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欢迎我啊?”虽然嘴上这么说,她却径自走近病床,把刚刚在路上买的鲜花插进花瓶中。
“欢迎啊!我只是有点讶异。”徐立尧笑得很开心,彷佛有什么好事降临。
没预料到她竟会前来探访,令他格外振奋,原先一个人待在病房中休养的无聊不安,此时似乎被她平抚许多。
“嗯,基于礼貌,我也该来看看你。”江韦凌自动找来一张椅子,就坐在床边,恰好可以跟他平视。“你那样帮我,我不来探望你,似乎有点不应该喔!”
“呵,我很高兴。”先前还在猜测她会不会来,居然没多久就见到她出现,这是不是代表他们两人的关系,不仅止于球员与记者?
很高兴?哪有人住院,人家来探望他会高兴成这样的?想到这里,江韦凌记起今天来探望他的目的。
“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看他左肩上捆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好像垫了橄榄球员的垫肩一样。
他的伤势是她最想知道的,还记得亲眼看着他倒在投手丘上时,心里有多么的焦急,恨不得马上飞奔到他身边。
那时距离虽然很远,但她却似乎可以感受到他强烈的痛楚。
“还不清楚,等一下医生会过来,顺便说明昨晚检查的结果,应该……”他眉头略皱了一下。“应该不是很严重。”
江韦凌没有忽略他皱眉的动作,那分明就是在忍着痛,但他又怎能说得如此轻松,好像受伤的是别人一样?
“你知道吗?看到你倒下的时候,我真的很着急。”那时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她揪着自己的衣角,显得有些无措。
“真的?你在关心我?”他眼中绽放着期待的光芒,等着她回答。
“当然关心啊!”她脱口道,在接触到他视线的那一刻,心跳像漏了一拍,连忙又补了一句:“我们好歹也算是朋友。”
“抱歉,让你担心了。”
他的语气很淡很轻,却有种掩不住的浅浅失落。
“我在想,或许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开口没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找个借口留在他身边,即使只能和他说说话也无妨,至少她可以确定他安好。
他抬眼望向她,按捺着心中躁动的希冀。
奢望也好,作梦也好,他不过有那么一个小小的渴求,却又不敢轻易说出。
因为,他还找不到可以说服彼此的理由。
“应该……没有吧。”他笑了笑,压抑着差点脱口而出的请求。
“真的没有吗?”江韦凌的双眉和唇角同时微微垂下,透露出一丝失望。
再怎么微小的请求,她都愿意呀!
他有没有看错?!为什么婉拒了她的主动协助后,她脸上会泛出黯然的神色?
那么,能不能让他拥有一点点的希望?
心念一动,徐立尧试探性地开口:“不然,我一个人住院也挺无聊的,要是你有空,也不嫌弃的话,倒是可以过来聊聊天,让我当当教练,顺便教你一些棒球知识。”
“好啊!”惊觉自己好像表现得太过兴奋,江韦凌连忙收敛笑容,轻轻颔首。
“上次那件事情过后,我们好像就没再‘上过课’,如果你愿意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
“放心,我一定会教到你懂为止。”他想抬手拍胸膛保证,却因此牵动伤处,不禁低低呻吟了声。
“怎么了?没事吧?”
见到他皱眉低呼,她立刻紧张地靠过去关切,正要抚上他的手臂,又担心因碰触弄痛了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进退维谷。
“韦凌。”他不加思索,一把握住她胆怯的手,带着她轻轻按在左肩上。“你真的很‘关心’我。”
隔着层层纱布,虽然感觉不到她的抚触,但却能感应到她的关心与担忧。覆在她手背上的掌心微微发烫,他的心房也被她炙暖了。
“我说过,我们是朋友,关心是应该的。”
依现在的情况,她该要抽手退开,但皮肤传来的阵阵热流彷佛带着磁力,紧紧将她的手吸附在他肩上,无法移动分毫。
“你对所有朋友都这么好吗?”
“看是什么样的朋友喽!”
“那我对你来说,算哪一种朋友?”
他深深望进她眼底,试图看清她刻意隐藏的想法,试图了解除了这层普通朋友的关系之外,是否还有其它的念头。
他突如其来的逼问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便半真半假的回答。“可以一起吃饭、一起讨论球赛的朋友吧!”
她笑得有些勉强,就怕刚才那一瞬不应该萌生的情愫被他发觉。
但他想知道的不只这些,还有、还有——
他懊恼地握拳,不明白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复杂的心思在胸口起伏着,扰乱他的思绪。
“只有这样吗?”
