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照片后的地址,颜静绘独自一人驾着车,来到一处乡村小镇,镇上距离市区稍远,却也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这儿到处洋溢着宁静的农家气氛,三三两两的孩童们在田埂边追逐玩耍,大人们则是挥汗忙着农务。
绕过一片田寮,她驱车驶进一座僻静的住宅区里,那是一片传统式的公寓建筑,楼高不过四层,加上住户不多,她很快便找到照片上的地址。
停妥了车子,颜静绘仰觑眼前一座座因年代久远,粉墙外观已经开始斑驳的公寓,不禁微蹙着眉,狐疑地暗付:这会是一个饭店大亨的情妇该待的地方吗?
这……这未免也太简陋了吧?
虽是这样想着,颜静绘还是举手按下了电铃,很快的,门内有了动静,应门的是一抹记忆中的熟悉女嗓……
“是谁?”
一名模样清丽的少妇,怀中抱着一名莫约五、六岁左右的男孩,隔着一扇铁门扬眸觎向门外出落得艳丽妩媚的颜静绘。
少妇先是怔了怔,半晌才喁喁轻道:“小绘?我……我没想到你还会来找我。”
“相信我,我也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再来找你的一天。”颜静绘对着眼前少妇微微一笑,眸中早已没了往昔对她的深浓恨意。
“不请我进去坐吗?” 她眨了眨眼,突又笑问。
“哦!当然……请进!”少妇拉开大门,亲切地招呼贵客入门。
甫坐定后,颜静绘细细环视周围的环境,虽不是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却能够肯定,居住在这样一栋宽敞、舒适、视野景观良好的屋子里,其生活绝对不虞匮乏。
“看来,他将你们母子照料得很好。”颜静绘点点头,轻柔地笑笑,语气中绝对没有讽刺的意味。
只可惜,少妇还是误解了她……
“你别误会。”少妇涨红着脸,期期艾艾地说:“我从没想过要破坏你与仲凯之间的婚姻。”
“你不用紧张,今天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颜静绘涩然一笑,强迫自己不去回想那一年发生在三人之间的风暴,缓缓将目光调向一旁兀自玩耍的可爱男孩,笑问:“这是你的孩子吗?”
“嗯!”轻轻点了点头,少妇微扬着一抹笑容,轻声道:“若不是因为这个孩子,我根本不想再继续活下去。”
“是因为身为第三者身份的关系吗?”尽管颜静绘问得很直接,但口吻轻柔,没有印象中的咄咄逼人。
“小绘……”当她们还是无所不谈的朋友时,她总是这样唤着颜静绘。
“雅琪,我今天真的不是来翻旧帐的,事实上,截至目前为止,我和仲凯仍保有婚姻关系。”
几乎过了一世纪那么久,少妇才又缓缓重拾自己的声音:“你的意思是,你与仲凯根本没离婚?”
“不。”颜静绘否认,“离是离了,但没成功。”
“咦?” 少妇一脸困惑。
对于那荒谬的原因,颜静绘一点也不想多费唇舌解释。
“总之,这不是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她优雅地打开手提包,从里头抽出一张照片,轻轻搁在桌面上,缓缓推向少妇,“这个,才是我想要得知的答案。”
当少妇看清迎面而来的相片后,顿时吓得面无血色,眸底盛满惊讶与恐惧,脸色顿时苍白如纸。“你、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她声音宛如卡在喉咙中。
“先别管我从何得到这张照片,我只想要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跟仲凯的父亲在一起?”
少妇的反应像一只吓坏的小白兔,血色自她脸上完全褪去,内心不断交战,最后才以认命的语气回道:“你都知道了,是吗?”
乍闻少妇坦然的语气,颜静绘心中一紧,微倾着身子急问道:“难道,那孩子真的不是你与仲凯的?”
“对。”少妇极力稳住情绪,“你猜的都对,小威……的确不是仲凯的孩子。”
“但他们仍然有血缘关系。”颜静绘压迫着心中激荡的情绪,勉强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一字一句地问:“因为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因为那个孩子……是仲凯的父亲与你的私生子?”
当迎接她的是一片永无止尽的死寂时,她才骤然领悟到一个事实——她是真的错怪了他、错怪了那个用心爱了她一辈子的男人。
为了保护家族名誉、掩饰父亲的丑闻,他被残忍地逼迫在爱情与亲情之间选择,而当他忍痛选择了后者,独自一人承担父亲对于婚姻的不忠时,却也让自己成了背叛婚姻的罪人。
记忆彷佛一块烧红的铁,不断灼烫着颜静绘的心房,一想到当初两人签字离婚时,他看着她的眸光是那样地无助、那样地痛不欲生,她心头便感到一阵绞痛。
曾经,她是这样狠狠撕裂了一个男人的心……
“你好自私,为了成就自己的爱情,你情愿牺牲别人的婚姻,让一向最重视你的上司、同时也是你最要好的朋友,背负了对婚姻不忠的罪名。曾雅琪,你就是这么对待曾经在你最无助的时候对你伸出援手的朋友吗?”
