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若冰、淡若水,从踏入龙骸城开始,便目空一切的高傲神只──
露出了淡淡微笑。
稀罕至极的微笑。
「我挑他。」一笑倾城的天女,葱白纤指,钦点龙之三子。
「天女要挑老三?」龙主有些反应不来。
「挑?挑啥?」三龙子状况外,他贪睡误事,不知眼下发生何事。
挑他?
有股不好的预感……
辰星的白纱仍握于他掌中,心里的不祥让他本能想甩掉它,偏偏细纱越是缠得更紧。
另一端,在她手里。
彷佛为两人牵起联系,预告彼此纠缠难解的命运。
「呃……为什么是老三?」龙主有此一问,纯属好奇。
老三当然是不错啦,至少他做事不冲动,脾气也是九子中,温驯排名前三位。
他这当爹的,不用担心老三难以控制,做出弑仙蠢事,可以稍稍松口气。
辰星脸上笑容更深,道来她的理由。
「因为,我想要一只白色的坐骑。」
第2章(1)
从古至今,没有哪条龙,变成天女的坐骑。
寻常来说,天女喜欢凤凰,更胜于粗犷雄伟的龙。
凤凰羽色鲜艳,身姿优雅,配上天女飘渺神韵,最是合适。
所以提到坐骑,凤凰皆为首选。
历来头一遭,有天女选中了龙。
身为破例头一只,三龙子毫无喜悦。
当神祗的坐骑,代表着悠哉的好日子,到此终结。
如果,有采药天女或百花天女也罢,大概就是载着她们寻访各座奇山仙药,空闲时,还能泡泡山泉,浸浸神湖,在大草原上躺平睡觉。
竟然是战斗天女……
「战斗」两个字,多么血淋淋的劳动呀……
抹着脸,抹不去满脸的无可奈何。
「节哀。」五龙子走过来,搭搭他的肩,又走开了。
「顺便。」二龙子仿效五龙子行径,补上一记安慰,寥寥无用。
「保重。」
呜,大哥,连你也这样……
九龙子投以目光,水灿欲滴,双眼闪闪灿灿,里头写满了对他这个三哥的不舍,以及同情……
「小九,你别说了。」不用动口,他懂,他完全懂。
「那矮冬瓜,看起来极难相处,老三,你接下来……不会太好过。」四龙子断言,相当笃定。
「我突然觉得好困,我再去睡一下……」三龙子想以睡眠来逃避现实。
「三龙子,龙主有请。」一名鱼婢前来,温驯福身,传达龙主命令。
「说不定天女后悔挑我了,自行离城去,父王叫我过去,告知一声。」三龙子在不该乐观的时候,总是特别乐观。
不管众兄弟的嗤笑,他带着一丝丝希冀,随鱼婢同行,去见龙主老爹。
「老三真可怜,自欺欺人……」
「三哥……」
果然,是自欺欺人哪……
等在迎客厅的,不止龙主一人,还有矮冬……辰星天女。
「坐。」龙主努努颚。
三龙子一坐下,龙主倒站了起来,拢拢衣袍。
「那么,天女与嘲风慢慢聊吧,培养一下主从感情,也是好事。」
「好望。」三龙子修正龙主的谬称,可惜龙主摆摆手,转身离开,留下他与辰星单独相处。
「你有两个名字?」
辰星淡淡揭睫,羽睫浓长,漂亮,那对眼眸更显乌黑深邃。
「我叫好望。」三龙子也坐了,不好起身走人,干脆替自己斟起茶来。
「龙主唤你『嘲风』。」她已经三番两次听龙主提及此名。
「他想替我取那个名,但我不喜好嘲弄风月,我爱眺远,『好望』比较适合我。」
他爱极了风与月,身坐高处,月特别明亮;风特别凉爽,吹动他一头长发,眯起眼,享受清风拂触,很是舒服,怎还会想嘲讽它们那?