“嗯……”见他充满期待地看着自己,江韦凌竟有些不忍,想再多说点什么。
或许在她心中,也希望两人间还存在更不一样的联系。“说不定以后可以一起去运动啊!你是球员,应该有很多保养身材的方法吧?到时候还要请你不吝分享呢!”
虽然不甚满意,但从她的回答中,徐立尧找到了一丝希望。
运动不是一两天可以看到效果的事情,必须长期维持,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想和他有长时间的来往?
“你愿意的话,我很欢迎。”他的笑容中带着满满的诚意,还有一丝掩不住的兴奋与期盼。
“慢跑如何?等我出院,球季也结束后,我们可以约个固定的时间一起慢跑。我知道有个地方很不错,每次跑的距离不会太长,空气又好。”
他迫不及待地想和她订下运动之约,甚至忍不住想象起和她共同漫步林间的景象。
“好啊!不过,跑步是我最弱的运动项目,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嫌我跑得太慢。”
跑得越慢越好啊!徐立尧在心中暗道,嘴上却是对她鼓励:“不会的,运动这种事要循序渐进,更何况又不是要竞技、比速度,慢慢来就可以了。”
“那就请你多多指教了。”
第4章(2)
见他那么认真地和她约好一起去慢跑,江韦凌心里也萌生了期待。如果有他陪伴,她相信自己一定会更有动力,更有坚持下去的毅力,就算自己向来不喜欢跑步这个运动,但她就是直觉地想答应他。
“慢跑完,我们还可以顺便去吃个饭。”他还在描绘理想的蓝图。“对了,要是吃完饭你想逛街的话,我也能陪你去。”
闻言,她愣住了。
从来没有男人和她一起逛过街,而杨灏那个身为公众人物的前男友更不可能。
眼前的他,知名度虽然没有杨灏来得高,但也确确实实是个明星啊!他又怎能自在地陪她逛街呢?
“可是,你身为明星球员,这样真的可以吗?”
看出她眼底的担忧,徐立尧心情莫名地雀跃,他本来就不在意众人的目光,便给她一抹不需挂心的笑容。
“你尽管放心,一切交给我。”他信誓旦旦地道。
“真的?你不怕又上头条?”
听她这么一说,他反而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女人也太可爱了,前一秒才说他是明星球员,下一秒又怕他上头条,矛盾得教人想再多逗弄她几次。
而且,要不是顾虑到两人关系模糊,不然想想,如果能和她一起曝光,感觉似乎还不错!
那有一种——身分宣示的意味。
“我不怕。就像你说的,我是个公众人物,上新闻没什么好怕的。”他稍稍收敛神色,态度认真严肃。“但如果你不喜欢,我不会自讨没趣。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保证,一定没有人能打扰我们逛街的兴致。”
江韦凌心里的天平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肯为她承诺到这种程度,而且还是个身为目光焦点的男人。
几次相处下来,她总觉得在他身边,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只要给他足够的信任,他绝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如何?我发誓,绝对不会抱怨、不会喊累,更不会不耐烦。”
他凑近她询问,那双明亮有神的黑眸,闪动着期待的光芒,把她心里的天平推得更加倾斜——
“好啦,你都说成这样了,我如果还拒绝你,就显得太无情了。”她闪躲着他的注视,随口答应他。
除了被他的诚意打动而答应外,她还有一个不敢说出的理由——
她真的好想暂时卸下坚强自信的盔甲,享受一下被人保护的疼宠。
“那就说定了!”
他再度展露招牌笑容,让她也跟着扬起唇角,心情如同被阳光晒过一样,暖洋洋地好舒服。
又聊了一会儿,病房的门突然被拉开,医生带着护士走进来,脸色相当严肃。
两人同时愣了一下,看见他们的表情,心中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徐先生,昨天的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
徐立尧看着医生,脸上露出略微不安的神情,像极了昨天他在球场上倒下去时带给江韦凌的感觉。
“由于你的左肩过度使用,加上昨天曾受到重击的地方,刚好是施力的重点,所以……”
方才闲聊的欢快气氛顿时消逝无踪,江韦凌感觉到他浑身微微颤抖了起来,强烈的不安与恐惧藉由两人的接触,传进了她心里,莫名地揪得她胸口好痛。
而徐立尧脑中能想到的,尽是不好的结果,他全身肌肉紧绷,突然失去了勇气,不断冒出想逃避的念头。
医生还在絮絮叨叨地说明病症,听得他不耐烦起来。
那些东西他不懂,也不想懂,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我到底还能不能投球?”徐立尧猛然打断医生的话,低声问道。他的眼神充满无措与恐惧,脸部表情却绷得僵硬,像是要掩饰即将爆发的脆弱。
“呃,因为你的左肩……”
“我只要知道我还能不能投球!”徐立尧大声嘶吼,医生和护士都被他的气势给震慑住,连在场的江韦凌,都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激动的他。
“我想……暂时不能……”医生呑呑吐吐地说出结论。
“暂时是多久?”徐立尧眼神黯了下来,但仍隐隐透出令人战栗的寒光,彷佛让人跌入谷底般的失望。
“大、大概是……三个月到半年……也有可能……更久。”
当医生说完这句话,就等于宣判了徐立尧死刑。一个不能投球的投手,教他要如何继续生存下去?更不用说重新站上投手丘了。
江韦凌无法说出任何安慰的话语,她知道他的左臂对他来说有多重要,那是他赖以维生、甚至引以为傲的工具啊!
