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父子写着写着也不知遇上了什么问题,居然同时皱起鼻子,然后抬起头望着对方,接着发现对方做了一样的动作,父子俩一起笑了出来。
安若怡没有进去打扰他们,微微一笑后便领着玉颜离开了,以致于她没有听到他们父子俩接下来说了什么,当然不会知道华磊正努力练习要自己写下完整一首 《凤求凰》送给她,以及华煜向父亲索求了那套凤凰于飞。
一如安若怡的记忆,没多久那件贪腐的大案爆发了,涉案的官员全都被抄了家,城内许多商家都是付出了大笔的贿款才得到做朝廷生意的机会,虽不至于被抄家,不过主事者也因此入狱,皇帝甚至下旨永不得再经营相同的买卖。
由于人力、货物及铺面都齐备,而且通常都是信誉良好且经营状况甚佳的商号才能出线,所以买下这些商号不会亏本,其他的人并不是没想到收购,只是在风头上没人敢立刻出手。
但安若怡不同,她已经“预知”了未来的荣景,不像其他商贾需要时间观望,她必须趁机低价抢快,因为不出一个月,就会有其他大胆的商贾出手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买下不少布庄、绣庄的相关产业,并垄断了整个京城制作头面的工艺坊。
玲珑坊,是最初华磊为安若怡开设的工艺坊,今日安若怡一进玲珑坊就遇上了一位熟客,她一见他便一阵心惊,这段日子她过得太幸福了,以致于忘了变故即将来临。
她看着坐在铺子里让黄掌柜招呼着的客人,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凌纪凡,出身梨园,在京城里名声响亮,曾是前朝皇帝时常召唤入宫表演的名家。
凌纪凡与安若怡的父亲是旧识,安若怡带着华老夫人及华煜来到京城时,就是他帮忙牵线疏通的,凌纪凡唱的是旦角,知道安若怡的好手艺后,每每有新戏,行头都指定由安若怡制作。
初来到京城时,谁会知道安若怡的手艺,靠着凌纪凡牵线,她先做起的就是梨园的生意,时日一久,那些看戏的官夫人也开始向她订制头面,才让一家人的生活安定下来,甚至攒了一些积蓄。
“谁人不知凌老板的名气,据说凌老板与前朝八皇子是旧识,现在满城都在搜找失踪的八皇子,凌老板,该不会被您藏在府上吧?”黄掌柜没有发现安若怡已经来到,仍主动与凌纪凡攀谈。
安若怡皱着眉头,不喜欢这个华磊帮她找来的掌柜。
她在成为将军夫人之前,只有一名助手帮她处理工艺坊的生意,本来这回也要聘雇她为掌柜,却在应聘之后得了急病而逝,听说她的姊姊亦熟悉这头面生意,所以后来华磊就改雇了她。
虽是姊妹,安若怡却不喜欢这个黄掌柜,所以她正在观察新买下的铺子里有没有能力更好的,要提拔其他人为总管,协助她管理所有的铺子。
“黄掌柜您说笑了,窝藏钦犯是杀头大罪,万一让人听了当真,我这项上人头可不保。”凌纪凡露出一抹粲笑。
他那张芙蓉面精致得有如瓷偶,做起旦角的扮相,身段比女子还要妖娆,一双上勾的桃花眼,好似时时都会摄人心魄,无分男女,只要看过他的戏,都会为他心荡神驰。
“黄掌柜,别说浑话了,你去忙吧。”安若怡轻斥道。
黄掌柜脸色微愠的应了声“是”,退回柜台后方。
凌纪凡一见安若怡,便热络的要上前打招呼,没想到她退了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行止十分明显,他的笑容一窒,收回了双手,再换上的笑容,多少夹带了一些疏离感,那是他受挫了的表现。
“若怡,你如今成了将军夫人,怕是我不能结交的了。”
安若怡一听,心头难免有股感伤,她是十分感谢凌纪凡的,若说凌纪凡是朋友,倒不如说他是恩人,但也因为如此,才导致了她上辈子悲惨的下场。
上辈子,她因为院落里的开支捉襟见肘,又与华磊冷淡疏离不肯求助于他,所以重新偷偷做起了头面生意。
而婆婆似乎不逼死她不甘愿,即便曾在因缘际会之下遇见一方外之士,看了她的八字后说她有旺夫之相,老人家还是从未相信。
最后那方外之士给了华磊忠告——
将军,夫人是您命中的贵人,有她在华家,可保华家风生水起,但这富贵是要付出代价的,一旦她去了,先不论华家会开始逢厄遇劫,若有深爱着她的至亲,不出十年,亦将跟着去了,将军,劝您一句,夫人,您不可负。
事后,华磊多少有了忌惮,夫妻俩也相安无事的过了好一段日子。
凌纪凡也不知是刻意帮她还是他真有需求,曾多次找她订制头面,就在有一回,她命玉颜送货去给凌纪凡时,被华磊派人逮个正着。
婆婆不肯承认自己苛扣了每月该给纤云阁的用度,还诬陷她是拿了银子去豢养面首才需要这么大的用度。
她想都没想过婆婆居然能说出如此荒唐的话,所幸华磊并没有相信,但他仍命人查了库房,华老夫人的院落摆设如常,库房也没有新增什么金银珠宝,若说老人家真苛扣了纤云阁的用度,都用到哪里去了?
