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嫣。」穆可清心一软,伸手想拉住好友,「你知道我是为了……」
柳嫣却用力甩开了她的手,哽咽道:「你总是这样一意孤行,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完成。你能为负了你的李灿璃、为亏待你的国家做到这个地步,但你可有考虑过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的心情?
「你为了这国家、为了景城的百姓可以鞠躬尽瘁,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过你一手带起来的亲兵?你在信上说想把云儿托给我照顾,那我呢?你打算把我托给谁、把景城这支五万大军托给谁?难道你不知道,若是少了你,这支军队也等于废了?」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穆可清心一揪,「可我别无选择。」
「你可以选择的,你只是总习惯把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柳嫣心疼又恼怒的道,「要我说,景城沦陷了又如何?这国家的皇帝都不在乎了,你又何必替他操那份心?」
「夫人说的不无道理,但是你不觉得穆将军若听得进去,那他就不是穆可清了吗?」一旁的李熙平蓦地插口。
柳嫣一愣,随即冷哼,「你挺了解她的啊,那你怎么不阻止她胡闹?」
两个人闯入敌军阵中行刺主帅?这种胆大包天又荒谬至极的方法,也只有可清想得出来,偏偏竟还有个笨蛋在旁支持她
「阻止有用吗?」李熙平淡淡的反问。
「……」当然没用。柳嫣一时哑口。
而被人当面讨论的穆可清颇不自在,正想说什么时,李熙平又先她一步开口。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将可清平安带回来。」他慎重道。
柳嫣挑眉,「当真?」
「此行能不能成功是其次,但我保证今夜既将可清带出去,那么即便拼着我的性命不要,也会将他带回来给你。」
瞪着他认真的表情,穆可清突觉双颊发烫,心跳失序。
该死,她是哪根筋不对了?她暗暗心惊。
她与熙平才认识多久,怎么会因他的一句话,产生异样心思?
她心慌的伸手按住胸口,彷佛这样就能遮掩自己的失态。
只是这个她以为没人注意到的举动,却被柳嫣看在眼底。
柳嫣先是一怔,视线快速的在两人身上游移,脑中飞快掠过几个念头。
可清居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李熙平动了心虽然不确定可清放了几分心在他身上,但不管怎么样都比继续惦记着李灿璃好。
至少李熙平的心机比他二哥少多了,待可清看来也是真心诚意——虽然他明显还不知道可清是女的。
而就像他刚才所说,再怎么发脾气也拦不了可清,但若有他在可清身边,或许她真能平安归来。
柳嫣用力握紧了拳,强迫自己开口,「好,希望殿下记住自己的承诺,务必把我家夫君带回。」
「我会的。」李熙平重重承诺。
一如李熙平先前所预测,今晚天候不佳,厚重的乌云遮掩了星空,同时也遮住皎洁的月儿,使得视线不甚清晰,正是偷袭的好时机。
一抹黑影在夷军的营地外观察了许久后,悄悄绕过严密的巡防,无声无息的接近主帐,闪了进去。
然而一入帐,穆可清便知中计了——帐中那名穿着主帅战甲走动的,并非薛玄本人。
这是个圈套。
她猛地扑上前,割断那伪装成薛玄的夷兵气管,可惜仍迟了一步,对方已大喊出声,当她扔下屍首钻出营帐时,已有近千名精兵将她团团围住,火光映亮四周。
「哈哈,穆可清,看来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现在落入我手中,你可有什么遗言?」薛玄得意的大笑自远处走来。
他本期待看到穆可清惊慌失措的模样,不料他明明已经深陷险境,却仍镇定自若,仅眼底淡淡掠过一抹失落。
「我军高阶将领中果然有你们的细作。」她难掩苦涩的轻声道。
看这阵仗,薛玄显然早知道她会前来。
而晓得她今晚打算夜袭薛玄的,加上嫣嫣、熙平及她自己,不到十人,并且全是军中最高阶的将领,也是她最信赖的部属与兄弟。
然而,这里面却有个叛徒。
这叛徒不断将机密泄露给夷人,令他们牺牲了许多同袍,还两度欲置她于死。
自上回受伤后,她一直想找出那细作,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只为缩小调查范围,但当答案近在眼前,她却突然害怕了。
「哈,只可惜你知道得太迟,夏国大名鼎鼎的穆将军,今天注定命丧于此!」薛玄兴奋道。
若能杀了穆可清,他在国内的地位将无可取代。
穆可清瞧了他好一会,忽地扬唇一笑,眼神突然变得凌厉,「是吗?那也要你有这本事。」
她脸上的神采,令长年败于穆将军手下,一见到她就先腿软的夷军气势顿时一弱,压根忘记己方处于绝对优势。
薛玄也被震慑了半晌,回神后立刻怒道:「哼,我倒要看看,穆将军如何能自我千名精兵中杀出重围。」
「那就试试吧。」穆可清早已拔剑,不等他下令先直接一头杀进了夷军当中。
她毕竟武功高强,那些只懂粗浅功夫的夷军并非她的敌手,再加上一见到她,就不自觉的先有了怯意,手脚自然更加施展不开。
只见她身形轻盈的在敌军中穿梭,夷兵急着想杀她,但刀剑砍来砍去都是挥到自己人,外围的士兵们也挤不进来。
薛玄看得气急败坏,差点自己提刀杀上去,不过仍硬生生忍了下来。
穆可清武功再高也终究是凡人,所谓蚁多咬死象,他就不信他有办法杀出这千余人的包围!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面对杀不完的敌军,穆可清也渐感吃力,身上亦不可避免的多了几道伤口。
但她似乎并不在意,嘴角噙着冷冷笑意,一招一式从容不迫,彷佛眼前面对的不过是群不值一提的虾兵蟹将。
薛玄皱眉瞪着他,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
那密信上说穆可清是与夏国五皇子景王一起来的,可为何始终不见景王出来救他?
