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式可以由你开,里头只要有‘一品汤’即可,与宴者只有阎逍夫妇、项御史和我。”他记得她那时的繁忙,老船师开出的十道菜式几乎将她累垮,阎逍既然没有要求细节,他自然不会让她做到当年的程度。
一品汤?元绮杏眸圆瞠。“不可能!我不会把元家面丢下那么多天不管。”一品汤至少要花上三天二夜来炖煮,他应该很清楚。
“你的损失我会完全负责,还会奉上重金酬谢。”黎之旭心里觉得很矛盾,既期待她答应,又希望她拒绝。但对好友的承诺在先,纵有再多不愿,他还是必须用尽方法让她首肯。
元绮只觉心跳纷乱无序,让她无法思考。要她回到黎府,再次做出当初让两人结缘的菜肴?她做不到,她只想忘了一切,她做不到!
“……你去找别人。”握住变得冰冷的手,她开口拒绝。
“能找谁?元老御厨吗?”黎之旭嘲讽扬笑。“天底下还有谁做得出一品汤?”她怎么可能让他为了这点事去烦她爹?有关她的传闻已经让爹够伤心了。
“只不过是朋友间的要求,需要什么都接受吗?”这五年来不见他对她说过一声软语,结果阎逍想疼他的妻子,他就愿意来向她低头?
“我承诺了,就必须守信。”黎之旭暗自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用冷硬的神态说出最后的底限。“如果你不答应,我有办法让你的店做不了生意,直到你答应为止。”
元绮的丽颜瞬间毫无血色,几乎没办法呼吸。不过短短一个下午,她却连番遭到他无情的打击,他竟然……真的一点余地都不留给她?
“……你威胁我?”她强忍着不让泪泛上眼眶,声音却难以抑止地轻颤。
“没错。”黎之旭藉着喝茶的举止,不去看她心伤的表情。他懂她,唯有激起她的愤怒,她才有可能踏进黎府。
元绮握紧拳,指甲刺得掌肉发疼,她却恍若未觉,因为她的心好痛好痛。
既然他要这么绝情,她也可以。他应允要重金礼聘,她就开出让他难以承受的要求!“什么时候?”
“十日内,让你开菜式及备料,还有安顿元家面的生意,最晚十日内必须进黎府厨房开始准备。”听到她像是答应的询问,黎之旭实在高兴不起来。
他没有把握可以做到看她站在曾为他洗手做羹汤的旧地,而能心里不起一丝波动。那几天的情绪折磨,将会痛到难以想像。
“我答应,所有材料的费用你必须先支付,还有,”元绮停下,目光灼灼地看向他。“我有条件,除非你全部做到,否则就算你弄垮我这间元家面,我也不会踏进黎家一步。现在,请你洗耳恭听,我不再说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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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母。”
正在凉亭喝茶的黎老夫人,看到韩玉珍走来,高兴得眉开眼笑。“玉珍,你好久没来看姨母了,姨母想你想得紧啊!”
一见到玉珍,她就忍不住要感叹。旭儿娶了个败坏门风的媳妇也就算了,原以为他休了妻之后会发现玉珍的好,结果他却坚持不再娶。害得玉珍只好死了这条心,嫁作人妇。原本陪在身边的可人儿变成一年见不到几次面,让她想到就想哭。
“我家那口子生意忙,这也没办法。”嫁表哥都没望了,她何必浪费时间在她身上?韩玉珍敷衍虚应了下,直接切入正题。“听说表哥去找元绮帮他设宴?”
这件事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元绮那女人居然开出无理条件,要表哥派人抬着十二礼篮,由他领头,绕京城一圈后,亲自送进元家面,求她答应接下这项请托。结果表哥竟然真的照办,京城里所有的人都看到了。
一提到此事,黎老夫人脸色难看得紧。
“旭儿这孩子就是信守承诺,阎逍说的话理它做什么?旭儿却为此必须受到那贱妇的大肆刁难!”虽没亲眼看到,但事情闹得太大,连下人都议论纷纷的。
“姨母,你不劝劝表哥?你不知道元绮她开出更过分的条件,要表哥行三跪九叩之礼,用大轿将她抬进黎家啊!”韩玉珍激动地喊。
她不甘心!好不容易把元绮赶出黎家,表哥却依然对她不屑一顾。她等了一年,再等不下去,趁夜进了表哥的房,却被表哥严厉谴责,把她赶出房外。隔天,受表哥请托的媒人立刻踏进黎府说要为她介绍对象,她不得不死心,挑了个人嫁了。
结果现在那贱女人居然又要回来?虽然只是来设宴,但表哥愿意对她这么礼遇,难保不会尽释前嫌。
她绝望嫁作人妇,元绮却能重回表哥怀抱,这样的结局叫她怎么能接受!
