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礼是这么说的,我们这里就一个得道崖,还有别的吗?”
有人低声道:“那不等于没救了吗?这得道崖有魔性,掉下去的人兽没一个能活着回来……”另一人拉他,两人瞧了还盯着崖下看的荆木礼一眼,都闭上嘴。
玉儿走到他身边,道:“荆大哥,这崖范围不小,我们要不要到远一点的地方找……”却见荆木礼目光呆滞,瞪着底下岩壁。
她顺着他目光望去,就见下方几尺峭壁有株小树,挂着一片东西,被风吹得乱飞,定眼一看,是一块浅黄破布。她失声道:“是梁大哥的衣服!”布形残破,显然是人落不时被勾破的,至于落下的人……恐怕足凶多吉少……
众人围过来一看,都不知说什么好了,默默散了开去。
荆木礼痴痴望着那破布。她真的死了?他心里空空的、凉凉的,仿佛是自己死了。他不能相信,也不愿相信,他一点感应都没有啊!把她窝藏在心坎多少年,她出事,他怎么可能一无所觉?
玉儿忍泪,试图安慰他。“荆大哥,你别急,至少我们现在知道梁大哥是在底下,我们立刻下去,还是能找到他……”的尸首吗?这崖高数十丈,猴子摔下去也变肉饼了,何况是天生弱质的梁觅?
“要是我当时跟她去……”他身躯发颤,为什么他让她独自跟王老头出门?他都已经察觉王老头不对劲,为什么不多点警觉?
破布被风吹得狂乱,仿佛活了,在夜色里舞得凄狂,他痴痴凝望它。是你吗?
定你等在这里,跟我道别吗?
“不能怪你啊,谁知道那老头心怀鬼胎?要说谁有错,那也是我,我还站在门口听他们说话,一点都没发现他的坏心眼。”要是先前还怀疑他和梁觅的感情,现在也不得不信了,他眼神如狂,好像想跟着跳下去似的。
“荆大哥,你听我话,别心急,我们先跟大家商量……”她怕他寻短,想把他拉离崖边,但他动也不动。
他低哑道:“她屡屡大病,我曾去城东小庙许愿,不敢求她一生无病痛,只求她长命百岁,我愿终生茹素,保她一生,她不会就这么……就这么……”不亲眼看见,他不信!
他甩开玉儿,走向众人。“有路下去吗?”
众猎户面面相觑。“有是有,前边不远的林子有小路可以走,但走到谷底也要天亮了。”
她怎么挨得到天亮?“没有更快的路吗?不能从这里直接下去?”
“直接下去自然是最快,但我们是人,不是猴子,怎么攀爬这绝壁?”一个老猎户拍拍崖边突起的一块大岩。
“这儿可以绑绳子,缒人下去,但我们带的绳子不够长,又这么黑,弄不好一个失足,又送一条命给这魔崖……”
荆木礼取出绳索,缚在大石上,扯了扯,确定它吃得住他的重量。
众人面面相觑,真要这么干?这太冒险了吧?
老猎户劝阻。“阿礼,你莫冲动……”话末完,就见荆木礼纵身一跃,跳入山谷。
他握着绳子,跳下崖前已看准崖壁上一块突起的山岩,身子一落下,他挥掌拍出,借势反跃而起。山风激起他衣衫,冷冷月光下犹如鹏鸟展翅,他反跃只是一瞬,复又下落。他放脱绳子,顺势扑下黑暗的山谷。
他借由崖壁上突出的岩块,或掌拍、或足踢,减缓下落的势子,崖壁上方还有月光照明,越往下越暗,他失手了几次,所幸眼力好,立刻找到借力处,即便如此,抵达崖底时,他衣衫还是被勾破了几处,掌心也都擦破了。
他一踩到崖底,还没站稳,就放声大叫:“包子!”
山崖下是密密麻麻的树林,风过幽林,带出几声枭啼,不闻人声。
她在哪儿?他仔细检视附近的地面,不见衣衫碎片或血迹,从山崖坠下,必受重伤,她不可能走远。
得道崖颇长,他沿崖壁走去,一路留心四周,始终不见她的踪迹。他暗暗着急,拖得越久,变数越多,要是她被野兽拖走了……他心一寒,不敢往下想。
他又走了一小段距离,突然有几声狗吠传来,前方有几块大岩,只见两只野兽伏在岩前……不是狗,是狼。
两头狼对着岩堆呜呜低嗥,他定楮一看,岩堆边露出一只眼熟的布靴!他反手握住背上的长刀……
一落下崖,梁觅就知今天大限已到。
明知不可能幸存,她还是本能地伸手乱抓,有几次拉到岩缝里的小树,但都被她拉断,幸好下坠的力道因此稍阻,她才没直接摔到崖底。最后是山壁上一棵较大的树将她拦腰阻住,但这一撞让她喷出一口鲜血,树也断了,她连人带树滚到崖底,昏了过去。
她再醒来时,四周黑黑沉沉,她发现自己落在一堆大石间,全身伤口痛如火烧。
“都说摔下来必死无疑,怎么我还活着……”说不定,她已经死了。可是喃喃自语完,等了半天,都不见哪个地府小鬼出现,四周只有树涛和风声。
好痛,一生病痛加起来都没此刻的痛。既然没死,只好求生。
她想爬起来,但才一动,左小腿就剧痛,痛得她差点又晕过去,低头一看,左脚诡异地往外翻,看来是断了。
“不能走,难道要我爬出去?不可能啊。”王老头一定去找他了,他毫无防备,她得去警告他……
她试着爬动,可才爬了第一“步”,断骨处挫痛,痛得她一缩,霎时牵动所有伤口。她疼得抽气,不住颤抖,仿佛整个人都要碎了。怎么可能爬得出去?光是竭力不要昏倒,就耗尽她力气。
该怎么办?他的武功是她教的,她三两招就被打倒,他怎么打得过那奸险的老人?何况他不知她将羊皮纸收在哪儿,就算想交出去以保性命,也根本没东西可以交换……怎么办?怎么办?