此时一阵骚动惊呼自后方传来,他猛地回头,竟见身后火光冲天,脱了缰的马儿四处奔跑冲撞,一团混乱。
薛玄心头一沉。
那……那儿不是囤放粮草与战马的地方他回神后,连忙大喝,「发生什么事了?」
「元帅,不好了!粮草……被人放火给烧了!」一名夷兵跌跌撞撞的奔过来,边跑边嚷,「还有马儿不知怎地像发疯似的乱窜!」
「什么?!」薛玄震愕,急吼道:「还不快命人去灭火!」
出征时没了粮草与战马,光有士兵,这仗也打不下去,因此平时都派有重兵日夜把守。
然而今晚他得知穆可清会来行刺,就调动兵力以便埋伏围攻,而自穆可清出现后,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一心一意想让这令麾下将士闻风丧胆的夏国将军把性命留下,其他地方也就松懈了,哪知居然有人会去偷袭粮草与战马
「薛元帅,看来凡事不能太笃定呢。」穆可清的嗓音轻飘飘的送入他耳中。
薛玄愕然回头,见对方一脸嘲弄,终于明白了。
「原来是声东击西之计?」他恶狠狠的瞪向穆可清。
对夷军的密探说要行刺他,实际上却是来烧粮草,且为求逼真,能骗过他们,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这可怕又可恨的穆可清!
第5章(1)
乍闻粮草被烧,夷军从上至下皆惊慌失措,只是他们不晓得的是,穆可清表面从容,心却宛如刀割。
如果可以,她倒宁愿此计别成功。
想到自己最信赖的人当中,竟有夷人奸细,她便感到一阵冰冷麻木。
当的一声,穆可清运劲砍断前方敌人的剑,抬眼刚好望见敌军眼中的惊恐。
显然粮草被烧一事已让他们乱了阵脚,攻击变得更加软弱无力。
她冷笑,将剑送入敌人胸口。
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突地凌空飞来,越过众夷兵的头顶,落到穆可清身旁。
他手中长剑一挥,便击倒前方几名夷兵。
是李熙平!虽然清楚他的能耐,但见到他平安出现,穆可清才大大松了口气,心安了许多。
「走。」目的既已达成便无须恋战,他知可清耗力不少,因此一把拉起可清,点足跃起。
他的师门轻功独步武林,完全未将那些夷兵放在眼中,踩着他们的头顶一下就窜得老远。
「快,放箭!」眼见两人就要逃离,薛玄顾不得会不会伤到自己人,大喊道。
李熙平不理会身后的攻击,只握紧掌下纤细的臂膀往前奔,穆可清则回头举剑将飞箭击落,甚至还捞了几支箭,反手射死了几名追得较近的夷兵,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可她还是中了一箭。
然而穆可清深知想脱困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从这里到回景城是一路平坦,无处可躲藏,她只考虑了一下,便咬牙道:「往南边树林去。」
「嗯。」李熙平头微微一点,毫不犹豫的拉着人往树林方向跑去。
「后面有狗……」
两人入林后没多久,听到后方传来狗吠声,穆可清不禁皱眉。
她原是打算逃入林中躲藏,夷军在这黑夜里要找他们不容易,之后再找机会回景城便是,但夷军有带狗的话,就麻烦多了。
她刚打了一场恶战,身上血腥味明显,很可能被发现。
如果被追上就不妙了,没剩多少力气,先前在敌军面前的从容有大半是强撑着的,至于熙平又是惊马又是烧粮,之后还带着她跑了一大段路程,她相信他也不会太轻松。
「你身上的伤还好吗?」听见水声的李熙平忽问道。可清身上的衣服染满了鲜血,有自己也有别人的,让他看不出他的伤势如何,要是伤得重,他的法子就不能用。
穆可清知他多半有躲避追兵的方法,硬是忽略肩上火辣辣的疼痛,咬牙回道:「不碍事。」
「那好。」
李熙平带她又跑了一阵,只见眼前出现了一条溪流,然后,他拉着她的手跳了下去。
躲在水中掩去气息的确是躲避狗鼻追踪的好法子,只是早春的溪水冰冷刺骨,穆可清一入水立刻打了个哆嗦,再加上伤口一碰水,更是令她疼得忍不住抽气。
李熙平见状,未作多想的将她拥入怀中,大掌贴着她的背心,运功助她御寒。
穆可清颤抖的靠在他胸前,没矫情的拒绝帮助。
她本不是这么娇弱的人,但方才实在太凶险,她为了替他争取更多时间,几乎耗尽了气力又受伤,此时浸在冰冷的溪水中,顿感难以忍受。
她还不想死,也不能死……
