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到一边去,等会儿自然有你说话的时候!”皇上瞪了瞪他,又转视苏怡,“阿音,你先到偏殿等候,一会儿朕再唤你。”
“皇上,不如让哀家陪阿音坐一会儿吧!”忽然,门外传来环佩叮咚的声音,一宫装老妪迈进门来,笑盈盈地道。
“母后?!”皇上意外地迎上前去,“深更半夜的,您老人家这是……”
“哀家年纪大了,夜里总睡不安稳,想着皇上应该也还没睡,便打算过来与你聊聊,不料发现太子与展颜都在,好热闹呀!”
“儿子有话要问他们,所以把他们都召来了。”皇上连忙解释。
“你们男人谈事情,女人在一旁听着也无聊,不如就让哀家陪阿音到偏殿喝茶,你们几时议论出了结果,再叫我们。”太后说着就拉起苏怡的手,引她往侧门那儿去。
所谓的偏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花厅,门上垂着薄薄一层纱帘,月光从宽敞的窗子照进来,风过处,花儿幽香,夜色正浓。
太后命令宫女上了一种酒红色的茶,味道清淡,安神并不提神,喝了之后不会彻夜难眠。
偏殿的门没有关,苏怡很惊奇地发现,正殿中几个男子的谈话声会一字不差的传人自己耳际。
“阿音,你可不要小看了这屋子,这儿的构造可是独具匠心,看似花厅,却非天下一般的花厅所能及。”太后忽然道。
“是吗?”苏怡四下打量了一番,“这儿冬暖夏凉吗?”
话刚出口,太后便哈哈大笑。
“民女见识短浅,望太后原谅。”她知道自己定是说错了。
“冬暖夏凉只是宫里一般屋子起码要达到的标准,可称不上独具匠心四字呀!”
“那这儿……”
“这儿说的话,外面的人听不见,可外面人说的话,这儿却可以听见。”太后揭晓答案。
“什么?”苏怡大大惊愕,又细细将墙壁瞧了一瞧,满脸好奇。
“先皇去世之前,特意寻来能工奇匠在养心正殿旁建了这小小的偏殿,供哀家日后‘垂帘’使用。”
“垂帘?”是垂帘听政的意思吗?
“当时先皇自知大限已到,可皇上年纪又尚小,只得颁旨命哀家在他驾崩之后主持朝政。平时皇上在养心殿之中处理国事,遇到不懂的,便会退到这儿听取哀家的意思……直到他亲政为止,哀家曾在这儿坐了十年。”太后抚了抚椅子,似乎对待老朋友一般。
“先皇很疼爱太后呀。”历朝历代的天子,哪个不提防后宫干涉朝政?难得见到亲自为妻子搭建垂帘听政所在的君主。
“能得到皇上的宠爱,固然是三生有幸,可做为皇家的女人,也有自己的苦处。阿音,你可知道,我十六岁嫁给先皇之时,他尚未登基,正是与几个皇子争夺皇位的时候,那一段惊心动魄的岁月,我陪着他日夜提心吊胆。
“后来他好不容易得以继承大统,却遇到天下最不太平的时候,今儿南方闹洪灾,明儿北方边境惹战事,后儿海内贼患四起,我陪他一路坎坷地走来,眼看江山渐渐稳固,他却忽然撒手人寰,我不得不收拾悲痛心情辅佐幼帝……”太后说到此处话语忽然一顿,抚住心口。
苏怡连忙奉上茶水,轻拍其背,助她平复心情。
“天下人看我身为太后,为我风光的外表所惑,以为我是世间最称心如意的女人,可惜,各种辛酸,只有我自己肚里知晓。”太后握住苏怡的手,“阿音,今天这番话,我也曾对娇蕊说过,我说,如果要做皇家的女人,首先得做好历尽千辛万苦的准备,并非一味享福的。她当时点头回答说她不怕,可如今,只怕她早已不愿意了。”
“娇蕊她……”
“她如今与京城巨贾相好,可以过轻松的少奶奶生活,何必再嫁入咱们皇家受苦?”
原来,一切隐情,这消息灵通的太后早已获悉。
“其实这不怪娇蕊,当初她是极爱展颜,只可怜展颜那孩子对她一直不上心……他们也算无缘吧,所幸展颜能遇到你。”太后盯着苏怡的眼睛,“阿音,你给哀家一句话——你可愿意当咱们皇家的人?”
“我……”她愿意吗?她愿意吗?
今天之前,她可以有一千个拒绝的理由,可此时此刻,她那些早已编好的借口却一个也开不了口。
是因为与展颜的肌肤之亲,还是因为太后的这一番话,让她犹豫了?
“你凭什么说我绑架了你娘子,你血口喷人!”
