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今日我上山采药,挖到了灵芝,拿去医馆卖了好多银子,心想,好久没有喝一杯了,想去酒楼打一壶酒,没想到正好跟几个从酒楼出来的官家子弟撞在一起,手上的银子掉了,他们见到了,竟然说我偷他们的银子。无论我如何解释,他们都不相信,硬是将我的银子抢了,还痛打我一顿。”小姐总是告诫他们行事不可张扬,穷人最怕遇到有权有势的人,那是有满腹冤屈也无法申诉,可是直到今日,胡麻子方知其中的滋味。
苏以薇真是气炸了,这不是公然抢劫吗?“知道是哪几个官家子弟吗?我们去衙门告状。”
“小姐算了,人家靠的是庆余最大的官,我们得罪不起。”
“庆余最大的官……伍知府?”苏以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点了点头。“听对方的意思,应该是伍知府的儿子。”
“伍公子看起来不像这么坏的人啊。”虽然面对伍丹阳的时候,满儿就忍不住双脚打颤,可是很奇怪,有过接触后,她又觉得伍公子不是那么坏的人,至少给银子给得很干脆,看小姐的眼神很柔和……想到这儿,满儿不自觉看向小姐,就见她不悦的紧皱着眉,不由得担心起来,小姐会不会因此与伍公子全面开战?每次伍公子来十面香,她没有一刻不提心吊胆,就怕小姐管不住嘴巴与伍公子唇枪舌战,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小姐对伍公子的不满很可能控制不了。
“我看他啊,真是无药可救了!”虽然领教过他的蛮横不讲理,但是依然认为传言太过了,这会儿才知道传言并不夸张,竟然公然抢穷人的银子?!原本还觉得敲诈他怪心虚的,如今再也不用过意不去了,以后能敲诈绝对不会手软。
“这会不会有哪儿弄错了?”满儿觉得她们应该对大财主好一点。
“这种事怎么可能弄错?难道人家会假借他的名义打人吗?”
“这个……小姐曾经说过,眼见为凭,胡麻子只是因为对方说的话,认定对方是伍公子。”
“你不要因为他喜欢上十面香当散财童子,就为他说话。若是行得正,仗势欺人的恶名就绝对不会找上他。”苏以薇摆了摆手,不想浪费口舌在一个讨人厌的人身上,接着示意众人将胡麻子送进去上药,并嘱咐众人以后不要独自进城,而她先去帮孩子们上课,至于伍丹阳,她绝对不会对他手软。
苏以薇对伍丹阳的印象实在太差了,她打定主意将他列为拒绝往来户,除了藉着卖糕点敲诈他,她不会跟他有其他往来牵扯,所以,当他像孩子似的提着食盒来找她,献宝似的将食盒递给她,她顿时傻了。
“我没骗你,这个真的好吃,我家厨子最拿手的糕点,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伍丹阳笑得很灿烂,刚硬的五官变得很柔和。
若是他们初相遇时,他就用这张笑脸面对她,她绝对不会讨厌他。“你……怎么会想到拿来给我吃?”
“你不是说最大的乐趣是做出各式美味糕点,且尝遍其他师傅做的糕点吗?!”
苏以薇又是一怔,没错,他问她为何做糕点,她如此回应他,却不曾想过他会记在心上,这种感觉很奇怪,她漠视他,他却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他们对彼此的不公平对待,让她生出一股愧疚感。
“你赶紧尝尝看。”
她不自在的垂下螓首,伸手取出一块糕点放进口中,浓郁的栗子香味在嘴里散开,甜而不腻,糕点绵软细致。
“味道如何?”伍丹阳充满期待的问。
“很好吃。”
他欢喜的咧嘴大笑。“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略微一顿,苏以薇清了清嗓子道:“伍公子费心了。”
“我很想谢谢你。”
唇角抽动了一下,她怎么有一种被雷劈到的感觉?“为何谢我?”
“你总是特地为我做糕点。”
真是令人汗颜……苏以薇强忍着别扭,很实在的说:“我是做生意的。”
“你可以坚持不做我的生意。”
若不是他凶悍的亮刀子,她根本不想做他的生意,好吗?可是她不忍心实话实说,扫了他的兴,只能嘿嘿傻笑。
“张嬷嬷还有几道拿手的糕点很好吃,下次再带来给你吃。”
“这怎么好意思,不用麻烦了。”这个家伙干么对她那么好?说起来,她从来没有给他好脸色,摆明对他不悦,他怎么还会觉得她很好?这会让她觉得很心虚,虽然她不认为自个儿藉敲诈惩罚他的恶行有何不对。
“不过是几块糕点,若是你觉得过意不去,以后做更好吃更特别的糕点卖我。”
她突然有一种被愧疚感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若知道她所做只是敲诈他的假象,他会不会恨死她了?
