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姨母关心,已经痊愈。”
“如此甚好。”席氏脸上带笑,但笑意未达眼底。
多年来,两人关系看似平和,实际上早就水火不容,要不是碍于皇室颜面,圣上不允许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丑闻,她看严辰天早就不容她了。
还以为他失明是个除去他的好机会,却没料到他身边的唐越将人护得极好,离京才多久的时间,竟然已经重见光明,还带回了舒云乔……这个男人对任何人都绝情,偏偏一心扑在这个门不当户不对的提刑官之女身上,五年前,她只差一步便能除去这一家子,也不知怎么回事,舒云乔连夜带着伤重的孩子走了,连还在昏迷中的严辰天,也被出嫁多年的严琅玉领人入府强行带走,据说当年他昏迷了快半个月的时间,差点挺不过去,她原还期待着听到他伤重不治的消息,谁知他命硬没死。
再见时已是一年后,严辰天入了刑部,深受皇上宠信,一步步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最后老嵘郡王倒下,他回到嵘郡王府中,继承爵位。
“你们回来得倒好,我等在这里,便是看看你们打算怎么教导这个好闺女。”
严辰天低头看着女儿,那眼神实在称得上慈爱,“我的好凌月,这几日做了什么事吗?”
舒恩羽看着自己爹那副满溢父爱的眼神,心头忍不住一激灵,寒毛都竖起了,差点受不住。
“凌月不懂事……”舒恩羽连忙稳住心神,也装起了乖巧,“回府时,一时之间没认出姨祖母,见府里一个奴才只不过打扫时没看到姨祖母过来,姨祖母便给人家一巴掌,我一时气不过,便上前回敬了姨祖母一巴掌……”说着,她的双眼立刻含着盈盈泪光,“对不起,爹!凌月不是存心的,只是觉得纵是奴婢也不该任意打骂,所以冲动了些,爹,你罚凌月吧!凌月错了。”
严辰天看着自己的闺女,忍不住眼角抽了抽,这装模作样的本事还真不知道学了谁,那张面带讨好、可怜兮兮的小脸蛋,实在令人不忍直视。
他心神一定,锐利的眸子看向席氏,“姨母,看来凌月确实冲动,但她毕竟年幼,刚回府不懂规矩,不认得姨母也是情有可原,姨母自不会与小辈计较才是。”
席氏闻言,怒火几乎无法压制,“我这身打扮,她会瞧不出我的身分?!更别提她身旁还跟着萧瑀!”
严辰天看了舒恩羽一眼。
舒恩羽的眼泪立刻掉下来,“爹,凌月真不认得姨祖母,我只当她是府里倚老卖老的老奴才,自以为有点年纪,就能作威作福欺压小辈。”
席氏听了差点吐出一口血,这个不祥的丫头一回府就打她一巴掌不说,还趁奴才将人拉开时踹了她上脚,她的腰到现在还疼着,且这丫头现在一副委屈样,但话里话外哪句不是明嘲暗讽?只是看着严辰天,席氏知道自己别想从他那讨回什么公道。
“这可是你教的好闺女。”她锐利的眸光看向舒云乔,这女人是严辰天唯一的弱点,因为出身不高,处处忍气吞声,若严辰天不让她好过,她也不会让他爱的女人好受。
舒云乔平静的看着席氏,对此人,她向来有丝惧意,不过这份恐惧不是因为席氏的身分或手握的权力,而是明白此人心狠且心术不正,过去为了让严辰天能在嵘郡王府立足,她进退有度,如今她已不需要虚与委蛇——软弱,有时不过是个保护色罢了。
“凌月确实是我教出来的好闺女,但这事说到底是姨母动手失了分寸在前。至于凌月,她本性良善,更有副侠义心肠,随我离府多年,深知民间疾苦,看不惯不公不义之事,今日凌月或许冲动,但姨母不该气恼,应认为其心值得嘉许。”
席氏一脸错愕,她没料到舒云乔有张能言善道的嘴,明明就是严凌月的错,到她嘴里倒成了个体恤人的好姑娘。席氏不由自主握拳,几年不见,舒云乔外表看来就如过往的温柔婉约,一直是她用来制约严辰天最好的一颗棋子,但现在似乎变了……舒云乔坦然对上席氏的目光,嘴角扯出一抹浅笑。“王爷,赶了一天的路,妾身累了。”
“是该累了,”严辰天愉快的握住她的手,“时候已不早,进去吧。”
舒恩羽抹了下脸上的泪,“女儿已经命人备膳,就在爹娘的房里,我们三人吃个团圆饭吧。”
听到舒恩羽的话,席氏脸色微变,“我早早便交代等你爹娘回来要一起用膳,你却自作主张在你爹娘房里备膳?”
