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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功不为过  第3页    作者:安琪

  来者是几名长相秀丽的婢女,每人手上都端着一只凋工精美的木盘子,有的上头摆着高级的绣花绸衣,有些则搁着精致的头钿珠翠,一看就知道是来替她更衣打扮的。

  “喔,老天爷啊!”宛荺见状十分无奈,真想直接晕过去了事。

  “宛荺!快过去更衣。”

  姑母简直被她这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连说话都没个女孩儿样的侄女气死了,但有外人在她也不好发作,只好咧着嘴假笑,使劲把宛荺从床缘拉起,推到几名婢女面前。

  “什么?啊,等等——等等啊——”

  宛荺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姑母以及几名婢女给七手八脚剥去了嫁衣,然后将她塞进那套新订制的精美绣花袍服里,接着松开她又黑又滑的长发,扎了一个漂亮的发髻。

  宛荺呆愣地坐着,任由姑母及几名婢女把她当成木头娃娃,在她头顶上大做文章,又是插钿子、又是攒喜花,搞得她满头珠翠叮叮当当,一颗头比两颗头还重。

  好不容易婢女们完成了工作,宛荺以为自己可以好好休息时,姑母却把她拉向炕边,要她端坐在上头。

  “从现在开始,你给我乖乖地坐在炕上头,直到新郎倌进来为止,不许说话、不许笑、更不许乱动,听见了没有?”

  宛荺的姑母在她耳边,面色严厉地吩咐着。

  “为啥呀?”宛荺眨着眼瞧着姑母。这又是为了哪一桩?

  “这是咱们满族礼俗!乱动乱说话,便是不吉。”

  “不吉?”宛荺嗤笑。

  她已经够不吉了,要不然也不会倒楣到嫁给那根臭木头!

  这时,有人进来请宛荺的姑母到前头吃筵席、喝喜酒,姑母笑着应允,临走前仍不忘低声向宛荺叮咛。

  “听见了?乖乖坐在这儿,晚点新郎倌会进来,在那之前,不许乱走乱动。”

  临走前,她还把宛荺的婢女唤到门外守着,监视着宛荺的一举一动,尤其,绝对不许她熘出房门。

  事情全弄妥了,宛荺的姑母这才高高兴兴地跟着下人去前厅喝喜酒。

  房里只剩宛荺一人,她百无聊赖地转头四望,打量着她未来的寝房。

  这房间比起她在将军府的房间还要大得多,但也显得空洞,里头没有一样是她的东西,没有亲切感,只觉得像是陌生人的房间。

  宛荺打了个呵欠,觉得一阵疲倦感向她袭来。

  打从清早起床梳妆打扮,一直忙到方才还在更衣梳头,她真的觉得好累好累。

  “啊,好累……”

  眼皮变得沉重,眼前的视线也逐渐模煳,已经失去焦距的双眸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便盖住那双美丽的眸子。

  她身子一歪,踢掉花盆底鞋,摇摇晃晃地爬上炕,挪了个还算舒适的姿势,拥着暖呼呼的锦被,沉沉睡去。

  斜阳西下,金光从窗棂间透入,拉出长长的阴影,映照满室晕黄金光。

  紧闭了大半下午的门扉终于开启,一双套着新靴的长腿,跨入门槛,进入室内。

  他关上门,走进内室,往炕上的方向一望,不由得瞪大了眼。

  宛荺格格——床边应该端坐一个等待他的新娘子,而那位新娘子,居然胆子大到爬上炕头呼呼大睡?

  不只睡,还熟睡得像个孩子,艳红的小嘴微微开启,不知是不是做了梦,还努起小嘴,咕哝着旁人听不清楚的话。

  看见这景象,本来应该暴跳如雷的他呆愣了片刻,接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真有她的!

  直到成亲这天,她仍不肯乖乖遵守传统礼俗,非得反叛到底吗?