将头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她听着那沉稳的心跳,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像个女人似的依偎在男人怀中。
熙平的胸膛宽厚温暖,明明情况如此危急,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因为,她知道他会守着她。
她活了二十载,这辈子救过许多人,并且还有更多人希望能得到她的庇护,却从没有人问过她需不需要被保护,只有熙平,直接以行动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溪水依旧冻人,伤口也疼得厉害,但她的胸口却是火热的,一颗心因他的守护而悸动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狗吠声渐渐远去、消失,李熙平又仔细听了会,确定危机解除才松了口气,低声对怀中人道:「看来暂时是安全了。」
然而这么一低头,他才忽然发现自己和可清此刻的姿势好像……太暧昧了。
穆可清整个人紧紧贴着他,不留一丝缝隙。
没来由的,李熙平的心突地一跳,不自觉地松开了手。
没想到才放手,怀中的人儿便直接往后倒,他大惊,连忙把人捞回。
「可清?」他颤声唤道,却得不到回应。
此刻天已微亮,他就着稀薄的日光,看见可清双目紧闭,唇瓣毫无血色。
他赶紧将人抱上岸,心惊的发现可清不知何时晕了过去。
若只是浸在冰冷溪水中,有他的内力相助,凭可清的身体状况,断不可能就此失去意识,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受了不轻的伤。
他伤在哪儿了?
李熙平脸色一变,再顾不得其他,检视着穆可清的身子,随即发现肩头扎着一支被拗断了箭杆的箭。
穆可清身上的伤不至于致命,但无论如何都得先做处理。
再说他们也不能一直穿着湿淋淋的衣服,因此李熙平就近寻了一个平坦之处,折了些树枝,接着自怀里掏出用油纸仔细包裹着的囊袋,取出点火工具。幸好他事先在外裹了层油纸,在水里浸了这么久,火摺子和火石才都是乾燥的,一下就点燃了火。
火光映亮了可清失去血色的侧颜,但却令他忽感陌生,本打算替可清处理伤势的动作不自觉的缓了下来,目光无法自那脸上移开。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此次行动有多鲁莽。
他们居然就这么大胆的两人夜闯敌营烧粮放马,未将夷军放在眼里。
可清就已经够胡来了,而他不但没阻止,甚至还更进一步提出意见,行险棋把调查奸细之事一并算计进来。
若非两人的武功皆是当世顶尖,对附近地形又熟悉,否则根本不可能活命,只是受这点伤,已经很不可思议。
然而尽管明白这道理,但见穆可清受伤昏迷,李熙平心中仍堵着说不出的难受与郁闷。
原本他是打算自己去当行刺薛玄的诱饵,但可清却说夷军只知穆将军,不识景王,他若不现身,薛玄必会起疑。
他争不过他,只能妥协……却令他陷入危险。
李熙平倾身,本想察看穆可清的肩伤,却发现穆可清的肤色虽不白,肤质倒是极好,看起来光滑细致,令他忍不住伸手。
等等,他在做什么?李熙平猛地一僵,急急收回差点抚上穆可清脸庞的手。
可清是个男人啊!为何他总对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就算过去不曾倾心于哪位姑娘,他也不觉得自己会喜欢男人……但可清似乎总能轻易激起他从前甚少产生的情绪,无论是欣赏、钦佩、心疼、怜惜……甚至是喜欢。
是,是喜欢,不仅仅是好感而已。
李熙平长长叹了口气。
在与可清共同经历惊险的一夜后,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和二哥喜欢上了同一个人,而且还是个有家室的男人。
怎么办,这可教他之后如何面对可清?李熙平苦笑。
此时,穆可清忽然动了动,接着慢慢睁开了眼。
他顿时精神一振,把那些思绪抛到脑后,忙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穆可清初醒,只觉视线模馍糊糊,仅勉强可见一个熟悉的男人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