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勇警戒地盯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他。
“那是因为……他几乎没有朋友。自小生长皇宫中,手中情谊薄如纸,后来他又被送往南朝,长大成人才回来北国,而他甚至连熟悉环境 的时候也没有,就被丢到兰州捍卫起国家安危……他总说,幸好还张副将,不顾众将士的反对,总是和站在同一阵线。他又说,张副将胸襟宽大,不因他是个外行人就全盘否定他的作战方针,而是会仔细思考再指出其中不是。在他眼里,你就像是他的良师。
“明明这个元帅的位置对他来说跟烫手山芋没两样,他还是认命接下,甚至因为珍惜每一位士兵的生命而宁可被认为无能、怕死,也不肯 出兵。”
张勇若有所思,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
朱芝芝苦笑,“你说他这个人是不是很傻?直接把调兵遣将的大任交给你或周将军,他不是乐得轻松,还考虑这么多干么?”
“你不会懂的……王爷他是个好人。”
“好人又怎样?”她语气突然转为严厉,“他做好人,可谁又为他想过?张副将,你说我不懂,我承认,但我知道你懂。那你说,当他知道你之前所谓的认可、赞赏,都不过是骗取他信任的把戏,他会怎么想?”
她几乎可以预见,那个傻子什么也不会想,只会伤心。
张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地吸了口气,收回匕首。
“你是个聪明勇敢的孩子。”
她淡笑,“你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人。他们总说我胆子小得可怜,只会欺负我哥哥。”事实上,她两手早已凉得吓人。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她还是赌了。
她相信一个人的眼睛不会说谎,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她感觉得到,张副将对慕无极并无恶意。
张勇收起匕首,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其实王爷是个好学生,很聪明也很勤奋。只是他天性太过纯善, 不适合你死我活的沙场,更不适合尔虞我诈的宫廷。这样的孩子,在这种环境里,是注定要吃亏的。”
“那要看吃哪种亏。若是自己器重、相信甚至是依赖的人……那不该。”
他身形一僵,声音难捱苦痛。“我有我的苦衷。”
朱芝芝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犹豫什么。
“张副将,尊夫人是西蛮人吧?”
他猛地一回头,语气僵硬道:“你知道些什么?”
她叹了口气。“张副将不抓我,就这么走了,西蛮军会放过尊夫人吗?”
张勇转过身 ,眼中是说不尽的落寞。“你说的对。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不该牵连王爷。王爷今天有句话说得很好,国家国家,保国就卫家,张某若是为保家而卖国,才真会令人不齿。”
◎◎◎
阿兰是个好女人,当初他负伤逃亡,是她不顾一切的救他。而他也在朝夕相处中,被异族女子火热的感情所融化。
他们共结连理,这件事在朝中并无人知晓。为保护阿兰,他将她安置在城外的小山上。这些年来,他们聚少离多,但日子也算安稳,这几年,阿兰又为他生了个儿子,夫妻俩更是开心得不得了。
谁知道关于阿兰母子的存在竟走漏风声 ,西蛮人竟然捉了他们母子要胁他。
为了保护阿兰,他已做了许多对不起王爷的事,如今,他不能再错下去了。
望着张勇的身影,这一刻,连朱芝芝也为之动容。
“你真的放得下尊夫人?”
“放不下,也不准备放。”他尽力压抑着痛苦,“是我没用,她跟我在一起的这些年吃尽了苦头,可她一句怨言也没说过。这次,我依旧救不了她……欠她的,只有来生再偿。”
朱芝芝为之震惊。听张副将言下之意,竟有殉情之心。
“张副将千万别做傻事!”
张勇却是想通了一般,面色反倒轻松许多,也不理会她的话,自顾自的说道:“朱姑娘,你是个聪明善良的女子。王爷得你相助,是他的福份。希望你永远这么待他,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一听到“托付终身”,她脸一纡,随即又觉得他语气不对,人有决绝之意。眼看他要离去,她顾不得伤势,强支起上半身大喊,“张副将 留步!我有办法!”
他再度回头,双目炯炯。
朱芝芝自枕下抽出一个信封和一把钥匙,递给他,“你别怪我现在才说,我也是气你辜负王爷信任,才多和你绕个弯,不是想真跟你过不去。那天晚上我去大闹西蛮军营,听到你的事纯属碰巧。但更碰巧的还有,我把西蛮军关押尊夫人的地方也探听到了。”
不等张勇开口,她赶紧把钥匙塞到他手里。
“这个是钥匙,我摸来的,你偷偷地去救了人,和她远走高飞吧。”
她当时摸来钥匙,纯属好玩,心想张副将要真是个大坏蛋,索性就拿着气他。
反正和那把破匕首相比,这钥匙可好拿多了。
没想到反倒成就一桩美事。
第6章(2)
而此时,张勇早已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朱……朱姑娘……这……”
“客气话回头再说。我只有一句话:只要自己幸福,何必在意别人怎么看呢?张副将。”
张勇自是明白她话中的含意,用力点头道:“若这回我们夫妇大难不死,我必定接他们母子回家,再不分离。只是朱姑娘对我们的大恩大德……”
“大恩不言谢!说不定我以后也有需要你帮忙的时候。现在还是救人要紧!”