她正彷徨,忽见左侧不远处,有两个发亮的小光点。
那两个小光点呜一声……是狼嗥,一旁又冒出两个小光点,是两头大灰狼,两头狼目不转楮地盯着她,狼鼻微微抬高,嗅着她这边浓浓的、美味的血腥气味。
这就是她的下场吗?不是病死,也没摔死,却要葬身狼腹,做狼的晚饭。
她苦笑。看来她别无选择,那就这样吧,她不怕死,被狼吃掉一定很痛,她也不怕痛,唯一遗憾是救不了他……
较大的灰狼向她龇牙,往她走来,口水从森森白牙间滴落,闪着饥光。
要是他知道她束手待毙,一定很生气吧?但不是她不想求生,实在是毫无力气啊,她浑身是伤,腿又断了,根本爬不动,连保持神智清醒都很辛苦,她自身难保,不如放弃,省点力气上黄泉路……
应该放弃抵抗的右手,却抓起地上一把砂石,往大狼扔去。
“走开!”嘶哑的嗓子简直不像她的声音,她又扔了几颗石子,将狼吓退几步。
她不想死,不想就这样死去啊!救不了他,她死也不甘愿啊!
她强撑着坐起,捡了一根树枝,狼一靠近,她就挥动树枝威吓,狼暂时不敢靠近她,但也没有离去。
她咬唇,忍着全身的痛,竭力集中思绪,不肯放弃。
等她养足力气,爬出山谷,他已经遭老头毒手了,有没有不出山谷也能示警的法子?
在这里大叫大嚷,上头经过的人也听不到,何况她没力气叫喊,她得借助身边物事示警,要让人大老远就能看见的……放火烧林子,如何?从城中就能看到得道崖这里起火,他知道她要经过得道崖,也许会联想到她出事,带人过来察看,说不定就能躲过老头的毒手。
好,就放火吧!
她一摸身边,却没带火刀火石。
“包子!”忽地,一声异常响亮的呼唤近得就似在她身畔,听起来竟似是他的嗓音。
她愣了愣,恍恍惚惚。听说人要是离死亡近了,就会有幻觉……他怎么可能在此?她继续摸索身上物品,忽见大狼又靠过来,她举起树枝,手臂却无力,树枝掉了下去……
接下来事情发生得太快,她只觉劲风扑面,一道寒光横飞过她面前,一片猩红血雨瞬间在她面前爆开,大狼被劈成两段,当场毙命,狼血差点溅到她。
另一头狼见同伴惨死,吓得呜呜两声,夹着尾巴逃了。
她呆住,喃道:“这幻觉还真厉害,连狼都能杀……”那道寒光落在地上,她望去,那是一把刀,刀刃染血,刀柄上镌有“礼”字……
脚步声传来,她抬头望去,看见此生最大的幻觉。
“包子!”她没死!荆木礼冲到她身边,目眶殷红,激动得难以言语。
“你怎么会来?”她迷迷糊糊地望着他。“我还没烧林子啊……”
“别说话。我先生火。”昏暗中看不清她伤势,只见她浑身是血,左足显然断了。
他轻轻将她抱到较平坦的地面,堆了些枯枝,取出火刀火石,打了几下,但他两手发颤,火刀火石“喀喀”相碰,打不出火星。他咬牙,逼自己镇定,又打几下,还是打不起火。
为什么发抖?刚才下崖、杀狼,他的手没一丝颤动,稳如盘石,现在找到她了,为何反而抖得厉害?
虽然她遍体鳞伤,但他赶到了,救到她了,她没事了,他得冷静,她还等着他治伤,冷静,他要冷静……但手就是抖个不止。他一直压抑恐惧,不敢想他可能来不及,不敢想她在崖底孤单等死,不愿想她刚才被狼包围……万一他还是来迟了,怎么办?