「好望……」她复诵了一遍,嗓浅声柔,将他的名字喊的绵柔。
「你是因为我的鳞色,才选我当坐骑?」好望啜口茶后,吁口气,也吁出满腹疑惑。
她瞅着他,没有颔首或摇头。
「不用武艺高低,或合适性?也不在意我是条懒龙,或许,你身处危急之际,我还赖在哪株高树上睡得香甜,来不及去助你?」他扬着眉问。
这不是威胁,而是丑话说在前。
他没有二哥好斗,也不够勤快,可以待在高处,赏数月的景,睡数月的觉。
不求飞黄腾达,不够骁勇好战,这样的他,当她的坐骑也没关系吗?
「我不需要你助我,更不用你插手,我除魔之时,你可以随性去睡。」
辰星口吻虽淡,语意中对自身武艺的自信,表露无疑。
她,不会有需要他出手的时候。
「不用我帮助?不要我插手?我的用途,仅止于载你去厮杀,然后我就能退到一旁,凉凉翘脚,全看你表现?」
当战斗天女的坐骑,不用跟着出力咬妖兽,沾满满身脏血?
听起来,似乎是个闲差呀。
她螓首一点,力道不重,但却坚定「对。」
「找麒麟载你不是更快、更省时?」麒麟脚程快,更胜过龙族。
她的眼没有从他脸上挪开过,从他踏进迎客厅开始,她便一直看着他,鲜少眨眸。
兄弟们明明再三数落,说她不正眼瞧人,只用余光淡瞟,眸光又冷得像冰,怎么……他一点都没有感觉?
她看着他,恁地专注、认真。
他在那对眼中,没看到冰霜,倒有一点炙热,是他错觉吗?
「我不要麒麟。」她说。
「嫌麒麟太小只?论威武及气势,麒麟的确输我们一大截……」好望又喝了口茶。
「我只要你。」她续道。
噗——
一口茶沫,喷溅得好远好远。
她面不改色,头稍偏,肩胛纹风未动,茶沫在距离脸颊半寸之处,错身而过。
好望拍着胸口,努力顺气「咳咳……你这句话……用错时机,咳,和对象……」
天人对感情的驽钝,他早已耳闻,所以她那句话,纯粹……想表达她对拥有一只白鳞色坐骑,有多执着罢了。是吧?
那就不该用那样的表情,那样的口吻,那样的眼光,说出那四个字啊!
多容易教人误会呀?!
我只要你。
应该修正为——我只要你这只「白龙坐骑」。
到底对「白色的龙」,有多偏好呀?
白色,确实是合适她的颜色,像她身上一袭素白霓裳,烘衬得她纯净的仙息更为清晰。
感觉仿似是……用最干净的初雪,堆塑出来的仙子。
他望进她的眼,始终,只看向他的那双眼。
她究竟……在看什么?
「我只要你。」她又说一遍,口吻与先前是同等的笃定,「你不想弄脏双手,无妨;你不想劳动筋骨,无妨;你不屑与妖物有接触,无妨。」
她稍稍停顿,不是迟疑,而是看他一脸呆愣,忍不住扬起轻笑。浅,而美丽。
「你只要在我身边相陪,就够了。」
此话,配上她的笑容,简直像是——
她不是在选坐骑,而是……挑男宠?!
没见过哪位天女这么饥渴,不会是仙缘太差,没几个知心仙友,孤独太久,所以要找人陪?
所以,瞅着他的眸,被冀望的光芒填的满满?
好望抖了抖,突然寒颤上身。
「你确定……你欠缺的,不是一只小狗?」
「你答应了?」
四龙子蒲牢的音量大,加上过度惊讶,而忘了收敛,吼声响遍全楼子。
好望挠着头,一脸苦笑。
「你怎么会答应?!而且……一点反抗也没有?」蒲牢难以置信,换成是他,不大吵大闹个三天三夜,决不罢休!最好是吵到矮冬瓜自动收回成命!