只怕再拖下去真延误了救人的时机。
张副将再不多言,朝门口走去,却在要出门前,猛地想起什么的回过头。
“朱姑娘,回京城后,要小心景王。”
若他猜的没错,他就是将阿兰母子的消息透露给西蛮军的人。
朱芝芝一愣,张勇已再无踪影。
这场劫难,总算又让她熬了过去。
不过,那个景王是谁啊?
◎◎◎
这一仗,和众人所预料的一样,是场漂亮的全胜。
西面大军集结,西蛮军在人数上占下了便宜,牛尾山荆棘丛外,西蛮突袭队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痛击。加上西蛮人对鹰神的信奉虔诚无比,前一晚丢了圣物之事大大打击了军气。而这时,圣物又出现在敌军 主帅手里,简直就像在预示西蛮的败亡。
北国军几乎还没杀得过瘾,西蛮军已经四散逃窜,溃不成军。
浩浩荡荡的大军凯旋归来时,将士们皆是喜形于色。
朱芝芝由于身体状况,终究没能去迎接。
在众人大肆庆祝之际,她正在睡她这些日子以来最安稳的一个好觉。
刚掉到这个时代的时候,总是想家想得睡不着觉;后来和某人混熟了,就在院里聊天聊到困才去睡;再后来,担心兰州的安危,绞尽脑汁想办法,还是睡不着。
如今,无限光荣地负了伤,兰州的事又告一段落,西蛮军此战受创不轻,估计要不了多久也要退兵了。
如今,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
睡梦中,回忆起了很多事,一半是二十一世纪的,一半是属于这个时空。眼前一会是摩天大楼,一会是雕梁画栋;一会是哥哥、宝儿,一会又变成慕无极……
梦中的自己在两个时空的夹缝间徘徊,最后被两股力量撕裂,极度的痛苦是如此熟悉……朱芝芝连微弱的意识也失去了。
迷茫中,仿佛回到熟悉的家中。然而,周围的景象朦胧不清,她又浑身疼痛。
渐渐地,她虽然完全不知道眼前是什么状况,却隐约意识到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梦境。强自冷静下来,她忍着疼痛,在周围摸索,指间传来真实的触感。
那些朦胧的景象竟为实体,那么这里确实是她二十一世纪的卧室了?
回来了?
这个认知令她精神为之一振,意识也清醒了一些!
只是,眼前的景象又开始扭曲,她警觉到时空可能又要开始变化。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抓紧时间,凭着记忆摸到床头床头柜上的原子笔和笔记本,在随之而来的昏眩中奋力写下:我在北国,一切安……
“好”字尚未落笔,铺天盖地的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分明听到兄长的喊声,“芝芝……”
哥,你是傻子啊?刚才哪去了?你老妹我又被卷走啦!
唉!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再次恢复意识时,朱芝芝首先想到的,是方才的梦境。
此时她闭着眼睛,身体说不出的难受,和上次穿越时的感觉颇为相似。
认知到这点后,她竟有些害怕睁眼。
如果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没有在兰州,也没有在家里,而是又被乃到不知名的地方,那可怎么办?
万一不幸被扔到二次世界大战战场……妈呀!还不被扫射成蜂窝?要不也被坦克压成肉饼了!
或者万一被扔到原始时代怎么办?钻木取火,茹毛饮血?
不,那还算好的。万一被扔到冰河世纪,或者恐龙时代……我的天呐!
朱芝芝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自己的想像力,就怕一睁眼对上一只三犄龙……不,三犄龙还好,要是暴龙……妈呀!那可是凶残的肉食动物啊!
不行!不能再想了,一咬牙,她猛地睁开眼睛。
像是睡了很久,眼前的景象有些不清楚,但她可以肯定,这不是自己睡前躲的那张床。
朝阳的光线从窗格子射进来,在她身上洒下班驳的光点,有些刺眼。
竟然真的没能回去北国,朱芝芝心中说不出的失落。慕无极那个傻瓜,怕是要找她找疯了。
她想抬手揉揉眼睛,却发现左手根本动不了。原来是被人紧握着,怪不得左臂酸麻不忆。她凝神一看,那床边趴着的人,不正是……
◎◎◎
一瞬间,难以言喻的欣喜涌入心房。是他,是他!她又回来北国了?