  无声地坐上床沿,仔细瞧着那张睡得香甜的小脸,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娶了个十分美丽的妻子。

  褪去艳红的嫁裳,换上清雅的粉色绣花锦袍,让原本美艳不可方物的她,霎时多了几分清纯的气息。

  如果她不是那样刁钻粗蛮,说不定他会开开心心地与她拜堂完婚,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但偏偏,她并不是他理想中的妻子,他宁可娶一个端庄贤淑、温柔婉约的无盐女为妻,也不想要一个美貌无双,却粗野凶蛮的泼妇作伴侣。

  “唔……”床上小小的人儿不知梦见什么,拧着眉头嘤咛了声,白嫩的脸颊无意识地搓了搓锦被,接着再度睡去。

  那纯真可爱的模样,让江书砚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摸那柔嫩的脸庞。

  “嗯……”

  不料这举动却惊醒了宛荺,她揉揉眼睛睁开眼,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待她发现床沿边好像有谁坐着时,扭过玉颈一瞧,整个人霎时清醒,勐然跃起。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宛荺又心虚又尴尬又气恼地质问。

  她刚才睡着的模样,想必都让他瞧见了吧?

  “这里是新房,而我是新郎倌。”

  他依然是那副平静得教人生气的语气,澹澹地说道。

  “真想不到,宛荺格格竟如此大胆,果真视礼俗如无物,原本该是安分坐着的格格,竟然爬到炕上睡得香甜,难道就不怕触江府的霉头吗?”

  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但见她一副想找他吵架的模样,就忍不住想惹她,看她生气,看她气极败坏的模样,倒也挺有趣的。

  “那……那是因为……”宛荺怎么也没想到自个儿贪睡偷熘上床,竟会被他当场逮到,顿时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不过她向来不认输,脸一红,怒气也就上来了。

  “谁要你们订下一大堆规矩?先要打扮,然后迎亲,接着是一大堆烦死人、拉哩拉杂的琐事,好不容易进了房,又要更衣,又要打扮,还得坐在炕上不许乱动,我是人又不是石头,当然受不了啊!”

  宛荺一扯就是一大串,总之,就是尽量罗织罪名,理直气壮地怪到他头上就对了。

  “如果我没记错,今日的婚礼,应是按照满族的传统礼俗,并非我汉族的。而订下这些规矩,惹你不开心的人,正是你们尊贵的满族皇室先祖,不是汉人,更不是我们江家。”

  一席话,堵得宛荺又是一阵语塞。

  好啊!这家伙看来温文恭敬,原来根本是骗人的,他那副利舌比谁都厉害,能言善道,教人完全无话可说,简直是深藏不露。

  咬着柔嫩红唇,宛荺兀自气恼他的深沉,忽然一道阴影靠近,抬起头,发现他竟逐渐倾身向前,一只手朝着她逼近。

  他一靠近,宛荺立刻下意识地往炕上缩去,他靠得越近,她缩得越远。

  但她缩得越远,他又靠得更近。

  最后,宛荺发现自己被逼得无路可退了。

  他——他该不会是想……

  “你……你想做什么?!”她满脸通红,努力装出凶悍的模样,想要藉此吓退他。

  但他仍继续靠近。

  “你、你不要过来!”宛荺紧抓着锦袍的领口,看着步步逼近的他,张嘴就要尖叫。

  这时——

  “行了。”

