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还要打他?”木兰诧异,“刚才那一番话,难道不令你感动?难道你还不明白,承安侯对你是真心的?”
“我很感动,”雅眠冷冷的道,“或者说,我应该感到荣幸,这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痴情的男子,为了我,倾尽他的所有。然而,我现在心里填塞得更多的却是气愤!”
此语一出,闻人龙怔怔地望着她,不知所措。
“没错,你倾尽了所有,赴汤蹈火想给我世上最好的东西,但你有没有问过我,这些东西是不是我想要的?!”瞪着眼前的男子,雅眠嚷道。
木兰似乎懂了,“大师姊,你是说,公主之位并非你想要的?”
她点头,眼中含着苦涩。“没错,我是怀念故国,也想念死去的父皇母后,我也曾经在心上人成亲之后,羡慕过雪菁高贵的郡主身分……但只是羡慕,如果没有,我并不在意。闻人龙,你知道这世上,只有一样东西会让我悲痛欲绝,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她声嘶力竭地追问,仿佛要把心中所有怨愤全发泄出来。
“你不懂,”她哽咽,“你只知道让我吃饱穿暖,你根本不懂得我的心……闻人龙,我恨你!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恨你!”
如果他真的移情别恋,她会在一番怨恨之后最后终将释然,向苍天认命自己与他缘分不够。
可现在,他居然是为了她而去做这一切,她情何以堪?
明明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要残忍地分离,甚至彼此伤害?
他伤她如此之深,到头来却只是为了表达他的忠心……
这一切的一切,让她啼笑皆非,觉得荒唐。
泪水在这一刻终于溃然决堤,她转身跑入花径,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情绪失控。
“还不快去?”木兰推了推闻人龙的肩,一直怔愣的男子,这才鼓起勇气追上前去。
花径幽长,她伏在一株海棠底下放声大哭,太过激动,喉间的伤口再次流出血来。
“雅眠。”他立在她身后,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劝慰她,“不要哭了,不要再哭了……我宁可你像刚才一样打我,也不想看见你哭泣。”
“这世上,只有一样东西会让我悲痛欲绝,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她旧话重提,转身盯着他的眼眸,“那就是不能和你在一起,仅此而已。”
每一次,当她站在柳絮纷飞的河堤,望着漫天的杨花和一江春水;每一次,当她听见娶亲的敲锣打鼓声,看见新娘喜气洋洋的步上花轿;每一次,当她听到关于承安侯与他的娇妻如何恩爱的传闻;每一次,当她夜半醒来,独自抱着寒凉的空枕时,他知道她是什么感觉吗?
虚无缥缈的公主之位,比得上实实在在拥有幸福吗?枉费他聪明一世,原来却是个木鱼脑袋。
不,他从来不了解她,他只是执着自己的妄念,却强加在她身上,说都是为了她……呵,他可真懂得如何折磨她。
“雅眠,”他从背后轻轻拥住她,“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知道却还要这样伤她?这个狠心的人!
雅眠转过身子,抡起拳头槌打他的胸膛上,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地打。他没有还手,也没有捉住她的准头,由她发泄为止。
她打了又打,眼泪忽然又涌了出来,“哇”的一声,搂住他的脖子再次痛哭。
就是这样的爱恨纠缠,把两人折磨得不成人形,她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来终结这段孽缘,只由着上苍戏弄,让两人都灯枯油尽。
“雅眠,原谅我吧,原谅我吧。”他在她耳边不断地低喃,像是摄魂魔音般,侵入她的心志,击碎她的愤怒。
她不得不承认,虽然生气,虽然嘴上说恨他,可听闻真相后,更多的是感动。
第七章
解开衣衫,浸入木桶之中。
桶里注满温热的泉水,弥漫氤氲的白雾,一天的疲劳在这腾腾热气中散去,俊颜退去污泥,呈现英俊本色。
这些日子,他闭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埋头种花。
遂王府里的花草,从未像现在这般繁茂绮丽,就算是天边的彤云,也无法与之争艳。
在面对那些翠绿的藤蔓,娇妍的花蕊,一颗忐忑的心才能获得平静。
“花能解忧。”小时候,母亲常对他说这句话。
每当父亲忙于皇宫的安全问题的时候,他常常看见母亲置身在花丛间。
母亲也是在攻破皇宫那日亡故的,他没有见到她的尸体,或许尸体已经支离破碎,就算见到也认不出来。但母亲口授的种花知识,却深深地植入他的记忆中。
没想到事隔多年,他竟需要利用种花的方式来平静自己的心情。
他承认,这些日子遭遇了太多变故,就算身为男子,就算他再冷面狠心,也快承受不住了。
这一刻,他不能乱了分寸,心情又得不到缓解,惟有寄情于花草,让自己得到片刻的喘息机会。
闭着眼,享受热水的抚慰,他忽然听见门口处吱呀一声,一阵夜风灌了进来。
“谁?”他警觉地张开眼,伸手便抓过衣衫旁的短剑。
“我。”来人轻声应答。
他的心霎时微颤,抬眸看见雅眠迈进门槛,捧着一篮东西。
她的脸透着柔和的笑容,完全有别于平日剑拔弩张的模样。
自篮子散发出清香味道,在夜风的吹送下,令闻者心旷神怡。
“你怎么来了?”闻人龙一颗心稍稍放宽,搁下短剑。
雅眠不答,迳自走到他身边。
“别过来。”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怕她看到自己的裸体。
“怕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雅眠莞尔。
她将篮子放在沐桶边,闻人龙这才看清楚,原来蓝子里盛着不知名的花儿,已被揉成一办办的花瓣。
“你天天种花,可知有什么花可以活络舒筋?”她问。
“知道一些。”可一时想不起名字。每次面对她,他的脑子总是比平日迟钝。
“这些花儿虽然没有药效,但味道却可以让人神清气爽。”雅眠说着,将那篮子的花瓣全数倒入水中。
的确,闻人龙顿时觉得精神一振,早先的疲惫消然殆尽。
雅眠坐到桶边,取过毛巾,沾湿后轻轻搓他的背。
宽大黝黑的背部在这轻柔的摩挲下,除去酸疼,有种酥麻的感觉自肌肤导入心底,他的双颊不由得变得通红。
“龙哥哥,”雅眠俯下身子,在他耳边低喃,“舒服吗?”