还好,安心庆幸的同时,朱芝芝恍然意识到,这里已像是她第二个家乡,让她心心念念。
她想抬起右手,却发现即使没有箍制,身体也使不上力气。
而她轻微的挪动,让原本就浅眠的慕无极猛地惊醒。
朱芝芝吓了一跳。
他怎么搞的?两个黑眼圈跟熊猫似的,他几个晚上没睡了?
不对啊,他不是昨天才打完仗回来吗?
“芝芝?”慕无极声音沙哑得不像是他发出的,“醒了……你醒了 ?来……来……”他像是突然来了精神,一下子奔到门口,大喊,“来人呐!快去叫军医!她醒了,她醒了!”
朱芝芝头疼地皱眉,这是干什么?
面对一惊一乍的慕无极,她有一肚子话要问,可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并不比某人好听到哪去,而且,脑子里想说的话,最后全敌不过身体最本能的需求,一个简单扼要的的字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
“哦。”
“你说什么?”见她唇齿微动,他连忙俯耳过来。
这次,她尽可能的让口齿更清晰,“我好饿。”
慕无极一愣,表情竟是万分复杂,嘴巴开开阖阖一阵,半天才说出话来,而一张嘴,竟是将她劈头教训一顿,“废话!你半个月没吃东西了,能不饿吗?”
半个月?
半个月?
朱芝芝彻底懵了。
第7章(1)
因为某人太久没有进食,慕无极谨遵医嘱,无视朱大小姐呼天抢地,硬是把一桌豪华大餐全撤掉,改换上一碗粥、两颗馒头,和一碟素菜 。
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待遇降了这么多,连顿饭也舍不得给她吃了?想当初,厨房她自由出入,想吃哪样直接拿。
这样想着,她咬着馒头的同时,愤愤地盯着那老军医一眼。
刘军医呢?好好的换人干么?这老军医肯定跟她有仇……不顺她意的人都和她有仇。
朱芝芝这会一手拿着馒头,另一手还被老军医抓着把脉,她想喝粥就得放下馒头,想夹菜就得放下粥,不方便极了。
“别诊了,都说了没事,我跟你说我什么病也没有,就是饿的。”
原来一趟时空旅行这么消耗体力,饿得她感觉自己好像可以吞下一头牛。
“饿的?”慕无极的表情说像见了鬼都不为过。“你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昏迷?”朱芝芝耸耸 肩,“没那么严重吧,不就睡了一觉吗?对了,你昨天那仗打得如何?西蛮军是不是退兵了?”
他摸摸她的额头,确定她的确已经退烧了,这才坐下来缓缓道:“ 西蛮军十天前就退兵了。那一役已是半个月前的事,就是说,你以为自 己只是睡了一觉,事实上,你足足昏迷了半个月。”
朱芝芝放下粥碗,错愕道:“不会吧?”她真的昏睡了半个月?
“怎么不会!你受了伤还不听话,到处乱跑导致伤口发炎,然后,引起高烧不退,最后人差点再也醒不过来。”
她再不醒,他可真要疯了!半个月衣不解带地照顾她,提心吊胆,就怕她一睡不醒。半个月来,她没睁过眼,他却几乎没阖过眼。军医说得等她自己醒过来,他就等,没日没夜地等,就怕错过一点动静……如今,见她平安无事,他说不出的欣喜,只想谢天谢地。
他堂堂九王爷真被这丫头吃定了,自从遇见她,他几乎总在心惊。她刚来这时代时,他担心她在军中惹祸上身;在牛尾山时,他三魂七魄让她吓丢一半;看她从西蛮军营浑身是血的回来,他几乎疯了;这次,他不过离开一天,她就又差点把小命搭上。
欠她的!
他上辈子绝对是欠她的!
要不向来随遇而安的自己,怎么一遇见她的事再也宽不了心。
这也就罢了,最让人咬牙切齿的是……
“你干么这样看着我?”
朱芝芝吃了好半天,才发现慕无极的目光不太对劲。
干么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她惹他了?
她看看手中的馒头,心想,他这两天忙着照顾她肯定也顾不上吃喝。于是某人眼中的傻姑娘就认真地把馒头掰成两半,递过去一份。
“饿了?给你!”
无力感再度席郑而来,慕无极头疼地趴在桌面,好半晌才闷闷地出声道:“你吃吧,我不饿。”
人世间最无奈的事,莫过于你对她掏心挖肺、提心吊胆,而某人就是给他装傻充愣,死不表态!
没心没肺的丫头,他早晚被她气出内伤来!
◎◎◎
“回回回……”
“回京。”慕无极好心接完她的话。
“京城。”
“京城,就是国都华城,也就是本王府邸所在,再说简单点,就是回我家。”
朱芝芝费了半天劲才说清楚一句完整的话,“什么时候的事?”
“十天前啊,西蛮军都退了,我一个王爷还在兰州待着干什么?当然早早回家享福喽。”经过这一劫,他总算可以回家舒舒服服地做他的闲散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