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喂你。」他干脆不让她沾手,直接将果肉分切整齐,送到她嘴边,适合女娃一口大小。
他挺享受这种……照顾她的滋味。
她一直瞪到他敛起笑脸,才甘愿纡尊降贵,张口吃下贝果。
第4章(2)
「武罗天尊找你何事?」他问得随口,实际上,心里很介怀。
「妖魔之事。」除此之外,她与武罗还能谈什么事呢。
她的回答太理所当然,完全没有可疑之处。
「他武艺不是很强?区区妖物,自己去处理就好,丢给你……算什么武神?!」好望冷嗤。
男子汉,就该一肩扛下!
换成他,他不会拐弯找上辰星,而是直接动手处理掉麻烦,省得她心烦!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武罗天尊有他该做的职责。」
嗯,她与武罗划清界线的说法,他听了很顺耳,心情大好。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来听听,哪只妖?又惹出了何事?」
他的笑容可掬,眸儿都眯起来了,听见有妖魔出现,很快乐哦?
她还以为他……不怎么喜欢除魔呢。
见他开心,笑靥恁甜,她也同觉欣喜。
「一只入魔瘟神,当年被我斩下一臂一足,仍为他所逃,经过漫长时间的消声匿迹,近来似乎再度出现。」她轻描淡写,面容与口吻,皆然。
「被你斩下一臂一足,还能逃成?你怎没追上去补他一剑?」手下留情了?
她剑眉思忖,仿佛回忆起一件不怎么重要的小事,印象薄弱,耗了些时间。
呀,她想起她为何没追上去——
「因为当时我的颈骨及两只腿骨遭他打断,虽然毫无疼感,但完全站不起身,所以没能追。」她的神情像谈论着天很蓝,云很白,那般无关痛痒的杂事。
她这番话,无论说得多云淡风轻,都教他倒抽凉息。
颈骨,腿骨……打断……
拜托她起码露出一些……荏弱、堪怜的表情,让人有机会安慰她吧?
她这般淡然,一派地「哦,我腿骨被打断了」,害他也仅能「哦,原来如此」的反应。
言下之意,她与入魔瘟神两败俱伤嘛。
能重重伤她,看来……入魔瘟神不容小觑。
「武罗天尊特地来告诫你,要提防入魔瘟神再找上你?」
「嗯。」原来是昔日仇家,确实该要提防,毕竟,断人手脚之恨,不是每个人都能咽得下去。
从现在起,他得牢牢看紧她,不上入魔瘟神有可乘之机。
想到她被那家伙所伤,心中老大不爽。
「他敢再来寻仇,我连他另外一只手脚,一块儿打断!」提到伤她之徒,好望自然没有好口气。
「你以前……不是很不喜欢喊杀说打?」
辰星见他俊颜紧绷,严肃认真,说得咬牙切齿,像与入魔瘟神有着深仇大恨。
「是不喜欢呀。」
那刚刚……满口血腥,说要打断另外一只手脚,是谁?
是不是近来受她影响,沾多了妖血,导致性情大变?
她难掩担心,仔细打量他。
被忧心忡忡的眸光凝觑着,任谁也无法忽视。
好望又喂她一口果肉,衣袖按拭她的唇角,揩去汁液。
此举既亲昵,又让两人的身距缩短许多。
贴近到,彼此眼中,只存在着对方。
「不过,谁威胁到你,就算讨厌诉诸武力,我同样照打不误。」
「……」辰星先是一阵静默,突地,她伸手摸向他的额,喃喃着:「不烫呀……」
那对柳眉,几乎要在眉心之间,堆蹙交缠。
「你干嘛?我又没病。」他捉下熨在额头的小手。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蹙眉底下的水灿瞳眸,直勾勾地看他。
「这样哪算好?」他一点也不觉得呀。
「与先前说的,完全不一样。」
「先前?……哦,你是指订契呀?」
她点头,一脸苦恼肃然。
「我答应过你,不让你额外做其余的事,不让你双手染血,不让你被迫去斩妖除孽。这些,都不该由你来做。」
她困惑,迷惘,对他的所作所为,全然不解。
他是被迫的吧?他不爱见血,不喜杀戮,却沾了血,开了杀戒。
一开始,他也不乐于成为她的坐骑,好似充满委屈,百般不愿。
现在却……
一点点「被迫」的无奈,在他脸上都寻不到。
「你不应该出手帮我,不应该在乎我受伤与否,不应该带来甜美海果,更不应该为了入魔瘟神,而产生一丝一毫的困扰……」她说着,轻轻摇动螓首。
这样不对呀……
这些,全不在订契之中。
「哪来这么多的不应该?」好望趣然,反问她。
她苦恼的模样,带点稚气,没了冰冷,很是可爱。
「当初,你是因为我的承诺,才愿点头,答应成为我的坐骑,我不希望……你觉得我言而无信,自毁契约。
「我当然不觉得呀,你说的不应该,有哪一项是你强逼我做?」他不会将言而无信这四个字,扣在她头上。