“我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但旭儿那性子你也清楚,他决定的事旁人都说不动,不然当年要是娶了你,也不会有这些事发生了。”想到这几天的争执,黎老夫人开始掉泪。惨的是,旭儿根本不跟她争,只用坚决有礼的态度面对他们,根本就难以说服。
“就是后天了啊——”韩玉珍想到就恨,手中的帕子几乎被扯成两半。整个京城里的人都兴致勃勃,等着看这场好戏。
“那天一早我和你姨丈就要出门礼佛,那贱妇在这里待多久,我们就住在庙里念多久的经,要我和她处在同一个屋檐下,死都办不到!”黎老夫人咬牙道。
韩玉珍紧抿着唇,满腔的怨怼化为毒计,跃上心头。元绮竟还敢痴心妄想接近表哥?她绝不会让她称心如意!
“姨母,你帮我跟表哥说说,让我参加那场筵席吧。”隐下眼中的阴狠,韩玉珍开口央求。
“你还想吃她做的菜?”黎老夫人惊喊。“没的污了你的嘴!”
“那场筵席阎爷和项御史都在,是我帮我相公拓展人脉的最好时机。更何况,您和姨丈不在府里,总是要有人留着监视啊。”韩玉珍诡计动得飞快,已想出无懈可击的说辞。
“这倒也是。”黎老夫人被说动了。“好吧,我请你姨丈去跟旭儿说,我现在见了他就有气,不想跟他说话。”
“姨母,拜托了。”话虽说得温柔,韩玉珍眼中却充满势在必得的决心。
她给了元绮机会,结果她不仅死皮赖脸地留在京城,还再次搭上了表哥,这下子,休怪她赶尽杀绝。
她无法得到表哥,元绮也别想得到,甚至必须为了她的不知好歹赔上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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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家面早在日前就贴出字条,宣告店内有事,休业五日。
在休业的第一天,天方透亮,街道的两旁就被围观的人群挤了个水泄不通。想想,一个被休的淫妇,居然要被当年下休书的丈夫,像迎娶一般行大礼、用大轿迎回夫家,这场好戏,连三岁小儿都想看。
为了办场筵席,值得吗?每次讲到这件事,不分人己亲疏都会热络地加入话题。
有人说阎逍太刁难对手,人家好意要送礼,他却开出这种无理的要求。
有人说元老板太拿乔,人家找她设筵是看得起她,没必要把一件小事搞得这么大。
最遭人议论的,是黎之旭。有人笑他不够霸气,他该拆了元家面、把阎逍打了个落花流水,而不是答应这么做。但有更多人赞许他,佩服他的重信重义、能屈能伸,不愧为真男子。
不过,不管旁人再怎么猜测,只有当事人自己明白缠绕心头的思绪为何。
“来了来了!”时辰一到,有人指着远处喊。
只见黎之旭骑着高大骏驹,对周遭的嘈杂人群视而不见,俊魅的面容自然流露着一股凛凛气势,让人不由得没了声息,没人敢再说他不够狂霸,此时,在场所有的人完全被他的轩昂器宇所慑服。
来到元家面前,黎之旭勒住缰绳,身后八人抬的华丽大轿随之停下,在后头还跟着一队吹鼓手,准备在接到人后,一路大锣大鼓地送至黎府。要不是所有的人都清楚缘由,不知情的人见了,还真以为是哪户有钱人要迎娶媳妇呢!
黎之旭翻身下马,走到紧闭的大门前。
他很清楚,京城百姓对此事的评论,也很清楚,他答应了她开出来的条件,等于承认屈居下风,尤其她开出的条件又是如此极尽刁难之能事。
至今,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他会应允?
是她那双满盈伤痛却又绽出恨意的眼?还是她明明傲气却凄苦无比的笑?在他理解自己做了什么事之前,他答应了。
他告诉自己,他是不想和她一般见识,但总有股心音会冒出来,残忍地拆穿他,他是心疼她才会答应。因为他若不答应,又该怎么做?真毁了她的店让她无路可走吗?
