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朱倾儿站在房口,她先是一怔,随反应过来,容妃来了,难怪今日爹会拉着她上屋顶看星星,跟她说了那些话。
苏映宁不发一语的越过朱倾儿走进房间,看见站在书案后面的周婉容,不自觉停下脚步。
朱倾儿说她们很像,这是高估她了,她远远不及,这个女人本身就是一幅画。
周婉容抬头看着苏映宁,目光有着温柔,有着骄傲,「你的丹青不同凡响。」
「你的医术不同凡响。」
「若是你在医术上的用心与丹青一样,你的医术也是不同凡响。」周婉容看过苏映宁无数次,不过都是远远的,不曾像此刻如此靠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正如同朱倾儿所言,她们真的很像。
「我对医术和丹青一样用心,只是有人欣赏我的丹青,没人欣赏我的医术,难免就分出个高低。」苏映宁很无奈的叹了口气。
周婉容轻声笑了,「听说你可以将死的说成活的,活的说成死的。」
「谁说的?」苏映宁说完,往门外瞪了一眼。
门外的朱倾儿不由得抖了一下,她稍稍提高嗓门道:「我只说实话。」
「你爹娘将你教得很好。」如此出色的女儿没在自个儿身边长大,周婉容很失落,但又很庆幸,若是女儿跟着她,一定是锦衣玉食,生活样样精致讲究,绝对不会像此时一样荆钗布裙,可是,也不会如此热情奔放有活力。
苏映宁像是不经意的说道:「我爹娘疼我、宠我,不喜欢约束我,但他们也不会放任我,我好玩偷摘人家的橘子,我娘会拿竹子打我手心;我气不过给到处欺负人的坏痞子下泻药,我爹自罚陪着我三日不吃饭,告诉我,大夫是要救人性命,不是要害人性命。」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周婉容一脸好奇。
「偷摘橘子是三岁,下泻药是六岁。」苏映宁微抬起下巴,虽然这些行为不对,但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厉害。
「你还做过什么事?」
「我做过的事可多了,为了掏鸟窝,不小心捅了蜂窝,还好我聪明,立即蹲下身子装死,可是三哥哥就惨了,竟然跟蜜蜂比赛谁跑得比较快,还好后来他跳进水里,蜜蜂没有坚持太久,决定放过他。」
「你三哥哥肯定因为你受了不少罪。」
「是啊,可是他说他心甘情愿承受,每次我睡不着,他就会陪我坐在枣树上吹风,我要画魏晋遗风的公子挣银子,他就顶替我充当流先生……套一句我爹说的,他是最没出息的哥哥。」
周婉容还想听更多女儿的事,但她也知道自个儿不能太贪心,女儿愿意分享这些已经够了。
「对不起,若非当时情况危急,我不会丢下你。」这是她今日来这儿的目的,无论女儿是否愿意认她,她觉得应该说清楚当时的无奈,甚至给她一句道歉。
「我明白,我爹说,我生出来的时候很瘦弱,可见得在亲娘的肚子里吃了很多苦——这是当然,一路逃亡,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时时刻刻担心是否有追兵,换成是我,还不知道能否坚持下来,可是,你为我努力到最后一刻。」
「你原谅我了?」
「我不怪你,你为我安排了最好的去处,这就够了。」
周婉容早有心理准备,甚至自我安慰不必太在意,当初既然舍弃,今日就不该有所期待,不过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心里有多么渴望听见女儿喊她一声「娘」。
「夜深了,我走了。」周婉容深深看了她一眼,走出房间。
苏映宁跟着走到房门口就停住了,静静的目送周婉容离开。
「姑娘。」朱倾儿可怜兮兮的唤道。
「你觉得我很残忍,是吗?」