可是,她并没有私吞敲诈来的银子,银子全用于做善事。
“你身子不适吗?你的脸色很不好。”伍丹阳伸出手,可是显然意识到男女有别,半途又将手缩了回来。
“我……最近比较累。”
“累了就别再练字了,没见过比你更勤于练字的姑娘。”害他面对她的时候,总觉得自个儿很没出息,想要争气,又无能为力。
“这已经习惯了。”虽然生活在这个时代十几年了,也接受周遭多数是文盲,甚至只求今生平凡的相夫教子,最奢侈的就是有个十面香傍身,可是骨子里,她无法认同女人无才便是德这样的观念,她害怕被无知淹没,害怕成为随流言摆布的市井小民,所以每日勤于练字,好像如此,过去那个懂得独立思考的自已,便能存于如今的躯体里。
“我懂。”生了病,他也坚持进练武场待上一、两个时辰,这不正是习惯吗?习惯,不过是想证明自已。
苏以薇觉得自个儿又傻了,她本看不起这个家伙,先入为主的认定他们是不同层次的人,但可笑的是,方才他说懂她,她相信了。
“你练字,我不打扰了。”伍丹阳没再纠缠的转身走人。
许久,苏以薇只能失神的目送伍丹阳远去的身影,为何会有一种酸酸的感觉?他明明是流氓,这一刻却觉得他比她还真诚。
“伍公子对小姐真好。”满儿小小声的说。
她懊恼的一瞪。“送糕点给我吃就是好吗?”
满儿摸摸鼻子转过身,小姐今日心情不太好,还是少惹为妙。
苏以薇郁闷的咬着下唇,满儿只是说出想法,她何必迁怒呢?伍丹阳只是做了一件令她感动的事,不能因此就将他平日的恶行恶状一笔勾消。
伍丹阳离开十面香,将坐骑交给小厮邵明,漫步前行。
岑叔微微挑起眉,牵着另一匹马儿跟在后面,半晌,忍不住道:“苏姑娘并不是真心待少爷。”见主子没有回应,仿佛没听见似的,他只好再接再厉,要让主子面对现实。
“我怀疑苏姑娘藉机敲诈少爷。”不是怀疑,而是确定,可是他了解主子性子执拗,主子当苏姑娘是好人,苏姑娘做什么事都可以被理解。
“那又如何?”
岑叔怔住了,少爷看似粗鲁蛮横,其实很敏锐,苏姑娘待他是否真心,他岂会感觉不出来呢?他不是不懂,只是不在意。
“岑叔,每次吃苏姑娘做的糕点,我就会想到她在厨房做糕点的样子,那么专注认真,好像她做的事关乎生死,连带她做出来的糕点也特别美味好吃。无论如何,她用心做了,就算是迫于无奈,那又如何?”
岑叔的眼神一沉,有种不祥的感觉,少爷好像对苏姑娘很上心,少爷能够对一个姑娘上心,这原是好事,无论老爷、夫人,还是他们这些奴才都会开心,可是,就他查探所知,苏姑娘出身不好,要不,也不会抛头露面开铺子。
这样的姑娘就是嫁给知府大人的庶子也不行,更别说是嫡子,最多只能当妾,可少爷对一个人好时,是绝不可能委屈这个人,而苏姑娘只怕也不是那种愿意委屈自个儿的人……岑叔摇了摇头,好像想太多了,少爷也不是第一次对一个姑娘上心。
以前少爷对表小姐也很上心,可是有一回,表小姐因为少爷的蟋繂吓哭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丑得少爷作了一个晚上的恶梦,从此听到表小姐的名字就变脸皱眉。
“岑叔不是告诉过我,见字如见人吗?我看得出来苏姑娘是心地纯良的好姑娘。”她明明不喜欢他,可是面对自个儿该做的事一点也不马虎,由此可知,她的心思是多么纯正。
岑叔无法反驳,为了逼少爷练字,他不断告诉少爷见字如见人,想想少爷的字虽然歪七扭八,却也可见一股霸气,还真如同他的人。
“苏姑娘无父无母,却能独当一面,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姑娘。”伍丹阳心知岑叔的想法,他就是不学无术,总是官家子弟,还是出生在伍家这样的百年书香世家,百年来,伍家出了三十个进士,状元榜眼探花皆有,还有人入内阁,这岂是苏姑娘这样的孤女高攀得起?“是,我记住了。”算了,何必想那么多呢?虽然苏姑娘姿色娇柔,有一股独特的气质,可是青楼那些花魁一个比一个容貌艳丽、手段了得,也没见过哪个有本事勾住少爷,相信少爷对苏姑娘的心思应该很快就会过去了。
第二章 当是朋友(1)
伍丹阳不喜欢文字,因为这些犹如一团线组合而成的东西不认识他,为此,他曾经被潮笑、被歧视,甚至为此走上习武之路。
不过,今日他却提笔练字,练的还是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而这是他爹临摹的版本,对他来说,又比苏以薇临摹的版本更容易明白……好吧,基本上对他而言仍与天书无异,差别在于老爹的版本至少还可以让他知道如何下笔。
岑叔看得忍不住皱眉,照理说他应该很感动,毕竟少爷很少拿笔,今日会主动提笔练字,多么难得,可是,为何是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而且他真的很想叫少爷不要练了,少爷的字真是丑得见不得人。
“少爷不妨挑几个字练练,要不,少爷练到天黑了,只怕也记不住。”
伍丹阳自认为很有气魄,可是说到这玩意儿,脱口而出的声音就是很没有气势。“岑叔不是常常告诉我,有志者事竟成吗?”