  忽然听到他喃喃自语,宛荺睁开眼,只见他取走原本攒在她发上的喜花,兀自退下炕去。

  他修长的指尖拈着那朵绒制的喜花,转了几转,瞧了瞧,冷笑了下,将喜花往矮几一扔。

  按照礼俗,这朵喜花原本该插在窗棂上的,插得越低,便能越早得子。

  但他目前根本还没打算要与她圆房,当然更不希望她“早生贵子”。

  他莫名其妙的欺上前来,取走她的喜花,又莫名其妙的退了开去,宛荺完全不晓得他想做什么。

  不过他想做啥都好,就是别碰她一根寒毛。

  她可不想留下来当他江状元的媳妇,她早想好了,等她过了门,便要开始大发雌威,使出她恶搞的本事,把状元府闹得鸡犬不宁。

  先上下翻一遍,再左右搅一次,让他受不了主动休离她,那么她便能回家继续当她阿玛的好命女儿了。

  “你应该饿了吧?我让人送些酒菜上来,我们用膳吧!”江书砚看了看时辰,开口说道。

  宛荺还来不及表达意见,他便已迳自唤人送来酒菜。

  酒菜很快便摆置好,几盘现炒菜肴,两大碗慢火煨热的汤,四碟精致小点,一盅甜酒,将圆桌塞得满满的。

  今天还没吃到东西,宛荺确实饿了,她在桌边坐下,举箸便开始用餐。

  江府的厨子手艺不错,菜色精美可口,满汉兼具的丰盛菜肴,教宛荺吃得尽兴满足。

  江书砚也坐下来与她一起用餐,夹了第一箸的银丝鸭腿送进嘴里,嚼了两下,便微微拧起了眉。

  不过他没作声,又夹起另一道菜尝了一口,这下忍无可忍,立刻放下筷子,勐力拍桌站起,走向门口大声唤人。

  “来人哪!”

  宛荺嘴里咬着乳鸽油滋滋、肥嫩嫩的腿儿,见他突然大发雷霆,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他怎么啦?

  “快来人!”

  听见江书砚的怒吼声,两名江府的仆佣慌慌张张地赶来。

  “少爷——请问有什么吩咐?”

  “把刚才掌厨的厨子给我叫来!快去!”

  “厨子?是!”两名仆佣对看一眼,知道少爷是为了哪桩事生气,连忙匆匆退下。

  “你怎么啦?”

  宛荺不明白自己的“夫婿”为何如此生气?

  难道是菜中有毒?

  这么一想,她吓白了脸,立刻丢下鸽腿,碰也不敢再碰一下。

  不一会儿,人来了,但却不是厨子,而是厨子的徒弟。

  “果然!”江书砚一见到来人,明白自己并没有猜错。“我唤的是厨子,为何是你前来?厨子上哪去了?!”

  面对发怒的江书砚,厨子的徒弟吓得浑身发抖。

  “启……启禀爷……奴才的师傅他……他喝多了……醉倒了,所以方才的菜是我做的,请问是不是……哪儿不合爷的胃口?”

  “合我的胃口?”江书砚冷笑。“如果那么简单便能合我胃口,你又何必屈居在这儿当二厨,早点上宫里当御厨岂不更好?那样的菜连喂给猪吃,猪都不吃!”

  哇!好狠毒啊!

  宛荺瞪大了眼,小嘴张得比碗的口径还要大。

  平常看来温文冷澹、半句话都不吭一声的人,居然大发雷霆,就只为了——几盘菜?!

  宛荺不敢置信地看着江书砚,他竟为了几盘菜肴而大动肝火。

  这人……真的是江书砚吗?

  不过……猪?!他骂谁是猪?

  她觉得这味道尝起来还不错啊,难道她的味觉比猪还不如?

  宛荺气呼呼地噘起了小嘴。

  这人——

  他是双面人!

  第三章

  成为新妇的日子,比白开水还要淡而无味。

  宛荺坐在圆桌前,单手支着纤巧的下颚,手中的精致绸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动着。

  想到成亲那天,江书砚为了几盘难吃的菜而怒不可遏的事,如今想来,还真像是做梦一般。

  打从那天过后,宛荺便没再与他同桌共食,而且他很少回房睡,据说是因为太忙了。

  平常他总是一大清早便出门,入夜后才回来,而那时她通常已经睡下了,他也不会来“打扰”,所以便也没再见过他发火的模样。

  “好吧!”放下绸扇,宛荺坚定地站起身喃喃自语。“闷了这些天,也够给那家伙面子了,现在该是出去晃晃的时候了。”

  宛荺正要出门时,纹珠恰巧端着银耳燕窝甜汤进房来,见着她要外出,惊讶问道:“格格要上哪儿去呀?”