犹豫之中,忽然正殿传来的吵嚷声打断了她的思索。
“太子又在发疯了。”太后示意她坐下,“咱们就在这儿好好听一出戏。”
“这是绑匪给我的书信。”只听穆展颜不慌不忙地道,“我询问了京中所有的纸砚斋,只有其中一家进过这种纸,而这种纸是专供太子府上使用的。”
“就凭这一张破纸?你还有什么证据?”抵死不承认的人继续大吼。
“这是我们从擒获的绑匪身上剥下的黑衣,这制衣的布料也十分特殊,据京中绸缎商说,近来只卖过三匹这样的布,而买家便是太子的府上。”
“哈哈哈,穆展颜,怎么你找到的证据都这么可笑?就算纸是我府上的,布是我府上的,难道就证明人是我吩咐绑的?”
“太子别忘了,那些绑匪我已经擒住,他们也已一一招供了。”
“什么?!”很明显,太子声音一颤,方才的理直气壮荡然无存。“父皇!”他转而向皇上哀求,“定是有人在陷害孩儿,请父皇为孩儿申冤呀!”
“皇上,臣侄在仲州遇刺一事,相信也是太子所为。”穆展颜趁胜追击地道。
“你……”太子已经招架不住,满是哭腔,“父皇,他得寸进尺,想把一切都赖在孩儿身上!孩儿与他素来无冤无仇的,孩儿有什么必要一而再、再而三谋害他呢?父皇,你要替孩儿作主啊!”
“太子总算说了句明白的话,”穆展颜沉着地说,“臣与太子素来无冤无仇,真不知道太子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加害为臣?难不成太子是听说了什么捕风捉影的传闻?”
“什么传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太子连连抵赖。
“如果太子真的听信了那些传闻,臣愿意滴血明示,解除太子心中的猜忌!”穆展颜步步紧逼。
“展颜,你说的传闻,不会是朕心中所想的吧?”皇上语气出现少有的迟疑。
“回皇上,臣侄所说的,的确如您所想,是关于臣侄的母亲与皇上的一段往事。”穆展颜坦然回答。
“萍萍……”皇上不由黯然唤出一个女子的小名。
“萍萍是展颜的母亲。”太后见苏怡满脸困惑,低声解释,“她在嫁给展颜父亲之前,曾与皇上有过一段刻骨深情,可惜后来她没能入宫为妃,反倒成了皇上的弟媳。之前有过传言,说展颜其实是皇上的骨肉,而皇上又的确太疼展颜,对他的疼爱简直超过了诸皇子,所以太子才会听信谗言吧。”
“原来如此……”苏怡恍然大悟。怪不得太子要处心积虑铲除展颜,想必是怕日后江山落入他人之手吧?
“皇上,今日既然臣侄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不如就干脆做个了断,让太子确定臣侄的身份,也顺便化解臣侄多年的疑惑。”穆展颜坦率直言。
“展颜,关于那个传言,你心中是怎么想的?”皇上的问语很轻。
“臣侄相信母亲在出嫁之前,的确与皇上有过一段真情,可她自从入了王府,与我父亲恩爱有加,一直到她去世,念的都是父亲的名字。所以,臣侄相信自己只是南敬王而已,并无其它的身份。”他委婉地回答。
“一直到她去世,念的都是你父亲的名字?”皇上忽然笑了,笑中有万分凄楚,“好,展颜,今日就做个了断,让你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
“皇上,恕臣侄斗胆,恳求皇上与臣侄滴血验亲。”穆展颜态度充满笃定。
“父皇……”太子反而害怕了似的,怕真的验出什么令他难堪的后果,“您是万金之躯,怎么可以随便与人滴血验亲?传出去也不像话……”
“你住嘴!”皇上再次喝斥他,“朕既然已经答应了展颜,哪有出尔反尔的道理?况且,这不也是你想知道的结果吗?你不是一直在猜测展颜是不是你的亲兄弟吗?”
“儿臣……”太子嗫嚅着,不敢再多言。
“既然要滴血验亲,这儿正好有一个大夫,也不必传御医了!”太后适时掀帘,走了出来,“这毕竟是咱们的家务事,少一个在场总是好的。”
“大夫?”众人四下瞧了瞧,似乎在问,哪儿来的大夫?
“喏,阿音不就是一个女大夫吗?”太后指了指身后的人。
“我?”苏怡又是一惊。
“你连那么重的伤都能治得好,应该不怕见这一点血吧?”太后回头笑道。
“是,”苏怡只好领命,“民女这就去准备。”
“皇上,我们需要一点时间准备滴血验亲的东西,烦你们几个爷们在外面耐心等等。”太后向苏怡使一个眼色,重新放下门帘,回到这方隔音的空间。
“太后有话要说?”苏怡立刻领会。
“说实话,哀家很疼展颜这个孙子,就因为太疼这个孙子,实在不愿意他卷入王位争夺的腥风血雨中,”太后叹一口气,“阿音,却不知你是怎么想的?是要当王妃,还是打算做皇后?”
“皇后?”她连连摇头,“民女从未有过此非份的念头!”
“真心话吗?”