是呀,他怎么会答应呢?好望也一直反复思索。
大概是……她的眼神吧。
被她那样看着……
那样乌灿、晶亮,却又是孤寂的眼睛。
「要拒绝仙人的请求,不是容易之事,不过,也没让他们予取予求的道理,总得讨些好处,我们才会点头。」睚眦以自身为例,务实说道。
虽然按惯例,那一辈的「战龙」受聘于仙界,可却不是做白工,单凭「为求世界大同」的广大慈悲,就想要他们出生入死,把自个儿生命安危抛诸脑后,只为换得众生安康?
抱歉!龙的胸襟没这么宽、没这么大,也没这么闲。
睚眦答应成为武罗使兽,而武罗同样承诺,每一年与睚眦比试一场。
这对好杀好战的睚眦来说,是最甜美的诱饵。
上一辈的「战龙」,听说则是换取一个「儿子」,让命中本该无嗣的他,喜获麟儿。
「她答应给了你什么?」
那位矮冬瓜天女,拿出哪种好条件,使老三点头?
「没有耶。」好望摇头。
「什么也没有?!」几只龙子全发出质疑之声。
「因为,听起来满轻松的,不用花费我太多力气。」
第2章(2)
「跟战斗天女一块出战,不用花费力气?!她诓你的!我随武罗去除魔时,哪一次不是弄到浑身腥臭,全是妖血的恶心味道?!有时更是大伤小伤,或扁妖扁到筋骨酸痛!」
睚眦直觉认定,好望受骗了!
为了纳龙子于座下,矮冬瓜天女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谎话都说。
神,不打诳语——讲假的吗?
他睚眦是实例一,另一个活生生的「教训」,正优雅闲逸抚奏箜篌。
睚眦指过去,要好望看清事实。
「你再瞧瞧大哥——他当战龙,当到连如意宝珠都给击个粉碎!你怎么还会相信这是件轻松差事?!」
「是不是她骗你,说她的工作只是捉捉害虫,捕捕苍蝇?」五龙子狻猊猜测。存心刻意不提那些「害虫」,只只三头六臂,兽狞蛮暴?
好望一笑,眉目弯弯。
「她倒是没骗我,我也不认为当仙人的使兽,可以多悠哉容易。」他没有这么单纯好欺。
虽然,他时常处于刚睡醒,一脸惺忪,或是眺赏远方奇景,悠哉放空——他的表情总带些憨厚,虽无损俊逸,却少了点精明干练。
并不代表他真的很蠢,只是面对扣人心弦的美景时,他勿需费神去勾心斗角,去谨慎提防。
而且,她不像会说谎的人。
思及她有话直说的率真,还有不说则已,一说便乱七八糟,精简得吓死人,好望便忍俊不住,想笑。
「不过,她亲口允诺,杀妖,没我的事;捕猎,用不着我,我只负责载着她,往斩除妖佞之处,其余的,她一个人去忙,我挑个清幽舒服的地方,继续睡。」好望将她说过的话,转述给众兄弟。
「有这么好的事?她不会命令你帮忙?」睚眦眯睨着眼,心存怀疑。
「她说,不会。」好望回答。
「即便,她被一百只妖兽围攻,命在旦夕?」狻猊也对此诸多保留。
「她说,她没问题,不用我操心,我睡我的。」她的担保可是自信满溢,完全没有迟疑。
「她说什么你全信?」蒲牢忍不住扬声。还没变成她的坐骑,已经满口「她说,她说」,这怎么得了?