舒恩羽一脸惊恐,“因为我打了姨祖母,怕你见了我不开心,所以才想着与爹娘一起用膳……”她红着眼睛,一滴眼泪落了下来,“对不起!姨祖母,我只是替姨祖母着想罢了……”
“替我着想?你——”席氏着实气坏了,这丫头当着众奴仆的面前落泪,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欺负一个孩子。
严辰天一把拉过了舒恩羽,将她护在自己身旁,“凌月不过一片善心,姨母可别欺人太甚,忘了自个儿的身分。”
“忘了自个儿身分的该是这个不祥的白子……”
严辰天目光严厉一扫,席氏的心不由一震,不情愿的抿起唇。
“别让我听到第二次,过几日姨母也该收到邵倩的消息,她在成亲之日撒泼,说了和姨母类似的话,被我打了一巴掌。”
席氏的脸色变得苍白,她向来放在手心疼爱的宝贝女儿,竟在成亲之日被顾爵的兄长打了一巴掌,女儿日后要如何在夫家立足?
“她瞧不起郡王府嫡女,日后我也不许她再踏入郡王府半步。”严辰天冷淡的继续说道。
“你——”
“本王心意已决,姨母莫要再多言。”严辰天威吓意味十足。
席氏想起自己的闺女,只觉得心疼如绞,却无能为力。
严辰天满足的看着她一脸苍白,护着妻女,一个牵着一个,视而不见的越过了席氏。
舒恩羽与严辰天的手一路上紧紧相握,但一走出奴仆的视线,她迫不及待的甩开了自己爹的手。
严辰天也当她是空气,握着舒云乔的手反而一紧,难掩担忧的问道:“冷吗?你的手很冰凉。”
舒云乔摇了摇头。“只是胸口有些闷。”
他搂了她一下,知道她心头难受,安抚的说:“过几日便会好了。”
她敛下眼,轻轻点头,细声问道:“林嬷嬷和李嬷嬷呢?”
听到两个嬷嬷被提起,舒恩羽的脚步微顿,竖直了耳朵,她怕极了那两位一板一眼的嬷嬷,回京的路上,庆幸她爹还算有点良心,让她与两位嬷嬷分坐两辆马车,不然她这一路肯定生不如死。
“她们随凌月回京,我暂时让两人在府里住几日,一方面与你叙叙旧,另一方面,她们来自宫里,身分不比一般奴仆,有她们在,谁也不敢在你面前闹腾。”
舒云乔微扬起嘴角,果然如她所想,严辰天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两位嬷嬷虽说是宫女,但曾服侍过太后及皇后,就连当今圣上都顾念几分颜面,席氏不过一个已逝郡王的侧妃,根本不能拿她们如何。
“我呢?爹,你答应我的事呢?”舒恩羽急急的问。
“李嬷嬷和林嬷嬷跟着你娘亲,自然不会守着你。”
“爹,你这次太上道了。”舒恩羽闻言,开心得都要飞起来了。
看着舒恩羽有些忘形,严辰天忍不住摇了下头,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脑子简单的闺女?
他低下头在舒云乔的耳际说道:“若我现在告诉她,我替她又找了两个嬷嬷,过些日子便到,你说她会如何?”
舒云乔扫了他一眼,“你想一回来就让她把你弄得不得安生,大可现在就告诉她。”
严辰天扬首一笑,不管舒恩羽一脸恶寒,硬是用力的揉了揉她那头银白色的发,惹得她尖叫连连。
“瞧瞧我的好闺女,真是精神。”他决定等过几天再让她自己发现“恶耗”。
舒恩羽拉开与严辰天的距离,转身时觉得自己的爹此刻笑咪咪的模样像狐狸,天下人都当他是个好官,但她实在觉得当官的……尤其能位居高位的,肯定没几个好人,包括她爹。
席氏接连派下人请舒云乔过去她院子,舒云乔总以疲累为由推却,这日终于席氏忍不住,连早膳都不用,直接到了严辰天与舒云乔的吟月楼外。
舒恩羽才从隔壁紧连着吟月楼的凌月楼的月牙门过来要陪舒云乔用膳,就听到小径那里的动静,不由好奇的望过去。
严雷则带着妻子陈瑾玉跟在席氏的身旁,看到小径前方的舒恩羽,一头银发在晨曦中很是耀眼,不禁脚步一顿。
陈瑾玉注意到夫君的不对劲,也跟着停下脚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大清早就看到舒恩羽这个白子,她心中直呼倒霉。
她早了舒云乔两年嫁进嵘郡王府,她爹是门下省录事,协助审查诏令,身为嵘郡王长子的夫君虽说是庶出,但她自认身分还是高于舒云乔这个提刑官之女。
原以为五年前舒云乔带着不祥的女儿离京后早该死在外头,却没料到竟在最近常有人失踪被杀的宁安县找到,看着满头银发、肤白琥珀瞳的舒恩羽,她打心底不舒服,怎么想都觉得不祥之说其来有自,她实在不想跟这对母女有所交集,一方面是瞧不起舒云乔的出身,再一方面则怕沾了舒恩羽会倒霉,偏偏今日席氏硬要带着她和夫君来吟月楼,她即便满心不愿也只能走这一趟。
没多理会那几人,带着竹安、竹平,舒恩羽一溜烟的跑进了爹娘的房里。
房里的李嬷嬷见到冲进来的她微楞了下,“小姐,规矩。”
舒恩羽吐了下舌头,但脚步还是没停的往内室跑去,丢了一句,“嬷嬷,有人来了。”
李嬷嬷好奇的看了过去,发现是席氏等人,接着就听到身后的动静,她微侧了下头,就见云乔嘴角带着粮的笑,在两个丫雪珠、碧琬的陪伴下站在霞跟着瞧了一眼。
直到席氏带着严雷则和陈瑾玉进门,舒云乔已经好整以暇的坐在位子上。
“王爷早朝,姨母的时间可掐得巧。”
李嬷嬷带着碧珠、碧琬站在一旁,本想将严雷则拦在外头,却被舒云乔用眼神阻止。
既然都要找麻烦,不如一次解决。
舒恩羽坐在一边的小椅子上,腿上放着个小盘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盘里的糕点。
看着她的样子,席氏不由皱了下眉头。
“这是我爹今早来不及吃完的。”舒恩羽知道席氏看她不顺眼,先发制人的开口,“我看姨祖母来了,应该一时半刻不会走,我怕再不吃会招虫蚁,所以赶紧吃了,免得浪费。”
席氏没好气的咬了下牙,这丫头就跟严辰天一样有张利嘴,错的都能说成是对的。
“姨母请。”舒云乔请人坐下,这才问道:“不知姨母一大早来,所为何事?”