“民女就算再羡慕皇后的凤冠,也不愿意展颜涉险……民女与太后一样,只希望他当一个安安稳稳的南敬王。”她抬起真诚的双眸,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心意。
“好,”太后欣然点头,“希望展颜也与我们有一样的想法,将来,不会怪咱们断送了他的前程。”
“可……万一展颜真的是皇上的……”她咬唇道出顾虑。
“你不是女大夫吗?滴血验亲这种小把戏,真的没有办法让它不灵?”
“太后是指……”她当下悟解太后的含意,“民女知道有一种草药,滴在水中可以使血液分化,只是一时之间,不知去哪里寻找……”她猛地一抬头,“或许,根本不用什么草药!”
“那怎么成?”轮到太后迷惑了。
这时宫女已端来清水与瓷碗,苏怡毫不犹豫地伸出食指,狠狠将它咬破了艳红的血顿时滴入碗里。
“你是说……用你自己的血?”太后顿时明白了。
“这算是欺君吗?”疼痛使她蹙起眉,但她在这一刻却有种义无反顾的勇气。
“就算展颜是皇上亲生,他知道我们在保护他的儿子,也不会怪罪的。”太后定论。
“万一日后东窗事发,就斩我一个人的脑袋好了。”苏怡露出淡淡的微笑,“只是这一碗血滴等会儿该如何偷龙转凤?”
“这个你放心,哀家手下的宫女都是偷龙转凤的行家!”太后与她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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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液没有融在一起。
走出养心殿的时候,苏怡注意到皇上与太子复杂的表情。不知他们是高兴,还是意外,抑或有半点的失望?
“折腾了半天,眼看就要天亮了。”穆展颜望着天边吐白,如孩子般大大伸了个懒腰,“不知为何,这一刻,心情轻松了许多!”
苏怡望着拂晓时的御花园,一草一木仿佛笼上一层轻雾,有种复苏的美丽。
“你看,那是我从前住的地方!”穆展颜忽然指着一处绿色的宫墙。
“你从前住在宫里?”
“我年幼时,母亲多病,太后便把我接进宫中亲自教养,一直到成年才出宫。”他微笑,悠然回忆,“记得刚入宫的时候,觉得这里比家中实在大太多,也美太多,兴奋得整夜睡不着觉,四处乱跑,太监和宫女跟在我身后直追!”
“原来你小时候是个调皮的孩子。”看他现在温文尔雅的模样,倒着实瞧不出来。不过方才与太子争执时的狠劲,恐怕有些小时候的影子。
“来,我带你去看我从前养的鸽子,它们应该还在!”他一时兴起,牵着她奔往旧居,她却忽然头一昏,跟不上他的脚步,险些跌倒。
烧还没有完全退,之前在王府里又与他缠绵了一番,后来到宫里还遇上那样紧张的事……她不头晕才怪!
“阿音,你怎么了?”穆展颜发现了她苍白的脸色,连忙扶住她。
“我……我们回家吧。”苏怡虚弱地说。
“回家?”他一怔,随后领悟到这个词的含意,不由大喜,“阿音,你终于把王府当成你的家了?你……你终于接受我了吗?”
说着,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哎呀——”他的大掌无意中捏住了她指尖的伤口,害得她轻叫一声。
“怎么了?”他连忙查看她的手,看到食指的伤痕,“你这儿怎么了?”
“展颜,你想要那件东西吗?”她不答反问。
“要什么?”他不解。
“就是太子想要的东西。”她用唇语说出“皇位”二字。
在晨曦中,他隐隐看到。
“身为男子,如果说不想要权力,那是假的。”他苦涩的笑,“若非我从小跟着太后长大,听她讲了太多关于嫔妃伤心的故事,若非我遇到了你,不想让你变成伤心的嫔妃,我或许真的会与太子争一争。”
“你……”苏怡睫毛一抖,顿时落下一颗晶莹泪珠,欢喜中带着心酸。
“王储之争,是腥风血雨的战争,阿音,我不要你为了我担惊受怕。”他轻轻拥住她,“我宁可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南敬王,也要让你平安快乐。”
“方才你与太子争执的时候,只怕已经得罪他了。”但她仍旧担心呵。
“如果方才不与他争执,不把他的所作所为告诉皇上,只怕眼前咱们的性命就没了。你想,他一而再、再而三加害咱们,咱们能防得了一次,还能防得了一世?”
“可将来他继位之后会与你为难的……”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皇上的身体还硬朗得很呢!况且,百年之后,继续江山的还不一定是哪个皇子。”
“是吗?”她不由心中一宽,“这么说,我刚才做对了……”
“你做了什么?”他挑眉。
她伸出指头,让他瞧上面的伤口。“刚才那一滴血,其实是我的。”
“什么?”他难以置信。
“只希望你不要怪我……万一你真是皇子,又真有争天下之心,我刚才可算毁了你的前程了。”她低语。
“我怎么会怪你呢?我怎么会怪你呢?!”穆展颜粲笑,一把抱住她,高高地举起她的腰,害她的头又开始犯晕。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她连忙搂住他的脖子,生怕自己会滑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