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仕远没有坐下,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奶奶恍惚了,拄着拐杖的手有些颤抖。「你呀,别让你爷爷带坏了,叫他不要那么爱喝,他偏偏这么爱喝。」
「奶奶,我知道,我下次不会再喝了。」他的酒量一向很好,不曾喝醉过,但现在却有着作恶的难受,可见他真的喝超量了。
欧阳晴带着李嫂快步走来。「李嫂,麻烦你好好照顾奶奶。」
李嫂说:「没问题,我会陪老夫人的,你快扶仕远少爷回房吧。」
「我们上楼,你小心点。」欧阳晴这才扶着他的手臂,慢慢往楼梯走上去。
这个家已经装潢了快一个月,工程接近尾声,原本萧仕远和刘歆的房间已经打通成一间,且按照刘歆喜欢的格调——淡绿的墙面,有着简约俐落的现代风。
喝醉的萧仕远,脚下有些虚浮;他站在走道上看着那间装潢好的新房。没有新娘的新房,这大概是天底下最讽刺的事情。
然后,不胜酒力的他,弯起了腰,干呕一大声。
「我扶你去浴室,你忍着点,千万别吐出来。」她急急将他搀扶到浴室,让他站在马桶边。
他闷闷地说,「我吐不出来,我想洗澡。」头痛欲裂的他,很想用一桶冷水往身上浇灌。
「好,你小心点,这里有大浴巾。」她比了比架子上的浴巾。「你若需要什么就喊我一声,我不会走远的。」她再将马桶盖放下,让他坐在马桶上。
他无力地点点头。她在放心不下的情况下,还是只能走出浴室,在关上浴室门之后,她靠坐在浴室门边的墙面。
她听见水声哗啦啦,心里头不明白,他一向很能克制自己,为何会喝到烂醉?不过,她没有权利过问他的心事。
没多久,水声停了,浴室的门打开的同时,她也从地上站了起来。
萧仕远一身水珠,只在下半身围了大浴巾,她连忙扶住了他的手臂。「我扶你回房去。」
「欧阳,我想要按摩。」他痛苦的表情全写在脸上。
「好。」她将他扶进雁妮的房间,也就是她现在住的地方,因为他暂住的书房较为狭窄,在塞了一张大床之后,几乎没有活动的空间。
「谢谢。」
自从欧阳晴帮他按摩之后,他像是上了瘾,每每遇到辗转反侧睡不好时,只要有她十指轻柔的按压,都能让他情绪舒缓、放松四肢,然后带着甜甜的幸福,轻易沉入梦乡。
走进房间之后,她在床上铺了一条按摩专用的大浴巾,让他头朝床尾、脚朝床头,平躺在上面;接着放上能舒压的轻柔音乐,再把灯光关到只剩下墙上的小夜灯。
一切就绪后,她看着拧紧眉头的他,心头也跟着疼痛。她拿起吹风机,一边将他湿漉漉的头发吹干,一边以空着的右手耙梳着他的发丝。
发丝在指间流动,她以最温柔的指力缓缓拂动,两人之间沉默着,任由音乐填满空间。
之前的按摩,他总是会找些话题和她闲聊;喝醉的今晚,他没有任何话题,闷压在胃里的酸痛,还有太阳穴几乎要爆炸的不适,让他紧闭双眼,忍受着酒醉带来的不适。
在吹干了他的头发之后,她的手指轻压他头顶正中央的百会穴,这个穴道可以改善他宿醉后的头痛。
「你还好吧?」她看着他纠结的脸。
「不好!」酒气在他洗过澡之后,不但没有消退,反而让他的意识更加模糊,让他说着平时怎么也说不出口的别扭气话。
在这一刻,他像是闹脾气的小孩,她终于感受到他的年纪的确比她小那么一点点。
「哪里痛?我帮你秀秀。」她用着平常哄奶奶的话语来哄他。
「心痛。」他咕哝着,语意因为酒气而有些不清。
「心痛?」在愣了三秒之后,她意会了过来。「你忍一下,待会我帮你揉一揉,你就不会痛了。」
「那你快点,我真的好难过。」他无理的闹着情绪。
「好,你忍忍。」她的手指来到大阳穴,按压着他发疼的双鬓,接着来到两眉之间的印堂穴,之后再到两眼之间的晴明穴。
在脸部按摩按了约五分钟之后,她发现他的痛苦没有舒缓,眉头还是皱得很深。
「你什么事都不要想,你要放轻松,享受着耳里听到的音乐,好好睡上一觉,明天醒来就会没事了。」她软软地说着,双手来到他的肩膀,碰上了他没有穿衣服的上半身。
他的身体很热。以往她的按摩只局限在他的脸部,第一次碰触他的身体,她猛然抽了一口气!调节呼吸后,她以平缓的心情,按上他后颈跟双肩两侧凹陷处的肩井穴。
「不想就会没事吗?不想事情就能够解决吗?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他音量由高昂转为呜呜咽咽的难受。