她,何来言而无信?她根本不曾开口,向他要求过什么事。
不利用他,不驱使他,不命令他,不奴役他,完全如她所说,只要他在身边与她相伴,便已足够。
是他自己忍不住,想去做那些不应该的事——她单方面所认为的「不应该」,而他,并不认同。
「是我自己甘愿出手帮你,是我自己不喜欢见你受伤,是我自己想让你尝尝贝果的美味,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与订契无关。」
「与订契……无关?」
她喃喃重复,这几字,听来容易,却要费心思量。
他一掌探来,揉弄她的发,害她快要想通的思绪,又一整个紊乱,只看见他咧嘴朗笑。
「所以,你就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一切吧,别满脑子胡思乱想,非得分清楚何谓应该,何谓不应该。」
她瞅着他,不发一语。
他又笑,补上:「你放心,我不想做的事,谁也勉强不了我。」
只要他动手做了,全属甘愿,毫无怨言。
「还有,你不要每回除完妖,都傻乎乎地站着发呆。我没睡,你不用担心打断我的睡眠,直接大声喊我的名,将我唤来。」
好望也是历经数回观察,才察觉到她的心思。
「你,知道了?」她微微瞠眸。
知道她……总得刻意放慢步伐,不愿扰他眺景,或沉睡。
「要不发现都很难吧。」
虽不想承认,但他每次都在等她喊他,等着等着,等到不耐烦,最后,还是他自个儿跳出去。
次数一多,自然起疑,既生疑,当然要求甚解。
「本来纯属猜测,不过你现在的反应,给我了证实。」
果然不出他所料,她为了让他多睡一会儿,才迟迟没有动作,静静伫候原地。
她的单纯,如琉璃,清纯澄澈,一瞧便懂。
心绪遭他看穿,辰星的回应是一抹赧意,太淡太淡,若不细瞧,很容易忽略。
而他,瞧得一清二楚,因为,他一直看着她。
那比他所见过,任何一回的远山破晓,暮景残光,更加粉艳的景致。
美不胜收。
第5章(1)
她向来不是贪心之徒。
心之所欲,总是简单、纯粹,几乎不曾拥有过多的想望。
心清如水,随遇而安,不去强求不属于她之物。
唯一一次,亦是最强烈的一次欲念,好望已经为她达成——陪伴她,长相左右。
她喜欢他的相伴,喜欢一抬起首时,随时就能看见他笑,眸儿微眯,定定地回视她。
形影不离。
这四字,是近来他与她的相处情况。
更是金芍天女此时此刻,附耳过来,悄悄留下的语句。
「你与三龙子形影不离,感情真好。我记忆中,龙,倨傲难驯,自尊极强,即便成为使兽,也没有哪一位愿意守在仙人身旁,安分待着呢。辰星天女,你是如何驯服他?」
「我没有驯服他。」辰星稍稍抬眸,投来一瞥。
她不喜欢听见「驯服」两字,仿佛将好望视为凶猛牲畜一样,无礼。
「没驯服,三龙子怎会这般乖巧?」金芍天女不信。
辰星没有回答,转身便走。
她和众天女本无热络交情,不需要有问必答。
对满身花香的天女们而言,她一身血味腥臭,杀戾冰冷,她们避之惟恐不及,愿意同她攀谈两句,算是纡尊降贵,给足了面子。
偏偏辰星不吃那一套,不视她们的主动靠近为皇天恩典。
是不擅,也是不爱,她在天界中,总是独来独往。
但好望不一样。即便他只是坐在仙松之上,亦能吸引众人接近围绕。
他眺着仙境,悠悠清风,卷起乌丝飞扬,衣袂唰舞声,清冽好听。
仙松下,三四名年轻天女,试图和他闲聊。
辰星停下脚步,淡淡看着眼前情景。
每一位天女,娇妍胜花,精心梳盘的发,束系月光纱,七彩羽衣,嫩似粉蕊,随他们一颦一笑,衣摆漾开一波波潋皱,如波,似浪,搅弄着她的心汹涌翻腾。
她不贪心的……
本来应该是这样。
只求他相伴,并没有要得寸进尺,禁止他与那些美丽天女有所接触。
可是……
心,开始贪了。
拥有了「陪伴」,进而还想有他的凝视,希望他的眼中,仅仅存在着她一人,希望他别对其他女孩笑,希望,他别注视她以外的人……
原来,说不贪心,是自欺欺人。
若非所爱,才能不贪,越是无谓的人事物,越能豁达看待。
一日重视了、渴望了、在意了,谁能不贪?
「三龙子,龙骸城是否真如天将所言,位于海之深处,极为独特壮观,教人赞叹?」
「每回听见天将描述,教人好生向往呢。」
「不过,我们服侍于百花天女麾下,专掌各式花期,从没能到海底一游。真希望三龙子得闲时,愿意领着我们,去见识那绮丽海景。」
小天女们你来我往,谈的开心热切,不管好望回应与否,兀自闲聊。
黄莺出谷,再清脆悦耳,一旦叽叽喳喳、喋喋不休,也只教人觉得吵。
好望满腹嘀咕。
她们不能放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在仙松上小憩一会儿吗?