朱倾儿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只是不解。」
「我也不理解自个儿为何如此固执,想那么多干啥?」苏映宁边呢喃边踅回房间,更了衣,爬上床。
朱倾儿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无声一叹,替她盖好被子,熄了灯火,退出房间同时关上门。
诚如太后所言,冷宫那样的地方,平日连只野猫都没有,实在不需要浪费太多人力,不到十日,亲卫军对这儿的巡视就提不起劲,开始缩减次数,三日后,甚至也不来巡了。
可是为了安全起见,太后硬是教自个儿再忍上数日,确定真的风平浪静,才悄悄的带上兰嬷嬷和两个大宫女,随着李公公来到冷宫。
太后终于看到李公公找到的箱子,箱子并不起眼,靠着几案被放置在角落,早就蒙灰了,若不在这儿生活,应该不会留意到这只箱子。
太后让李公公将箱子拖出来,她看了一眼箱子上的锁,锁头很普通,便吩咐道:「李公公,去拿根短斧过来,将这个锁头砍断。」
「太后要不要先将箱子搬回慈宁宫?」李公公觉得很为难。
砍断锁头不难,但是发出来的声响很可能引来侍卫,这就麻烦了,可是慈宁宫不同,主人不吭声,其他人当然不好过问。
「若是里面不是家要找的东西呢?」太后可不想让今晚的努力变成一场笑话。
兰嬷嬷连忙出声道:「李公公,拿件被子盖上,就不用担心声音传出去。」
李公公点了点头,赶紧四处寻找短斧和被子。
盖上被子,用短斧砍锁头制造岀来的声响确实小了点,可是,依然教几人听得心惊肉跳,深怕会引来侍卫。
「快一点。」太后不耐烦的道。
李公公只好加快动作,咚一声,锁头掉下来了,他赶紧丢下手中的短斧,拉开被子,再小心翼翼拍了拍箱子上的灰尘,打开箱子。
箱子里面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匣子,匣子看起来精致贵重,李公公看得两眼发直,伸手要摸,太后粗鲁的一把推开他,走上前,让翡翠提着灯笼过来,方便她看清楚里面的东西。
太后拿起一个匣子,打开一看,不由得皱眉,这是先皇写给容妃的情诗,她气恼得将匣子用力摔在地上,接着拿起一个匣子,这一次看见的是容妃亲手给先皇绣的帕子,帕角是一条龙尾巴勾着一朵鸢尾,看得令人火大,她当然又是举起来往地上一摔。
太后每看一个摔一个,兰嬷嬷他们知道此举不妥,但没有人敢上前劝阻,太后正在盛怒中,一个不小心,他们就会被迁怒,还好太后很快就住手了。
「哀家终于找到了!」太后控制不住的哈哈大笑。
「太后,这是真的玉玺吗?」兰嬷嬷看着匣子里面一个用黄布巾包裹的东西。
「没错,这是真的玉玺,先皇藏起来的玉玺。」太后将匣子交给兰嬷嬷,取出东西,将布巾解开来,果然是遗失了十五年的玉玺。
「若是太后手里的是真正的玉玺,那朕这儿的玉玺岂不是假的?」皇上的声音突然响起,整个冷宫也跟着亮了起来。
太后吓了一跳,手中的玉玺随着明黄布巾一起掉落在地。
兰嬷嬷他们全都吓坏了,这才看清楚冷宫里面布满了龙虎卫,因为他们一身的黑,在光线不明的情况下,根本看不出来。
皇上走过来拾起地上的玉玺,连同那块明黄布巾,再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这是真正的玉玺,父皇临终之前藏起来的玉玺?」
「哀家不懂皇上在说什么。」太后努力教自个儿冷静下来。
皇上看总管太监一眼,总管太监上前抢过兰嬷嬷手里的匣子,呈到皇上面前,皇上拿起匣子里面的另外一样东西,那是书写在金银丝织锦缎上的遗诏,打开来看了一眼,便放回匣子里。
「证据确凿,太后还要辩解吗?」
太后冷冷的看着皇上,不慌不忙的道:「皇上真是厉害,竟敢算计哀家。」