“你……”她如此待他,让他受宠若惊,“真的不再生我的气了?”
那日在花园里,待一切真相大白之后,两人进入感情的甜蜜期。
生平第一次,他觉得很平静,虽然隐匿在遂王府,不能自由出入,但不知为何,他却希望可以永远如此,每日种种花草,与她说说笑笑,平凡度日。
“其实仔细想想,我从来没有真正恨过你。”雅眠低声倾诉,“哪怕当时我处心积虑进入王府与你为敌,明里是要报复你,暗地里却只是想待在你身边,多看你一眼。龙哥哥,我们分别了好多年,我真的想多看看你。”
他心中霎时一阵酸涩,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却又哽咽无语。
“龙哥哥,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是吗?”
“不会了。”他凝噎地摇头,“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雅眠微笑,柔声道:“龙哥哥,你的水凉了吗?”
他摇头,“水温刚刚好了。”
“看上去似乎很舒服——”雅眠眼底掠过狡黠神色,“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和他一起?他一怔。
“我也想泡澡。”她道出令他大吃一惊的话语。
“不行!”闻人龙断然拒绝,“我起来另打一桶水给你吧。”
“我就要这桶水,这里面有我辛苦采的花,”她坚持,“这桶子这么大,你一个人泡澡太浪费了。”
“雅眠,不行!”他想起身,却发现自己一丝不挂,根本无法动弹。
“又不是第一次,”雅眠含笑,“你离开辰山的那晚,我们比这还要近,记得吗?”
说着,她轻轻拉开衣带,薄纱一般的罩衫瞬间滑落,露出雪白胴体。
闻人龙只觉得呼吸一紧,连忙闭上双眼。
不敢看她,只怕多看一眼,会犯下滔天大罪。
他听见水花的声音,桶里的温泉溢出了一半,想必她已经钻进来了。
也正襟危坐,不敢动弹一下,生怕碰触到她的身子。
“龙哥哥,你怎么像见了鬼一样?”雅眠娇嗔,“我很可怕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连忙否认,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龙哥哥,你怕什么?”玉臂忽然攀上他的脖子,引得他一阵狂颤,“我们既然已经约好永远不分开,这样的事迟早会发生。你把眼睛睁开,好不好?”
她的语气满是诱哄的意味,如催剂一般引得他不得不乖乖听话。
睁开双眸,一眼便瞧着她的圆润胸脯近在咫尺,他立刻感到自己发烫,硬了……
“龙哥哥,”雅眠紧紧地靠过来,“抱我。”
如此娇嗔的请求,要让他如何拒绝?轻轻拨开她披肩的长发,将她拥入怀中。长发经温泉洗濯,益发黑亮柔软,像海藻一般缠绕着他俩。
她鱼儿似的嘴唇这时也凑了过来,轻啄着他的,引得他更是心痒难耐。
他发出一声低吼,将她一把举起,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
十指纤纤,她抚摸着他的容颜,顺着发鬓到脖间,上上下下摩挲着。
闻人龙在这一刻迷醉了,双眸微微闭上,抓住那调皮五指,轻轻含在口中,深入,吮吸。
他觉得整个人就快要融化了,如果再不释放自己,他会在这温泉水中被燃烧殆尽。
于是握住她的纤腰,往上一抵,眼见就要与她融为一体,她发出的呻吟却惊醒了他,吓得他不得不压抑自己,生怕伤了她。
“雅眠,”他在她耳边低哄道,“很快就会没事了。”
“龙哥哥,”她的双眸含水般凝视着他,“你真的愿意永远跟我在一起吗?我们离开京城,好吗?”