好望想了想,点头。
「因为,她说那番话时,表情很认真,不像敷衍或胡诌」没有不信她的道理嘛。
「三弟,已经订契了?」大龙子出声,与指尖流泻的篌音,水乳交融,毫无违和,甚至,清嗓更胜清乐一筹。
「 嗯。」好望本能摸摸额心,那里的灼热已经微乎其微,几乎感受不到辰星当时指腹的温暖。
她用她的手指,在他额心中央,无形地写下她的名字。
辰星。
订契,天人与使兽之间,定下互助契约。
天人以真名隐烙在使兽额心,日后只须天人呼唤,无论千里迢迢,使兽都能听其召唤,立即赶至。
契约时效,以及毁契的条件、后果,在订契那一刻,双方同时认可,便可成立。
「即使如此,多言无益。三弟,你好好去尽使兽分内工作,不存二心,也不轻慢视之,兴许,对你亦是种磨练。」大龙子乐见其成。
三弟什么都好,就是懒惯了,给他些事去忙,未尝不是助益。
「我知道」好望倒不曾后悔答应。
一方面,是随遇而安的心态,让他鲜少庸人自扰,尽想些悲惨情况,另一方面……
他会答应,实在是……他拒绝不了。
他还是头一回,遇见了某个人……这么想得到他的人。
我只要你。
这若是情话,不管是多刚强的人,也会软成绕指柔吧?
你只要在我身边陪着,就够了。
到底是多孤寂的仙人,才能流露出那般的眼神?
她用着近乎「贪婪」的眸光,在看他。
对,贪婪。
像要立刻把他抓到掌心,而且永远不放手……那样的贪婪。
这两字,说给兄弟听,只会换来几声的嗤之以鼻,谁也不肯相信吧?
冰一样的天女,怎可能会有「贪婪」眼光?
连他自己,都曾觉得「大概,是我多心了」的错觉。
他拒绝不了她的眼神,她的央求……
虽然,她没有真的放软声音,放低姿态,拜托着,恳求着,可她一字一句,轻易听出,只要他肯答应,她什么都由他。
「是对白鳞色的龙,有多疯狂迷恋呀?」
好望来到千年珊瑚树梢,独坐远眺,长发随着海波飞舞。
海景绮丽,宽阔无际,本该心无旁骛,一如以往的愉悦,欣赏光影变化。
可是,脑子里浮现了这个疑惑。
「如果,我不是白鳞龙,是不是……她也对我不屑一顾?像对待我兄弟们那样?」
答案,并不重要。
是或不是,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只是……有些疙瘩。
那种「谁来取代都一样,是白鳞龙便好」的感觉,有些……不太开心。
不过,事实上,他就是只白龙嘛,当然没有假设性的必要。
他又不可能哪天睡醒,突然由白变黑,若真发生那种惨事,才开始需要担心她会因为他的鳞色,而弃他与不要。
身后传来蹩音,几乎轻巧无声。
倘若,不是珊瑚树体的萤火,急急躁动,舞得纷乱,恐怕他也无法迅速察觉她的到来。
能让珊瑚树反应明显,而且还是紧张、恐惧的反应,除了那一位削碎它两截枝体的战斗天女外,大抵不会有其他人了。
辰星在他身后坐下,两背相对,不出声,不扰他,静静地,仿效着他眺望海中景致。
海潮拂起他的发,往后,一绺一丝,扬起柔软弧线。
他的发擦过她的脸颊,挠弄细嫩肌肤,激起微微痒意,惹人轻笑。
艳美笑花绽放在她唇角,衬托得她更行清妍脱俗。
她缓缓闭眸,敛去视觉,更能敏锐感受周遭,尤其是他长发飘动,旋舞,落在肤上的触劲……
「干嘛来了不出声?」好望没回头,只开口。
「我以为你不想被扰。」她已经很小心谨慎,不发出声响,没想到仍是干扰了他。
「我没那么孤僻。」好望握住长发,顺手往前梳拢。
颊上的挠意消失无踪,她有一瞬间的失神和……失落。
「找我有事?」他又问。
「我即将离开龙骸城。」录恶天书已浮现下只欲除的戾兽,她必须尽早前去完成任务,以避免戾兽杀害更多无辜生灵。
「哦。」他淡淡应声,心里明白,她离开龙骸城,有「正事」要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