第5章(2)
粱觅伸手过来,轻轻按在他手上,冰凉的柔荑让他的手逐渐稳定,他终于打着了火,生起火堆。
火光下的她惨不忍睹。衣衫都勾破了,伤口多在四肢,左腿断了,幸好断骨没有刺破皮肤,断骨必须先处置,否则他无法带她出这山谷。他是猎户出身,处理各种外伤是家常便饭,接骨难不倒他。
他看着她,柔声道:“我要替你接好腿,会痛,忍着点。”
她目光涣散,点头。
他摸准了断骨,双手一错就将断骨对正,但她还是痛得晕了过去。他找了树枝,固定在断腿两侧,撕下布条缠住。
接下来就麻烦了,他不可能隔着衣衫帮她上药,势必脱掉她衣物,她是女子,实在不宜……可救命要紧,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迅速脱下她身上几乎成了破布的外衫,附近有小溪,他取水替她清洗伤口,再敷上他带来的金创药,但她伤口太多,药不够用。
她时昏时醒,痛得冷汗不断,醒来总会唤他:“阿礼?”
“我在。”他也忙得满头大汗,虽然看到她肌肤,根本没心思起绮念,她单薄的身子受了多少伤,他不敢算。若是可以,真希望她的伤能移到他身上。
“为什么你在这里……我要烧林子……”她呓语。
“为什么要烧林子?”她不断说要烧林子,是想点火驱狼吗?
“我要烧林子……警告你,那老头是坏人……”
“烧林子怎么警告我?”看来她神智不清了,才有这么荒唐的念头。“何况你根本走不动,要是烧林子,大火一起,不就把你自己也烧在里头?你没想到吗?”
“我没想到……”她美目迷茫。“我只想警告你……”
“你这傻子。”他怜惜又心痛。“我已经来了,不必烧林子,你别乱想。”
“你怎么会来?这里很难下来啊……”
“我从岩壁慢慢爬下来的。”
“那么高,万一你和我一样摔下来,怎么办?”
他也没想到,他只想找到她,什么也没想就跳下来了。他温声道:“看来,我也是个傻子。”
替她包扎完,他脱下外衫给她穿上,她迟缓地眨眼。“阿礼,你为什么脱我衣服?”
“你衣服破了,全都是血,不能穿了。”他就地埋了死狼,把刀洗净,虽然急着想带她出去,但天黑,根本找不到该往哪边走,得等天亮。
“刚才我在溪边摘了些果子,我削给你吃,好吗?”出来得太匆忙,半点食物也没带。
“阿礼,我好冷……”她发抖。
他迟疑一下。敷药时就觉得她肌肤冰凉,她重伤又失血,要是再失温,不堪设想。他道:“我抱着你取暖,好吗?”
她低低呻吟,没回答。
他小心将她抱起,半躺半坐地倚着岩石,让她依偎在自已怀里。她好轻,浑身发凉,他仿佛抱着一团疲困脆弱的云雾。荆木礼探探她额头,在发高热。
他切了水果喂她,她吃下几片,之后躺在他怀里,美眸无神,呆呆瞧着火堆,他哄她睡,她忽道:“阿礼?”
“嗯?”
“我以为我要死了……”
“别乱说。”
“听说,人的寿命将尽时,会想到他最惦记的人,那时候,我想到你……我不意外,你是我弟弟,我放心不不是当然,可是,一想到那老头要杀你,我好难过,好想飞到你身边,保护你……”
他心下感动,不知说什么,抱着她的双臂紧了紧。
“我不怕死,可是我怕你死,怕再也见不到你,我舍不得你,为什么?为什么死期到了,我却不甘心死?我以为我有准备了啊……”
她咳了咳。“刚才我眼一闭,想什么也不管,让狼把我撕成碎片就好,但我想到你,你像在我心里生了根,让我放不下,为什么?为什么你对我这么重要?你只是我没血缘的弟弟啊,为什么我抛不下你?”
她美眸空洞,似乎在思索。“我好像不只是把你当弟弟,我似乎……很喜欢你,喜欢到舍不得死……”
他闻言,心跳怦怦,原来她曾想放弃,竟是他激发她的求生意念?她说喜欢他,但前头加了“弟弟”二字,这喜欢又是亲情吗?
他低头看梁觅,她眸光涣散,显然神智迷糊,也许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但他愿相信她是无意中吐露了真心话,他在她心中有份量,他知足了……暂时。
“我也很喜欢你。”他低语,不敢指望此刻的她懂他的白。
她果然没回应,又低喃了几句话,忽问:“阿礼,你为什么不叫我师父?”
他一愣,她不说话了,像是在等他回答。
“……初时,我不喊你师父,是因为不服气,你不过大我三岁,怎么可以大我一辈?我说什么也不服,但其实是很孩子气。何况你也喊我爹做爹,最多是我姐姐,但我也没把你当姐姐。我永远也不会喊你师父,将来也许有一天,我会喊你……别的。”
“别的什么?”
娘子。光是在心底默念,他的脸就热了。
幸好她没追问,却又问:“为什么叫我包子?”
“因为当初相遇时,你拿包子给我吃。喊你包子,也是好玩罢了,后来继续叫你包子,是因为……我最爱吃包子。”动情之后这么喊她,总有丝丝缠绵之意,有种唯有他知道的暧昧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