“医生,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治好吗?”江韦凌急着向医生询问。
“大概只能多做复健、配合治疗了,或许还有重回球场的机会。”医生如是说,随即转身和护士一同离开。
就这样,病房内陷入一片沉默,好久都没有人开口。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徐立尧才缓缓开口,沙哑语气中,有难掩的苦涩与煎熬。
“你走吧,我累了。”
“不要这样,你还可以复健……”她积极地想鼓励他。
“别傻了,复健?你没听到刚刚医生的口气吗?他说了,可能半年或是更久!这表示我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再投球了!”
无视于他的怒吼,江韦凌仍是不死心,想尽自己的力量帮助他。“可是他也说了可以复健和治疗不是吗?不是全无希望的啊!”
而且刚才他们不是约好了要一起去慢跑吗?那个兴致勃勃、充满生命力的他到哪里去了?
徐立尧抬起头,眼神冷峻地看着她。“总而言之,我现在已经不是站在球场上的球员,没有报导的价值了,所以,你可以走了。”
“你……”江韦凌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没料到他竟会说出如此伤人的话。“你以为我接近你是为了独家报导?!既然如此,你当初又何必帮我,为我扛下那个丑闻?”
“我……”徐立尧撇过头,像在逃避她的追问。“我只是一时兴起。”
“我不相信!”江韦凌绕到床的另一边,定住他的脸,硬是强迫他看着自己。
“你忘了那天说过的话吗?你把你的心愿都忘了吗?”
她的目光是如此坚定,像是在传递力量似的,让徐立尧的心震了一下,但身体上的痛楚和不堪在在提醒着他的残缺,如潮水般冲毁了他的理智。
“我说什么不用你管!你走!走!”徐立尧一把将她推开,手指着门口,明显地下了逐客令。
江韦凌退开两步,不服输的个性让她再度开口,有意和他周旋到底。“我不会放弃的。就当我有企图也好、多事也好,我绝不会任你这样继续下去。我每天都会来,就算你想赶我走,我也不会放弃。”
说完这些话后,她眼眶竟有些发热。
谁愿意无助地躺在病床上,等待梦想远去的将来?身为一个投手,无法再上场比赛是多么大的打击,也难怪他一时情绪失控,口不择言。
然而此刻她不能受到影响,不管是为了报答他、还是出自内心的不忍,她都不想再看到他脸上浮现挫败痛苦的表情,就算得面对他的冷言冷语,她也要鼓舞他、振作他的意志力。
她拿起随身的包包,眼神充满坚定的光芒。“我明天还会再来,再见。”
说罢,她转身离去,只留下徐立尧一人。
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徐立尧缓缓回过头,凝视着那片已合上的门。
她何苦如此?明明可以对他的伤势无动于衷,但却特地跑来探视,而对他故意要逼退她的冷言冷语,她也不以为意,甚至坚定的告诉他,她不会放弃。
是吗?像他这样失去竞赛能力的人,值得她如此执着的对待吗?
连他自己都无法肯定,是否能重新找回自信,而她又怎能那么有信心的告诉他,要他别忘了自己的心愿?
是啊,他曾经有一个小小心愿,只是现在的他,还有办法去完成吗?
他不知道,不确定的未来使他恐惧,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武装起自己,抗拒别人的同情与怜悯,因为他……不需要。
再次来到徐立尧的病房前,江韦凌想起昨天和他对峙的情况。
不知为何,看到他排斥别人关怀的模样,竟让她心中涌起一股不舍。不是怜悯,更不是同情,是一种心有戚戚焉的感觉。
他现在的样子,彷佛让她看到当初,被杨灏经纪公司控告时的自己,那样的彷徨无助,多么渴求一双有力的手能拉她一把。
而现在,她想扮演那双有力的手。
因为她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也不知为何,她就是相信,一定能借着自己的力量,使他重新回到球场。
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的回应,她随即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徐立尧略带讶异、又立刻转为冷漠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