“好。”他迷乱地点头。
“那你明儿就放了义山亲王好吗?”她继续道。
这一次,他似猛然清醒,一怔。
“放了义山亲王吧,”雅眠缠着他的脖子,“不放他,我们怎么离开京城?”
他凝视她的眼,沉默了很久,终于道:“我当然会放了他。”
听到这个答案,她终于释然,靠进他的胸膛,微微笑了。
但他所有的激情却在这一刻退去,冷静与理智恢复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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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公公坐在客厅里,悠然品茗。
清香萦绕中,他看见闻人龙踱了进来,于是放下茶杯,一张老脸挤出一个笑容,起身打千。
“给承安侯请安。”尖细的声音刺耳地扬起。
“公公不必多礼,”闻人龙淡答,“我如今是带罪之人,这礼受不起。”
“承安侯这话可说错了,太后还是惦念着承安侯,一直在奴才面前夸承安侯聪明过人呢。”
“太后过奖了。敢问公公,外面情形如何?”闻人龙就近坐下,掸掸衣袖,神情镇定如常。
“哎哟,侯爷您不知道吗?外面现在可乱得很呢!自从摄政王失踪后,太后派人挨家挨户地寻找,早已闹得京城里沸沸扬扬,人人自危。”
“还用得着挨家挨户地搜吗?太后向来眼线众多,”闻人龙浅笑,“比如我暂居在遂王府之事,她老人家不是很快就知道了吗?”
“侯爷,不瞒您说,您暂居此地之事,太后可是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打探出来的,要不奴才早来见您了,还会耽误到这个时候吗?”徐公公皮笑肉不笑应对。
“哦,一番周折?怎么个一番周折?”
“说来也是太后猜的。那日她老人家与您在郊外相见后,雅眠姑娘引颈自刎,您一怒之下冲撞太后,抱着受伤的雅眠姑娘突出重围,之后便无影无踪。太后可是找了您好一阵子,才想到您就算不吃不喝,雅眠姑娘也要吃药请大夫不是?所以命人问遍了京城所有的药铺和郎中,终于得知遂王爷府上似乎有位与雅眠姑娘相似的病人,所以就差奴才来看看……呵,这一来,果然瞧见了侯爷您。”
“遂王爷好意收留我,太后不会责怪他吧?”
这些日子与楚皓明相处下来,倒成为不错的朋友。他不想这个在自己危难时伸出援手的好友发生不测。
“侯爷放心,遂王爷为太后亲生独子,太后谁都舍得,惟独不会碰遂王爷一丝一毫。”徐公公躬身答道。
“说吧,太后打算怎么处置我?”闻人龙云淡风轻地问,没有一点恐惧。
“侯爷您一直是太后重用的人才,她老人家哪舍得处置您啊?”徐公公又笑,“懿旨上说了,只要您把摄政王平平安安放回来,您还是她老人家青睐的承安侯。她还会赏一处肥沃封地,供您与雅眠姑娘双宿双栖,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听来不错,”闻人龙托起一只茶杯,似在欣赏,“若换了别人,肯定立刻答应。”
“怎么,侯爷对太后的提议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有请尽管讲,老奴定当一字不漏地回宫转达,劝太后再加隆恩。”
“太后她老人家应该知道,我绑架义山亲王,并非为了什么肥沃封地,她若想施加隆恩,也得把恩施在对的地方。”闻人龙直截了当地道。
“那……侯爷您到底想要什么?”
“照上次说的,改国号为东商,废了摄政王之位,让我取而代之。”冷冽的语调中,深沉的眸闪过一丝寒光。
那张俊颜,完全不像刚才在花园里劝慰心上人时那般温和多情,反而呈现一种阴森恐怖的诡异。
在这世上,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冷面狠心,除了某人例外。
“哎呀,侯爷,您这不是叫太后为难吗?”徐公公急得直跺脚,“北慕怎么可以改国号为东商?您这不是让太后成为北慕的千古罪人吗?”
“改个国号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闻人龙嘴角轻撩,“当年则天皇帝武曌,不也曾把大唐国号改为周吗?”
“太后毕竟只是太后,又没自立为女帝,跟则天皇帝怎能相提并论?”
“我看也差不多,太后这十多年来的所做所为,跟称帝没什么不同。”
“侯爷,您可不许乱说。”徐公公连忙打住他的话语。“这可是要杀头的!”
“反正我已犯下绑架朝廷重臣的大罪,离杀头也不远了。”
“侯爷,您看,老奴嘴皮都快磨光了,您怎么还是一根肠子走到底,执迷不悟啊?”
“我还是那句话——告诉太后,如想义山亲王平安归来,必须答应我那两个条件。”
“这府外都被御林军团团围住了,侯爷,您别痴心妄想了,早点把摄政王交出来,大家相安无事,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