既然这麻烦是他引起的,这一切就由他来扛,就当是最后一次光明正大对她的保护,之后,他又会退回对她百般挑剔的界线之后。
黎之旭平静的俊容读不出思绪,他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众人屏了气,无不引颈企盼,现场鸦雀无声。
“咿呀”一声,门开了,出来的却是一脸不耐的梁婶。看到眼前的阵仗,她撇了撇唇。
她人呢?黎之旭眉宇微拧,只一瞬,没让疑惑的神色显现出来。
“黎某依照约定前来迎接元老板。”他拱手一揖,不卑不亢地扬声开口。
“这个嘛,”梁婶顿了下,看了看群众,再看向他,才继续说道:“元老板已经自行出发前往黎府,现在应该已经抵达,请黎当家自行解散队伍吧,慢走,不送了。”
此时,黎家后门出现一抹窈窕的身影,肩上背着一个大包袱,正是众人久等却不见踪影的元绮。
她上前敲门,退后等候,不一会儿,里头传来开锁的声音。
“谁呀……”门一开,原本问到一半的话,在看到来人时,顿时没了声响。
“黎当家应该有提过我会来的事。”对门房讶异又带着鄙夷的神色视而不见,元绮平静说道,仿佛她从没来过这里,仿彿她只是应邀来办场普通的筵席那般简单。
但……少爷明明出发去迎接她了呀?面对这怪异的状况,门房不敢乱做决定。“你等会儿,我去问问。”他把门虚掩,快跑的脚步渐去渐远。
元绮勾起嘲讽的淡笑,装有器材的包袱重得累人,她卸下等候,吁了口气。
她后悔了,在他遵守承诺抬着十二礼篮送进元家面时,她就后悔了。
因为一时气不过,累积的怨怼全一涌而上,气他怀疑她对他的真心,气他对她的无情姿态,所以她仿着迎娶的方式,要他过大礼、要他亲迎。
那时,看着他用红盘托着黄金,在她面前揖弯了身子,过往和现在的情景交叠,她的泪差点夺眶而出。
当初纳征时,他就是这样将聘礼交给了爹,爹还含泪笑说,要他珍惜她这个独生女。他点头答应了,那些话言犹在耳,却只短短一年的时间,他就亲手毁了承诺。
这些要求,原是想惩罚他,却反而将她好不容易痊愈的伤疤又狠狠撕了开。当晚她就已经整整哭了一夜,要她怎么有办法看他在她面前行三跪九叩的古礼,迎她上轿?于是,她放弃了,放弃她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利,自行来到了这儿。
“进来吧,”门房去而复返,把门拉开。“管家说厨房已经空出来了,你可以直接进去。”
“好,多谢。”元绮敛回心神,抬头看着这远离许久的深宅大院,她深吸口气,将包袱扛起,隔了五年第一次踏进。
在黎之旭的迎接队伍离开之后,原本聚集不走的人群也开始退散。原本的期待成了场空,无不骂声连连。
有个穿着披风、用手绢遮了脸的女子,她不像其他人拚命往前挤,而是站在远处观望,看人潮散去,也跟着转身离开。
她专挑无人的小路走,绕了段路后,来到一间富丽堂皇的宅院后门。她放下手绢,韩玉珍秀丽的脸庞显现阳光下,满脸的笑容,让她眼里的阴沉消退了些。
太好了,这贱货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没让表哥真的对她三跪九叩。韩玉珍轻蔑地哼了声,正要推门进屋,却被突然冒出的人影阻断了去路。
满身酒气的何冠廷挡在她面前,阴森森地开口:“韩玉珍,还是我该叫你夫家的姓氏?”
“啊——”韩玉珍抚着心口,在看清来人后,脸色一变。“你想做什么?”
“他用大轿去迎接她,看了很刺眼吧?看到他们又勾搭上,心很痛吧?”何冠廷没答,而是迭声反问。“尤其是你又嫁作他人妇,已经没办法再回黎之旭身边,更是恨得想杀了元绮吧?”
这些话,和以前她挑拨他时说的话几乎相同,韩玉珍越听越心惊。“你到底想做什么?”他不会是想用这个来勒索她吧?
“因为,我也是,我恨不得杀了元绮。”何冠廷扬起让人毛骨悚然的笑。“依你的性格,对这件事应该不会袖手旁观,有什么计划,让我插一脚吧!否则堂堂的富商夫人,要害人、又要避人耳目,未免也太绑手绑脚了些。”
“你以为我会信你?”韩玉珍冷冷嗤笑。“你对元绮的一片痴心我还不知道吗?你怎么可能会想杀她?”
“我当然恨她,你看她把我害得多惨!”何冠廷嘶声咆哮,将手伸到她面前。“因为她,我的御厨之职没了,只能借酒浇愁,结果喝成这副德行,那女人对我却不屑一顾,自己开了间面馆过得逍遥自在,我怎么不会想杀了她?!”
那双瘦骨嶙峋的手不断地颤抖,再看到他潦倒落魄的模样,韩玉珍不得不相信他的话。这些年从不曾听说元绮再和他有所牵扯,会由爱生恨也是在所难免。
要陷害元绮的计划她全都想好了,经过姨母的回覆,表哥答应让她参与宴会,只等那一夜,元绮这根一直梗在心头的刺就可以藉由他人的手拔除掉,但事前的准备工夫却让她想破了头。
他说的没错,碍于她的身分,一旦被人认出,就容易留有把柄,有些事她没办法亲自去做,指派下人又怕口风不够紧,若他那么恨元绮,又愿意帮忙,将会是最安全的人选。
歹念一起,忐忑不安的心反而笃定了。韩玉珍看四下无人,抑低声道:“这里随时都会有人经过,你住哪里?我再找时间去找你。”
“好。”何冠廷报了住所,随即离去。
直至不见人影,韩玉珍才仰首大笑。
瞧,老天多帮她!反正到时事成之后,她会再想个法子把他给除掉,这种像乞丐似的人就算横死街头,人家只会草草埋了,根本不会有人关心他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