华磊十分生气,认定她成了将军夫人后变得虚华了才会入不敷出。
自那天起,他们之间连最后的一点夫妻情分都不存在了,像两个陌生人一般。
接着府里有了谣言,说华煜长得与华磊一点也不像,倒与那凌纪凡有七分相似。
尽管府里谣言四起,但华磊从没信过,他依然十分疼爱华煜,而苏霏雪或许也因为这一点,对华煜疼爱有加,华煜渐渐开始疏远她,怨她让他遭受祖母的冷淡对待以及仆人的指指点点,自此,几乎整日都跟在苏霏雪身边,好像华磊及苏霏雪才是他的父母一般。
这一连串的打击,安若怡都还承受得住,直到她听到苏霏雪有孕的消息……
她在华磊面前的优势,就只有华煜这个孩子,尽管有许多人怀疑华煜的身世,但至少华磊不曾怀疑过,可现在他跟苏霏雪有了孩子,会不会再也不待见华煜了?
这个消息让她气血攻心,病情加重,却不肯让大夫诊治,甚至还要玉颜隐瞒不告诉华磊。
就这样,华煜身世的疑问终于传出了府外,传入了凌纪凡的耳中,流言绘声绘影的,甚至说她被华磊软禁,凌纪凡亲自上了将军府要向华磊解释,华磊听了只是面色沉重,然而婆婆对于凌纪凡此举却十分愤怒,因为她始终认为她与凌纪凡有染。
华磊也不知是倦了母亲的无理取闹,还是真有了怀疑,竟当着众人面前问了她,到底她与凌纪凡是什么关系。
当时她一心认为华磊因为有了与苏霏雪的孩子,变得不相信她了,难掩气恨的呕出了一口鲜血,随即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厥了过去,突然她忆起了那名方外之士的话,她流着眼泪,却淡淡的笑了。
玉颜扶着她,一如她病后的以泪洗面,替无助的她申辩着她的清白,她知道,大限已至,华磊上前要扶她,也被她推开了。
“华磊,我到死都不会告诉你我跟凌老板的关系,你就一直猜测着,直到把这个疑问带进坟墓里吧!”
她永远无法忘记华磊大受打击,震惊错愕的表情。
“你这是承认了母亲的话,华煜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华煜当然是你的孩子,他与我跟凌老板的事无关。”
“你……跟凌老板。”华磊沉痛的跌坐在主座上,在他心中,终于是信了安若怡与凌纪凡有染。
凌纪凡还想解释,却被她喝斥,“凌老板,你再说一句,我做鬼都不会饶过你,我就快死了,你想让我的鬼魂纠缠你一世吗?”
凌纪凡沉默了许久,终于了解了她的用意,他与她相识太久,甚至可说比华磊还要了解她。“若怡,你知道我有多不想成全你这最后的温柔。”
“凌老板……”
“你……保重。”凌纪凡不忍再看这一幕,转身离去。
继而跑进大厅里的是听闻消息赶来的华煜,他见母亲嘴角挂着鲜红,坐倒在厅里,尽管平时再怨她,但她终究是他的生母,他想上前探视,却被她用力推开。
“你!要不是生了你,我何须被困锁在这将军府里!华磊,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为你生了华煜,误了我的一生!”
这句话,伤害的不只是华磊及华煜,伤得更深的其实是她自己,说完这句话,她虚弱的倒在地上,她听见华磊怒吼要人找大夫,也感觉到华磊抱起她直奔纤云阁,但她心里最后一个念头就是……
这样华磊和华煜就会开始恨她,这才不会应了方外之士的话——
深爱她的至亲,不出十年,亦将跟着去了……
拖了三天,她最终还是去了。
想着自己前世死前的那段日子,安若怡的眼泪滑下了眼眶,在惊觉有人以手巾为她拭泪,她回神一看,竟是凌纪凡,她吓得踉跄连退数步,直到被玉颜扶住。
“凌老板,我……不能做你的生意。”
凌纪凡再也维持不了笑容,他不明白十年好友,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冷淡?
“你可知整个京城制作头面的工艺坊如今都在你的名下?”
安若怡想起来了,由于她急着扩大华府的产业,都忘了将会发生凌纪凡这个事件,如今,她该不该接这个生意?
如果不接,不但给凌纪凡带来不便,更甚的,会不会显得欲盖弥彰?
“凌老板,不是我不交你这个朋友,而是……我有难言之隐。”
“我知道,跟你婆婆有关吧。”
他依然如此善解人意,这让安若怡维持不住冷颜,终是露出了笑容。“果然是消息灵通的凌老板。”
看见她笑了,凌纪凡这才放了心。“公主寿辰,皇上召了一个戏班子进皇城唱戏,其中一个曲目是 《贵妃舞霓裳》,这事你可知?”