席氏忍着气,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昨日收到邵倩的信,说她与县侯回门,可人都到了门口,却被侍卫赶回去,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昨天嵘郡王府门前的确有不小的动静,要不是县侯觉得没脸,严邵倩还打算硬闯,想闹得人尽皆知。
“确有其事。本不让姨母费心,话还是传进了姨母耳里。”舒云乔浅浅一笑,“是我下的令,命侍卫拦人。”
席氏的脸色一变,“你凭什么?”
“凭我是嵘郡王妃,”舒云乔温柔的口气丝毫未变,“凭严邵倩对王爷与王爷嫡女无礼,凭王爷在宁安便已发话,说‘此女既已出嫁,便与嵘郡王府无关’,不知这样的说法,姨母可满意?”
“你未免欺人太甚。”席氏咬牙。
第十四章 重回嵘郡王府(2)
“娘亲,”严雷则安抚的看了席氏一眼,舒云乔没发话,他也没有坐下,只是态度恭敬的说:“王妃该是大度之人,何必与邵倩一个小丫头计较?”
“小丫头?!”舒恩羽将糕点吞下,状似无辜的眨着眼,“娘,邵倩姑姑今年都快二十了吧?”
舒云乔带笑的点头,“是。”
“她二十而我九岁,”她看着严雷则,困惑的侧着头,“我听爹说,大伯父在刑部当差,应该知晓道理,大伯父可否跟凌月说说,小姑母总跟我这个小丫头计较可以,为何我娘亲就不能跟小姑母计较?”
严雷则的神情有些为难,“大伯父知道此事是邵倩姑姑不对,只是——”
“大伯子既知是邵倩失礼在先,就无须多言。”舒云乔打断严雷则的话,“若姨母和大伯子还有疑虑,不如等王爷回府再议?”
娘亲就是特意挑严辰天出府时上门,毕竟他这些年对他们可没留过情面,舒云乔向来是个心软的,本以为找上她会有用……
严雷则敛下眼,看来他们当年都小瞧了这个提刑官之女,她不是软弱,只是为了严辰天,她比任何人都能忍,而如今,她已无须再忍。
“罢了,若王爷心中早有定见,王妃也认为理当如此,我无话可说。”
“雷则,你这是——”
“娘亲,别说了。”严雷则很清楚如今郡王府的情势,他们根本无力与严辰天对抗,严辰天袭爵后他们的处境更是艰难,“是邵倩有错在先,等她愿意真心认错,再来求原谅吧。”
严雷则率先走了出去,席氏不甘,但也只能带着陈瑾玉跟着离去。
见他们都走了,舒恩羽这才叹道:“娘,大伯父似乎改变不少。”
舒云乔向来与此人无话可说,以往严雷则总以长子自居,似有若无地欺压严辰天,如今一个张狂之人能收敛至此,实在不易,然而就算他认清局势,只怕也是暂时隐忍,她很难不保持警戒。
嵘郡王府之前失踪的婢女找到了,尸体被丢在郡王府的后门,把一大清早来送柴火的樵夫吓得魂飞魄散。
严辰天得到消息,也顾不得冬日冷冽,随意披了件衣服便赶到了后院,蹲下身,拉开仓促找来盖着尸体的麻布——果然就如之前一般,浑身血已流尽。
他神情凝重,突然肩上被披上了大氅,他转过头,“天冷,你怎么出来了?”
舒云乔对他微微一笑,听到消息,她在屋里也坐不住,“可有什么发现?”
他摇了下头,“等会儿派人将尸体送进官府再仔细相验。”
“可否先让我瞧瞧?”
严辰天看她的脸冻得有些苍白,原想拒绝,但最终还是让开一步。
舒云乔蹲了下来,一靠近就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并非全然是尸臭味,似乎还混合了某种香料,她不由皱起眉头——她闻过这个味道,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闻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