「那也得等你酒醒之后再想呀。」她以拇指的力道按压肩井穴,这可以让他的疲劳舒缓一些。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问我?你是不是也不关心我?为什么没有人关心我?」他喃喃地问,音量不大,带着可怜兮兮。
「我很关心你,只是……」
他没有让她多作解释,又抢着说:「我是不是个很糟糕的男人?」
「你很好,是个很好的男人。」她站了起来,在他身侧的床沿坐下,然后执起他的右手。
「那她为什么要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他睁开眼睛,茫茫的视线中,有着脆弱不安。
她以拇指和食指按压他手掌虎口的根部,这里有着合谷穴,可以改善宿醉头痛的症状。
「她也许有不能说的苦衷,你不要想太多,你好好睡上一觉。」
她明白他嘴里说的「她」是谁,很惊讶刘歆是因为有了别的男人而抛弃了他。
这么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一向强装的无所谓,嘴里总说着不强求,全在酒后破了功。
「我好痛苦,我这里好痛!」他挣开被她握住的右手,然后,握紧的拳头猛力敲着自己的心脏处。
「仕远,你别这样。」她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他的右拳,不想让他伤了自己;当然,她的力道根本比不上使力的他,在他反手抓住她的手掌的抗拒下,她就这么跌入了他怀里。
怀抱着软软柔柔、还带着茉莉花香的她,他的神智在迷蒙中似乎有些清醒,他的右手还握住她的手,左手已经顺势环上她的腰,让她的上半身紧贴在他身上。
「小歆……不是,你是欧阳……」
「我是欧阳,我不是小歆……」她的胸口抵在他热烫的胸前,微微挣扎着。「你让我起来,我正在帮你按合谷穴。」
「是欧阳,不是小歆。」他并没有放开她,而是直勾勾的看着她,黑漆的眼神中参杂着难解的思绪。
靠他这么近,她清楚看见他眼里的哀伤;此刻的他是这么软弱,他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小老板,他只是个需要安慰及疼惜的小男孩。
他的气息充满她的胸口,她不再慌张,挪出空着的右手,轻抚上他的脸颊。
「如果你还是觉得很痛苦,你就紧紧地抱住我,别再打自己了。」
原本环在她腰上的大手缓缓加深了力道。她整个脸贴靠在他的胸前,听见了他那狂乱的心跳声。
她难得有这份能力可以帮助一个人,她好希望他能快乐,她希望他可以笑口常开,他笑起来的样子,一定可以迷倒众生。
「欧阳……」
他低低的叫声从她头顶传来,她才一抬头,他的唇就迎面而来,精准地贴上了她的唇瓣。
「啊……」她在讶异中小嘴微张。
他的大手按住了她的后脑,他的吻来得又凶又猛,濡湿的唇瓣用力地在她唇上吸吮。
她全身虚软无力,连反应都还没来得及反应,扣在她腰上的大手一个使力下,将她一个翻转,变成她在下他在上。
他这才稍稍离开她的唇,让她得空可以喘息。「你……我是欧阳,不是小歆……」她说出口的话带着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慌乱到不知所措。
「我知道……」他的胸口上下起伏,浓重的喘息声,完全没有压抑他的欲望。
「你知道,你还……」小手法怯地搁放在他的胸口,却无法推动他半分。「你真的喝醉了。」他的吻是这么粗暴,让她几乎无法承受。
「我……」他痴痴地看着她,带着绝望。
因为他眼中的哀求,让她无法推开他。「这样做,你会快乐一点吗?」
没有回应她的话,他的唇再度落下;不像刚刚的浮躁,这次他的吻是轻柔的舔吮,一下又一下,足够撩拨她的芳心。
「仕远……」她喃喃喊着,心口被他的吻扰乱得麻麻痒痒。
「你可以拒绝我。」他的脸埋在她的颈间,以着比平常更低的嗓音。「你现在可以一脚踹开我。」
她明白他为什么会想要她,因为她有张和刘歆相似的脸,那是一种心里的补偿作用。她没有任何犹豫,不但没有拒绝他,更没有一脚踹开他,她的双手甚至轻轻环抱住他的腰。
她自以为的爱情,结果得到了什么?就因为她对王圣元紧守最后一道防线,他就能拿这个理由来编派她的不是。
她尝过那种无依无靠、天崩地裂的滋味,现在全世界只有她可以帮助他,她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他?