怨怼地瞪着眼前一脸愧色的女人,颜静绘任凭愤怒的泪水刺痛了眼眶。
这个女人究竟知不知道,为了她那份不容于台面上的爱情,害得她白白牺牲六年幸福的婚姻生活,教她只能天天在痛楚与憎恨中煎熬度日。
她倒自在,坏了人家的美好姻缘后,啥也没解释,拍拍屁股便带着孩子浪迹天涯,浑然不觉外头的世界早已被她搞得乌烟瘴气、天下大乱了!
“真的很抱歉……”少妇的嗓音里有着深深的悔恨,语气忽然变得好落寞萧索。“但这些年来,我也为我错误的选择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
虽同是父子,但齐霆钧却不像儿子齐仲凯那般专情,从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情感就可以看得出来,那个男人绝对不是个安于室的人。
除了她之外,齐霆钧还分别拥有三个情妇,其中一个才二十岁,还是某知名大学的学生。
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一直到她独自在医院产下儿子时,才辗转由他人口中得知,当她忍着剧烈的阵痛,耗尽心力产下婴孩时,齐霆钧还假借应酬之名,大大方方地在酒店里左拥右抱,大享齐人之福。
这时她才恍然,原来心中所谓的情郎、永远的情人,根本就是个烂人一枚!
错误已经造成,再也无法挽回,看着曾经令她痛恨如厮的第三者,神色如此落寞、语气如此萧索,一时之间,原本气忿难平的颜静绘也无言了。
轻轻别开怨怼的眸光,颜静绘冷声说道:“你放心吧,这个秘密我会让它仍然是个秘密,但……”
她顿了顿,扬起眸来,用着最严厉的口吻向对方寻求保证,“我要你答应我,永远不能公开这个孩子的身世,你应该明白,一旦孩子身份曝光,将会为齐氏集团带来相当严重的伤害。”
“这些我都明白。”所以她才会带着孩子隐姓埋名躲到这儿来,为的就是远远避开所有是是非非,让孩子在最单纯、最自然的环境下成长,不让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侵扰了孩子幼小的心灵。
“我答应你,我永远都不会让这个孩子成为齐家的负担。”
“对不起,原谅我必须这样要求你,虽然这样的要求近乎残忍……”
第8章(2)
“不。”曾雅琪摇摇头,淡声以回:“即便没有这样的要求、我依然会做这样的安排。”这对她与孩子而言,都是最好的结果。
点点头,颜静绘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继而又问:“孩子的父亲……”她那个没有担当的花心公公。“他常来看孩子吗?”
“孩子的父亲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儿子。”曾雅琪眸中露出一抹郁抑的笑,“他始终只当自己多了一个孙子。”
“看来齐仲凯将一切丑闻掩饰得相当彻底!”他就是这样一个爱将一切麻烦往自己身上扛的笨男人。
“我是这么要求他的。”曾雅琪歉疚的眸光转向颜静绘,苦涩地说:“仲凯也认为唯有如此,才能将一切伤害降至最低。”
也对,集团少东外遇,顶多被渲染成对媒妁婚姻不满,故而转向外头寻求发展、寻求藉慰:但堂堂一个集团董座——一个在商业界享有爱家好形象的半百男人,一旦爆发了与自家公司秘书有染,不但名誉不保,也会大大重创优良企业的完美形象。
因此,仅仅牺牲刚进门不久的新媳妇,却能保住集团长久的优良形象,怎么说都划得来!
“他还真是聪明伶俐。”帮他那个风流老爸收拾烂摊子已经够离谱的了,他还做到如此尽善尽美,不但口风紧、防堵严实,就连她这个妻子也成功地被蒙骗过去。
“这些事打从一开始就是个误会,当初仲凯原本想找机会跟你解释,只可惜你怎么也听不进去,后来……”
后采急恐攻心的颜静绘,撞见自己丈夫出轨后,什么理智都没了,满脑子除了报复还是报复!没几天也弄来一个赤裸裸的男人躺在身边,妄想以齐人之道还治齐人之身,逼负心汉签下一纸离婚协议书。
往事已不堪回首,眼前最重要的是,她要如何挽回一颗一再被她误解、也一再被她深深伤害的男人心?
所幸,她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失去过他……
颜静绘漂亮的眉尖有着深深的释然,彷佛解开心中长久的结,整个人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想不到跌跌撞撞绕了这么一大圈,到头来,他依旧是我唯一的真命天子。”颜静绘脸上终于出现一抹久违的璀璨笑容,但曾雅琪的眉宇间却仍悬挂着一抹淡淡愁思。
很快的,颜静绘也发现了这一点,不禁微蹙着眉问道:“怎么了?难道你不这样觉得?”