说到《贵妃舞霓裳》,整个京城表演得最好的就数凌纪凡,这曲目不只要有深厚的唱功,亦要有绝伦的舞技。“所以凌老板要进皇城表演?”
“是的,所以你该知道这有多重要,我不想假手他人,我要你亲手为我制作一顶点翠凤冠,你有顾虑无妨,我可以与黄掌柜接洽,唯有凤冠要你亲手制作,你可否答应我?”
安若怡望着他,他可说是退让再退让了,他是她的大恩人,她实在做不来过河拆桥这种事,再加上工艺坊是在华磊的同意下开的,华磊总不会阻止她做生意吧。
她仔细思考后,终究还是接下了这笔生意……
第6章(1)
将军府之大,自然有不少人烟罕至的僻静之处,此时马夫吴勇正忐忑的跟着陆风来到后花园。
华磊就站在绿荫下,没有回头看吴勇一眼。
吴勇不禁冷汗涔涔,他平常就一个照看马匹的小奴,哪里需要将军亲自召见,而且还是在这么僻静的地方,将军要问他的事肯定非同小可。
“吴勇,你可知罪?”华磊依然背对着吴勇,负手而立,沉声一句几乎把吴勇的心给震出了喉头。
“奴、奴才不知……”
“大胆!你还不老实招了!”
吴勇想着马匹他都照看得很好,没病没痛的,将军问的应该不是马,可他区区一个马夫,能让将军生气的还能有什么事……直到他想到了自己与琴儿那见不得人的关系。
本来琴儿只是一个奴婢,将军府也不是皇宫,琴儿不是碰不得的宫女,但他们未婚私通,而且还不只一次暗夜苟合,确实败坏了将军府的名声……
“奴才知罪了,奴才不该、不该与……”吴勇结结巴巴,就是说不出他与琴儿的苟且之事,只得不断磕头求饶。
华磊这才转过身,看清了吴勇的长相。
也难怪琴儿未出嫁就献身,吴勇虽然是马夫,但身形魁梧,相貌端正,出身即使不高,但以琴儿这样的奴婢,自然是将他视为极好的对象的。
“吴勇,我问你,你是否曾与琴儿在大花园里行苟且之事?”
果然是这事……吴勇一下子跪伏在地,完全不敢抬头。“奴才该死!”
“你们看见了不该看的事?”
都怪他碎嘴,在花园里看见了将军抱着夫人回纤云阁,向马房里几个马夫及车夫当玩笑话说,事后一定传出去了,可他当时只说他跟一个婢女在风流,并没有说出是琴儿,没想到将军竟然查出来了。“奴才……奴才什么也没看见。”
“吴勇!你淫乱我将军府,竟然还敢说谎?!”
难不成将军还要听他承认他撞见了他们的好事吗?吴勇不敢抬头,只怯怯的抬眼看向华磊,最后索性硬着头皮说了,“将军要奴才看见,奴才就看见,将军要奴才没看见,那奴才就什么也没看见。”
华磊与陆风相视一眼,算是确认,华磊才接着问:“你与琴儿看见我跟夫人之后,做了什么?”
吴勇的冷汗顺着颊边滴入土中,晕出一处处深色圆点,隔天将军夫人被老夫人责打了五十鞭,这事可不是秘密,他早猜出是何人告密,如今将军会亲自审他,想必有了七成把握了。“将军饶命!奴才什么也没说,请将军明查。”
“你什么也没说,那琴儿呢?她说了吗?”
好歹也算与琴儿两情相悦,吴勇实在不想害了琴儿。“琴儿知道分寸,也不会乱说的。”
“她没说你也没说,难不成是老夫人半夜里不睡觉看见的,还是我自己去跟老夫人说的,你是这个意思吗?”
“奴才不敢!”
早在陆风调查出吴勇在马房里说的话后,他就猜到传出那晚的事一定与吴勇有关,只是与他私通的婢女是谁,他倒是保密到家,一个小小的马夫,不可能直接面见苏霏雪告密,所以告密者肯定是她身边的婢女,第一个让华磊怀疑的,就是由苏府跟来的琴儿。
所以他故意提起琴儿来试探吴勇,吴勇也立刻招了。
“吴勇,我问你,你们撞见我与夫人之后,琴儿可有何异样?”
“她……”
吴勇还在想说词开脱,却被华磊沉声一喝,“吴勇,别以为我是不知道才问你!”
吴勇这下是全身抖得骨架子都要散了,他吓得不知所措,一听将军低吟一声,就全都招了,“琴儿当夜没有跟往常一样回奴人房就寝,反而宿在姨娘房里的外间,说是……说是……”
“说是什么?”
“说是姨娘一早醒来需要她服侍。”
如此华磊可说是完全确定话是琴儿传出去的,雪与琴儿肯定联合演了一出戏,加油添醋的让母亲知道了这件事,还误导了母亲,让她重罚了若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