要去龙骸城,就去呀。
海又没封盖,凭天女本领,跳进海里也不怕溺毙,干嘛非要央他带路?
海中鱼虾多,随便抓几只问问,也能问出往龙骸城的路嘛。
辰星跑哪里去了?她很好用,只要一出现,这群小天女便会一哄而散,还他清幽安宁……
他真是想念她。
虽然,分离不到半天时间,他已经浑身不对劲。
赏景的心情全没了,被吵得好烦。
所以,当好望余光瞟见,素白如雪的身影,就在不远之处,他的唇角都快咧到鬓上去。
他立即从仙松上跃开,直直往辰星方向奔来,长臂朝她细腰一揽,挟持着他,一块儿逃离现场。
几次跃蹬,两人消失于云雾之间,留下几名花天女面面相觑。
「呼。」
好望松了好大一口气,一副「逃出生天」的解脱样。
那口笑语,拂上她的面颊,暖而炙热。
「为何叹气?」她仰觑他,想瞧出些端倪。
被那么多、那么青春美丽的天女密密围绕,是件需要叹息之事?
还是,他这声叹,是叹她不识时务,来的不对时机,破坏他与花天女们联络情感?
「是松懈的笑叹。你来的正是时候,救了我耳朵一命。」超感谢她的。
好望用笑容当成谢礼,朝她咧嘴一笑。
笑靥,明耀闪亮。
「你不喜欢她们陪你闲聊?」
方才,好望没对那些花天女,露出这般放松的笑……
「闲聊?」好望两道眉挑的高扬,一脸很不苟同。「我不以为这两字贴切,嗯……干扰,她们在『干扰』我。」
干扰他的清闲,干扰他的赏景,更干扰他,乖乖守在仙松上,等待她从天庭步出的眺盼时光。
「她们很美,每一位天女都像一朵鲜花。」辰星平心而论,不参杂任何偏见。「也很会说话。」
以往,总能看见天兵天将与花天女们,相谈甚欢,氛围热络的情景,悦耳的银铃笑声,响遍仙界。
她以为……她们的善于攀谈,让他也很乐意与她们尽情说笑。
「也很吵。」好望补充她漏掉,确实最重要的一点。
同感,她时常这么想。
她甚至好奇过,花天女们的双唇,有哪时是合上的?
「……比起与我相处,有趣许多吧?」不想自贬,可是这样的事实,她心知肚明。
她的性子似冰,燃烧不起热意,对待任何人皆然。
有时,她会很想跟好望多说些什么,可开了口,却……沉默。
不擅言辞,让她有点气恼自己。
「我太闷,不爱说话,更不会闲聊。」
他心里……应该也是这般看她吧?
无趣,无趣……
好望手臂一展,调整她在怀中的身姿,让她安坐肘间,两人平平而视,伫足于云际之上。
蒙蒙的云雾模糊了些许,因两人靠的近,彼此的五官、面容,还是清清晰晰。
他睨她,眼里有笑。
「你跟我,现在不正是『说话』和『闲聊』?」哪里不会啦,明明很能聊呀,而且聊得很愉快——至少,他认为。
她不会叽叽喳喳,嘻嘻笑笑,没有说不完的话题,但她以最专注的神情聆听,不让他有唱独角戏的错觉。
偶尔接话、偶尔提问、偶尔,什么也不说……
可是他在她身旁,一点也不觉得别扭或生疏。
她,令他觉得……安心。
对,安心。
安心到数不清多少回,他拿她的腿当枕躺在上头,睡得毫无防备。
「这不是闲聊。」她淡淡皱眉。
所谓「闲聊」,该要有说有笑,像花天女们那样,每个人脸上充满笑意,眉眼俱弯,而不是她这种……面无表情。
「也是,你呀,比较像『责问』。」他点头。
责问?
她眉心的刻痕更深了一些,似乎这两字,无比艰涩难解。
「你刚刚站在那里,看我被天女们包围时,你一脸……」好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一脸什么?」她看不懂那动作的意思。
她更加不懂……她那时露出了哪种神情?
「想宰人。」
宰他,或是宰掉那几只花天女。
「胡说,除斩妖之外,我不可能表露杀戾。」她想也不想直觉否认。
真想拿面镜子让她照照,看是谁胡说。
「说宰人太过了些,嗯……『动怒』,应该不算夸大。」好望修正用词,找到更合适的说法。
动怒。
她脸上的表情太过稀少,一个挑眉、一记皱鼻、一个抿唇,都能清楚传递她的心境转变。
与她不熟识之人,或许根本分不出其中差别,只觉她眉冰目冷。
可是他呀,几乎已经完全能瞧懂,她眉宇间细腻的心思。
没错,她动怒了。
当时,站在仙松的不远之处,双眉俱拧,芙颜凛冽。
他还是头一回看见她这种神色。
冰晶的眸里,燃了一簇火。
「因为动了怒,所以责问我,你与那些花天女,哪一方活泼可爱?和哪一方说话,比较自在有趣?非得要问出个满意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