲的他,孤零零地来到花村投靠父亲生前的友人。那时,在那几乎可算女人村的花村里,唯一一个打一照面就敞开心胸接受他的,几时小他一岁的花楚,同时,也是日后一路伴着他占到的青梅竹马。
只是他怎么也忘不了,当他九岁那年,他随着抚养他长大的花家姨娘到邻村做生意数月再次返家时,面对着他日思夜念的花楚,他所得到的,不是他回忆中的甜美笑靥,而是她那一双戒慎恐惧的眼眸,与自她口中说出的那具刺耳言语——
“你是谁?”
在那日之前,他虽是曾听说过花楚天生在视觉与记忆上的坏毛病,但他从不知,花楚的记性与认人的能力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在那当下,但他看着花楚眼底再害怕不过的眸光,以及她不再与他亲婉和爱的举动后,没来由的打击与死亡那个,蛮横地占据了他的心头,硬生生地将他打入黑暗的谷底,哪管他在如何心急如焚地向她解释,可在她的眼底,他所摸索到的,就只是一派的陌生与排拒,全然没有半点属于他俩所独有的过去。
直至那日,他才恍然明白,他若是不努力地将他的身影据留在她的眼底,她便会将他遗忘,一如她对其它人般;他若是不努力做出些她总会惦记在心上的事,她永远也不会记得他的面容或是背影,她永远都不会似他一般,时时刻刻想着她、惦着她。因为,她就像是一面湖水,纵使风儿曾在湖面上吹出片刻的波澜或是涟漪,待得风波止定,就又将是波纹不兴,似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不只她的记忆里,就连她的心里,他都不曾真正地存在过。
哪怕是他再珍惜她、他在如何保护她、他在怎么……
恋慕她。
自她敞开双臂接受他的那一日起,对于她,他不想只当那一圈圈,只能泛在她眼中,却转眼即逝的涟漪,他从来都不想的。
因为他们之间,不该,只是这样的……
咻咻的鸟鸣在窗外声声地繁唱,然而此时此刻的封浩什么都听不进,他只听见了,那类似当年,遭她记忆抛弃时的相同心音。
坐在床畔的他,轻抚着她娇艳欲滴的唇瓣,低首向她探问。
“你能永远的记住我吗?”他在她唇上一字字地问:“你能不能,就这么将我摆在你的心底,永志不忘?”
陷入沉睡中的花楚,一如以往地,没有给他任何答案;而他,也从不敢想象就连自家姨娘长相都能忘了的她,能够邀请他进入她的记忆之海里,让他小小的占有一席之地。
哪怕是一个小角落也好,她都想要住进去。
只是,就算住进去了又如何?总有一日,只要时间久了,她就又会一如以往,再次地忘记曾经介入她生命中的他,也不管他究竟为她付出了什么代价?
不是吗?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悬在窗外的日儿越攀越高,将花楚的轮廓再次仔细地收藏至脑海里的封浩,离开床畔,细心地为她放下阻挡日光的帘帐,而后退出客房来到隔屋的主厅里。顺手取来花楚为他准备的零食后,呆坐在椅里的他,就只是一口一口吃着她带来的零嘴,而他那一双每回自见着了她后,即总是在无意识时会变得无所定更的目光,着直直落在外头呼应着夏日繁盛绽放的满园花草里。
顶着天上烈日,特地登门来此的丹心,在来到主厅找着了所要找的正主儿后,她边抹去额上的汗水边向他通报。
“封少,侯爷大人有请。”
封浩只是懒洋洋地瘫坐在椅里,一手捧着一只金碗,喀兹喀兹地吃着花楚专程自故乡为他带来的七毒辣味炸虫茧。眼下的他,除了睡在他房里的花楚,对于其他人的人与事,他除了丝毫提不起劲外,更压根就不想离开这间他一年也住不到几日的地字六号房。
“何事?”那位小人宗师该不会又想把他给捆了,再把他扔到王公大臣的家里,卯起劲来替他大赚不义之财吧?
深谙人性兵法的丹心,徐徐给了他一个大热天出门的动力。
“分赃。”据东翁的说法,一号房那个不出门的祸害,加上六号房到处跑的瘟神,所等于的,即时这间客栈狼狈为奸坑钱二人组。
“我这就去。”在丹心的鼓励下,见钱眼开的封浩随即振作起精神,抱着金碗大步往自家大门走去。
当离开家门的封浩,吹着口哨,步伐快捷地绕过一条又一条巷弄时,而以差不多速度追在他后头的丹心,在他俩来到了天字一号房里时,她即时叫住他欲进入书房的脚步。
“封少,我有几个小问题,不知封少能否为我解解惑?”已经困扰了数日的她,紧敛着眉心,面上写满了难得一见的苦恼。
“说。”这个被封为客栈内办事能力一流的多是小管家,居然也会遇上难题?
打从收到地字六号房开出来的新菜单的那一日起,即满腹苦水无处诉的丹心,登时抬起脸来,将怨慧司务目光直刺进封浩的眼底,再一手指向他手中金碗里的东西问。
“封少,你以为,这座城里有几个人是吃虫的?”自进入客栈以来,再古怪再诡异的食材,她全都能为众房客弄到手,只是,那位新贵客所开出来的一堆边疆怪虫,这是要她打哪弄来呀?
“我相信无所不能的你,定能满足小花的口腹之欲。”全然不想插手帮忙的封浩,只是任重道远地拍拍她的肩。
丹心头疼万分地再问:“那白衣蝙蝠、鹤顶红、赤沙蝎、千足虫这些又是用来干啥的?”吃虫吃蛇她都还可以理解,毕竟人各有所好嘛,可这些,普通人是不会吃的吧?如果说……那位魅眼小姑娘,还算是正常人的话。
封浩边搔着法发边回想,“小花好像说过,那是她用来制毒和养蛊的基本材料。”
果然不是正常人……欲哭无泪的丹心好不悲怨地转过身。
“我要去跟东翁说……”
“说啥?”
“我要告老还乡。”不干了不干了,一个比一个还难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