她的拥抱代表了她的回答,他一手抽掉围在下半身的大浴巾,一手穿过她T恤的下摆,抚摸上她胸前的美好。
因为酒精的作祟,他看似失去理智,其实在残存的理智下,他想起了刘歆跟那个男人拥吻的身影。
刘歆的妍丽风情全为了那个男人,刘歆灿烂的笑容也是为了那个男人;他细心呵护宠爱的女人,到头来全是为了别的男人。
萧仕远的吻再度狂乱落下,双手在欧阳晴身上极尽挑逗游移,报复的烈火烧灼着他的不甘愿,也同时将欧阳晴卷入了这场难解的纠葛之中。
第六章
窗边的风,像是刀切过似的,发出呜呜的尖啸声;流动的云层,黑墨墨的压得极低,这是台风来袭的日子。
宿醉了一整夜,直到短针指向十,萧仕远才带着疼痛的脑袋清醒,一看到那凌乱的床铺,昨晚的记忆如潮浪般地涌入。
他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捡起地上的大浴巾,包裹住裸露的下半身,这才走出欧阳晴暂住的房间。
他回到了自己的书房,拿了换洗衣物,到浴室痛快淋了个冷水澡,好清醒一下自己的神智。
昨夜的荒唐,逞一时之快,他跟欧阳晴发生了不该发生的关系,他心中充满了懊悔;明知欧阳晴是个逆来顺受的女人,从不会拒绝他对她的要求,他为什么还会对她做出那样的事?他又该如何面对同在一个屋子里的欧阳晴?
看着镜子,他质问自己,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一向循规蹈矩,他怎么会让自己失控到这种程度?就因为不甘愿、不服输,就用这种方式来报复刘歆的背叛吗?
结果呢?他完全品尝不到任何快意,反而有着深深的愧疚。
他恨透自己,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得和欧阳晴谈谈,他得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想法。
整理好自己,换穿上蓝衬衫和休闲长裤,才走下楼梯,看见奶奶正在客厅里看电视,他带着笑意走向前去。
「奶奶,早。」
「不早了,我都吃过早餐了。」奶奶忙着看公视的优良大戏,看都没看他一眼。
看样子,欧阳应该去饭店了。「那我去饭店了。」
「好,你快去。她早就出门了,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奶奶念着,眼里看着电视,并没有要他回话的意思。
他没有吃早餐,匆匆赶到饭店。他想知道她的心情,至少他不能这样无声无息、什么话都没有交代。
他来到饭店三楼,走进同仁们的办公室,一眼望去,发现原本该坐在最后头的欧阳晴没在座位上。
「欧阳呢?」他问了今天留守的会计小姐。
会计小姐立刻恭敬地站了起来。「欧阳和申先生一起离开了。」
他点点头,离开大办公室,来到雁妮所管理的美容中心和舒压按摩坊,刚好遇到从楼梯走上来的雁妮。
「有看见东明和欧阳吗?」萧仕远问。
「有呀。东明和欧阳去泡汤了。」
美容中心和舒压按摩坊是采预约制,今天是台风天,客人纷纷打电话来取消预约,让萧雁妮赚到了一天台风假。
「这样呀。」他打算走下楼梯时,被妹妹喊住了。
「大哥……」萧雁妮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
「你要不要干脆去跟小歆谈清楚,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都九月了,爸爸也很关心。」萧雁妮劝着,要是她知道小歆人在哪,一定会找上门去,偏偏申东明像是闭紧的蛤蜊,怎么问都不肯透露半句。
「我知道。事情一定会解决的,你不用担心。」他不想谈这个话题。心浮气躁的他,只想快点找到欧阳晴。
「奶奶说你昨晚喝了很多酒。」萧雁妮虽然住在饭店里,每天还是都会抽空回家去陪伴奶奶。
「没事,就是应酬喝多了。我有事要忙,先下楼了。」将妹妹的关心排拒在外,萧仕远快步下楼。
台风天,根本没有游客,连原本已经订房的客人都在昨天退了房间,饭店也已经做好防台准备。该修剪的大树、该封闭的门窗,全都加强固定,更是将大门紧闭,只留少数员工留守。
萧仕远来到一楼,往左边的露天温泉走去,才走到门边,就看见两颗背对着他的头颅,他们正泡在室内的温泉池里。
她没有等他起床,没有质问他的心意,居然一大早就跑来跟申东明泡汤引他没有贸然上前,偌大的温泉池中只有他们,他不是故意要偷听他们的谈话,声音就自动传进了他耳里。
「你上次的报告写得很好,可见你有用心查资料,我应该给你奖励才对。」
「那我可不可不要奖励,而是请你帮我一个忙?」欧阳晴问得很不确定。
「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申东明给了她肯定的答覆。
「申大哥,你也知道,我前阵子跟男朋友分手了,可是我家里的人一直要我带男朋友回去给他们看一看,所以……」她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
「你可以跟他们说,你跟男朋友已经分手了。」
「不能说的。」她侧过脸,看着申东明,小脸上净是央求。「申大哥,你可不可以冒充一下我的男朋友,陪我回高雄一趟?」
「要我冒充你的男朋友?」申东明笑了,觉得这个提议有些好玩。
「拜托啦,现在搭高铁,台北到高雄只要一个半小时,我们可以当天来回,不会担误你太多时间的。」
站在门柱旁的萧仕远清楚听见欧阳晴的要求,还有她那副撒娇的模样,心里有着无名的闷意升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