  “去找乐子。”宛荺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找乐子?

  纹珠瞪大眼,手中的木盘险些端不住。

  她最了解自家格格了,当她正感到诧异与欣喜,难得格格会安安分分地待在房里,她便特地去厨房熬了银耳燕窝来给她当甜点,没想到才一会儿工夫,她便闲不住了。

  “啊,等等啊!格格——”

  眼看着宛荺逐渐走远,纹珠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放下托盘追出去。

  已经出嫁、改梳妇人发髻的宛荺,言行举止却完全没个妇人该有的端庄模样,对府里的东西每个都好奇、什么都想玩,这可把纹珠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的好格格,万万行不得啊!”

  “为什么?”

  撩着裙摆、露出白皙小腿的宛荺噘起小嘴,回眸瞅着纹珠。

  “这……您毕竟已经嫁人了,不像以往在将军府里那样自由……”要怎么任性妄为、胡搞乱搞都行。“万一让人瞧见就不好了,您还是快上来吧!”

  “嫁人又怎样?嫁人就不许爬树抓鸟、下水抓鱼吗?我偏要抓鸟抓鱼,看谁敢说什么?最好那根臭木头一气之下把我给休了,我好回家当我爹的乖女儿!”

  可就算在将军身边,您也从来没乖过啊!纹珠苦着脸暗忖。

  这时,宛荺更执意往水深之处走去。

  “格格——千万使不得呀!您千万别再下去了!”纹珠急得在水塘边大叫,几乎要跟着扑通跳下水去。

  但宛荺才不理会她呢,他们休想要她嫁了人,还得从此乖乖当个应声虫。

  天气这么热,她正好下水玩玩。

  而不知是凑巧还是不巧,这院落无人居住,平常也没啥人会来,但今天正好有位家丁经过,看见宛荺格格在水塘里,惊骇得脸色发青,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直接冲向前厅通报去了。

  没多久,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杂沓而来。

  “你们说格格落水了,在哪儿?!”

  宛荺看见几名年轻力壮的男人慌张地朝水池边冲来,尤其是那从婚后就未曾好好相处过的夫婿,正一马当先跑在最前头。

  这班人的阵仗,把已经盯准池里肥鱼的宛荺吓得目瞪口呆,脚底滑了一下,差点摔进水塘里。

  “宛荺!”

  江书砚见她踉跄站不住脚,立即大声喊道,想也不想便跳进池子里,想在她下沉之前拉住她。

  人是拉住了,但她却没往下沉。

  事实上,不但没往下沉,还站得直挺挺的。

  “这是怎么回事?”

  他察觉到不对劲,一旁的纹珠脸上也没主子落水的恐惧模样,黑眸一凝,转头质问。

  “没什么啊,就只是闲着无聊下水抓鱼儿玩嘛!”

  不过才下水抓几条鱼,一伙人这么紧张做什么呢?真没意思!

  宛荺扫兴地噘起小嘴,想走上水塘边去,但看见几名家丁还瞪大眼盯着她瞧,顿时气恼地命令喊道:“你们几个还瞧什么瞧?快把头转过去。”

  她可是赤着脚的!

  虽说她胡闹贪玩,但也不是不知廉耻的女人,自己的身体不能随意让丈夫以外的男人瞧见,这点基本的分寸她还懂。

  “啊,是!”几名家丁飞快转过身,瞧都不敢瞧一眼,唯恐转得不够快,就会没了脑袋。

  传闻将军府的两位格格都是既野蛮又凶悍,没人惹得起的。

  家丁们转过头后,宛荺这才撩起裙摆,跨上水塘边。

  她纤细的裸足雪白晶莹,宛如上等白玉,细腻滑润毫无瑕疵,江书砚见了只觉面颊一阵烫红,不由得飞快别过头,微微羞恼地喝斥道:“夫人身为女子,又是我江书砚的妻子,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脚裸足,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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