“不不……”曾雅琪连忙否认,“我当然乐见你与仲凯重归旧好、恩爱如昔,但……”她欲言又止,似乎斟酌着该怎么将未尽的话语说出口。
“但是什么?” 忽见曾雅琪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颜静绘下意识便觉得接下来对方即将说出口的话,必定不是什么让人太过欣喜的事。
果然,当曾雅琪面带一丝犹豫,向她亲口证实另一桩不为人知的秘密时,她整个人如同遭受雷击一般,直到过了许久许久,仍然无法从一片震愕中间神过来……
* * * * * *
视神经萎缩症?!
回家途中,颜静绘整个人仍然深陷一片恍惚之中,脑海中不断咀嚼着方才所听见的噩耗,并将之消化……
“剩余不到百分之三十的视力?” 这是什么意思?这表示他快瞎了吗?难道你没有发现,他最近的习惯都改变了吗?
脑海里忽又响起临离去前,曾雅琪对她提醒的那几句话,教她匀净的小脸上又多添了几丝惨白。
“改变习惯?” 蓦地,她想起他怪异的签名方式、中断了多年自行驾车的好习惯以及容易疲惫的精神,加上好几次晕眩的症状……
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的视力……就快不行了吗?
晚餐时间,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即使面对满桌的丰盛菜色,她的眸光仍像是钉死了一般,紧紧黏着对面端坐如塔的齐仲凯。
她细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动作是一贯的优雅与慢条斯理,怎么也看不出是个损失将近百分之七十视力的人。
终于,察觉有异的齐仲凯抬眸看向颜静绘,“怎么,我脸上沾到饭粒了吗?”
“呃?没……没有。”
“那……是菜色不合你口味?”
“也……也不是。”颜静绘摇头否认。
“但你一口都没有吃,而且从刚才就一直猛盯着我瞧。”最可疑的是,那眸光还不是普通的怪,彷佛他身上长了三头六臂似的。“我哪有一直,你‘看见’了吗?” 说完,她连忙用手捂住嘴,心中大声谴责自己太过心直口快,将话说得太急的结果,自然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现在,即使她低垂着螓首,也可以感觉到他正凝神思索看着她,从他脸上微僵的表情看来,她刚才说的话已经击中了他的要害。
气氛像是被冻结住似的,对于她的失言,他没有马上予以回应,反而静默地等待着,让她的视线与他再度相连。
沉默在他们之间无限地延伸着,而他那对搜索的双眸,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任何此刻写在她脸上的表情。
天啊!他感觉出来了吗?
颜静绘在心中无言地呐喊,早知道就应该再冷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该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仓皇无措的模样,他是那样一个心思缜密的男人,要不了多久,他就会看穿她心中的恐惧。于是,她试着压抑惊慌,下唇却开始颤抖起来,她不禁用牙齿咬住下唇,让自己保持冷静。
须臾,齐仲凯先打破沉默,眉头也询问地蹙了起来:“你今天为什么没有来?”
他忽然想起几个小时之前,他被她恶意放鸽子的经过。
“我以为你会很期待今天的签字。”为了这一项承诺,都不晓得她忍受了与他在同一个屋檐下有多久了?
“说真的,你毋需担心我会反悔,你应该知道,我从不赖帐的。”他平静地说:“事实上,只要你准备好,我随时都可以签字。”
他看起来也许镇静如常,但心中那层薄冰般的伪装正在瓦解,他的痛苦显而易见,就像一头负伤的雄狮,悲伤的心绪难以隐藏,一一清楚地被摊在她的面前。
“对不起,今天我突然有事。”颜静绘紧咬着下唇,故意不去看他一脸憔悴的神情。
“哦?我着实好奇,究竟是什么要紧的事,足以令你暂缓摆脱这场令你憎恨已久的婚姻?”
就是你!
颜静绘在心中怒喊,但齐仲凯听不见,也猜不透此刻她脑海里盘旋的思绪,仍继续嘴边的嘲讽。
“如果你已迫不及待向众多追求者宣布你这项惊人的‘好消息’,是不是该在那之前,好好确定一下,自已是否已经恢复单身的身份,以避免下一段婚姻有重婚之嫌呢?”
好家伙,他分明是在嘲讽她那有如儿戏般的第二次婚姻,但她并非泥塑雕的娃娃,任凭他左嘲右讽却丝毫不反击,这可不是她一贯的作风。
灵光一闪,她忽生一计,遂而顺着他的话说道:“多谢你的提醒,既然你都如此建议了,我也不想再继续彼此‘耽误’下去。”她一语双关地又道:“择日不如撞日,那么就明天,可以吗?”
闻言,所有挫败的感觉再也压抑不住冷静的情绪,全部显露在齐仲凯那张苍白的俊容上。
活该!没理由总是让她一个人哑巴吃黄莲吧?偶尔也该让那言不由衷的家伙吃吃苦头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