“是,有志者事竟成也,只是少爷,孟子亦曰:‘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岑叔太了解他了,今日辛苦练上一个时辰,明日就会嚷着手指好像坏掉了,偏偏少爷练弓箭练到手指都僵了,也不见他皱一下眉头,有没有兴趣,差别真的很大。
“这一次我会坚持到底,直到将字练好。”
略一顿,岑叔很好心的提醒道:“这是非常艰难的。”
伍丹阳不满的挑起眉。“岑叔就是瞧不起我。”
“不敢,只是少爷向来无心在此。”
伍丹阳还真反驳不了,一日弓箭不离手,他不累,可是执笔半个时辰,他就觉得自个儿如同笼中鸟,不行,这一次他要坚持住,他想知道练字何以成为她的习惯。
“天下红雨了,我的宝贝儿子竟然在练字!”
伍夫人爽朗的声音来得太突然了,伍丹阳刚刚生出来的斗志瞬间软了下来,手一歪,苦苦熬了一个时辰的字就毁了,虽然他原来的字也很惨,但好歹看得出来是字。
“娘,难得我想练字,你为何要跑来这儿捣蛋?”伍丹阳气得咬牙切齿。
伍夫人好无辜。“我听说你今日早早就回来了,担心你病了,就过来瞧瞧,没想到你竟在书房练字,你不知道娘有多感动啊。”
感动?娘明明满脸狐疑,恨不得从他脸上探出什么蛛丝马迹。
伍夫人不只是怀疑,还好奇不已,事出反常必有妖,也不知这小子玩什么把戏。
“娘不是老叫我多读点书,每日练字一个时辰吗?!”
伍夫人冷笑。“你何时将你娘的话放在心上?”
伍丹阳清了清嗓子,昧着真心道:“岑叔说,即使大字不识几个,若能写出一手好字,好歹能够遮掩几分。”
岑叔真觉得自个儿应该感动落泪,原来少爷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可是一想到许久以前的进言何以如今方起作用,他只觉得忧心忡忡。
原来是想遮掩大字不认得几个啊,这意谓什么?伍夫人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你何时开始在意起这种事了?”
伍丹阳张着嘴,半晌还是挤不出话来,索性任性的甩笔道:“既然娘不希望我在意这种事,我不练了。”
这可不行!伍夫人赶紧拿起毛笔塞回他手里,完全不知道自个儿被转移注意力了。
“娘并无此意,你要想写出一手好字,这当然是好事,只是,没想到你会在意别人知道你大字不识几个。”
“娘和岑叔终日在耳边唠叨,不想在意也不行。”伍丹阳的脸皮真的不是普通的厚,理直气壮得教人瞧不出他有丝毫心虚。
“是吗?”
伍丹阳恼怒了。“娘究竟要不要儿子练字?”
“你练,娘不会打扰你了。”
伍丹阳很有架势的再度酿墨落笔,可是旁人的目光太过火热,他勉强写了一个字就写不下去了,不由得满眼怒意的瞪着满面欢喜的娘亲。“娘要在这儿看我练字吗?”
“难得可以看见儿子练字。”言下之意,她可不想错过如此了不起的一刻。
“娘在这儿,我没法好好练字。”
“为何?”
伍丹阳当然不能承认,因为字太丑了,觉得难为情,这会让娘以为他发烧,脑子烧坏了。这种感觉他以前从来不曾有过,他总认为字丑又如何?他的拳头在大周只怕没几个人应付得来,师傅还夸他是练武奇才,身子高壮结实,却灵巧敏捷。
“一旁有人,我无法专心。”谁都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没出息的样子。
伍夫人觉得很委屈,撇了撇嘴。“岑叔在这儿,怎么没听你抱怨?”
“岑叔不同。”
虽然明白岑叔就如同儿子的奶娘,伍夫人还是忍不住心里泛酸。“娘知道,娘比不上岑叔。”
岑叔闻言冷汗直流,张着嘴巴想要辩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虽说他的妻子才是少爷的奶娘,可是少爷五岁,他就跟在少爷身边,夫人有此安排,是看上他读了几年的书,若非考运不好,绝对不输给秀才。总之,长期下来,比起妻子跟少爷,他反倒与少爷的关系更为亲密,这也难怪,毕竟妻子还要照顾儿子,后来又跟着儿子照顾夫人的铺子,自然比不上他与少爷相处的时日。
怔愣了下,伍丹阳呐呐的道:“我的字再难以入眼,岑叔也不敢说什么,可是娘就不一样了,娘会一直唠叨,我可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