事到如今,皇上也没必要隐瞒,「太后若不做亏心事,想算计太后还真不容易。」
「皇上以为这样就可以扳倒哀家了吗?」
「私造玉玺,伪造遗诏,无论哪一项,太后都是罪不可赦。」
「哀家不过是为了阻止容妃这个妖女祸乱大梁,相信朝中大臣都会认同哀家无奈之下的僭越。」太后骄傲的挺起胸膛,只要她的背后有个安国公府,皇上要不了她的命。
皇上笑了,还真被他料中了,安国公府不垮,太后就可以天花乱坠的为自个儿找理由脱身。
太后不悦的皱眉,「皇上笑什么?」
「太后从来不是个天真的人,为何以为朕会用如此简单的方式扳倒太后?」
太后顿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皇上什么意思?」
「此时亲卫军应该已经包围安国公府,罪名是……」皇上勾唇一笑,才缓缓接着道:「私自开采铁矿卖给敌国,用来对付自个儿的百姓。」
太后的脸色瞬间惨白,踉跄的往后一退,还好兰嬷嬷伸手扶住,否则她已经一屁股跌坐在地。
「这是通敌之罪,抄家灭族,太后认为朝中大臣还敢说容妃该死吗?」
「不……不可能……」太后说完,想到自个儿一直以来的不安,敢情巧合并非巧合,而是为了挖出眼前这个坑让她往里头跳?
「朕不可能发现吗?」皇上状似同意的点点头,「是啊,朕还无法对付安国公府,确实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现安国公府通敌卖国的罪证,说来,还要感谢太后,若非太后惹火容妃,容妃不会完全站在朕这边。」
是她……那个女人……太后整个人彷佛失了魂。
「太后太贪心了,若是当初愿意给容妃留一线生机,岂会有今日的下场?」
「不可能……哀家不会败在那个女人手上……她赢不了哀家……」太后喃喃自语的摇着头。
「将太后押回慈宁宫。」皇上冷冷一笑,她终于有这一日了。
侍卫随即上前制住太后和兰嬷嬷等人,押着他们回慈宁宫,而皇上则一一捡起摔在地上的匣子,将东西收好归位,命令侍卫长将东西送给容妃。
第九章 太后垮台(2)
不过一夜之间,整个京城沸腾了,安国公府私自开采铁矿,还将铁矿卖给北夏、西夷和南蛮等敌国,用来对付自个儿的百姓,不仅如此,太后竟然私造玉玺伪造先皇遗诏,就为了让容妃殉葬,当然,先皇真正的遗诏也公诸于世。
允容妃四处行医,并在大梁各地建立慈惠堂,让大梁穷苦的老百姓得到朝廷照顾;还有,若容妃为朕留下子嗣,皇子封为平王,愿他一生平凡安康,皇女封为朝阳公主,愿她一生如朝阳温暖人心。
毫无悬念,这种时候就连太后党的人马也不敢跳出来说话,不只是孙家,连太后犯的也是抄家灭族之罪。
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苏映宁都不在意,依然过着自个儿的日子,从早忙到晚,早上努力完成长春节的寿礼,下午去慈惠堂。
虽然在敬国公府露了一手,但她并没有妄想行医之路就此顺顺当当,一天能从别人的手上捡到一个病人就偷笑了,不过,也不知道是谁刻意传出去,竟有人慕名而来请她看病,当然,全是女子,可是她不在乎,英雄只要有舞台,就是小小一个也无妨。
回到家,用了晚膳,在院子走几圈,再泡个澡,躺上床,睡前还要想一下云靳,他去狩猎会不会太久了?京城出了那么大的事,皇上都回来了,他怎么还在外头逗留?
总之,如今她忙得很快乐。
今日慈惠堂有病人,她酉正才回来,心想还是先洗个澡再用晚膳,然后饭后消食在院子走个几圈,就可以睡觉了……
苏映宁猛然停下脚步,怎么看见娘呢?她是不是太想念娘,所以产生错觉了?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娘不但没有消失,还对着她笑……
「我说你还没长大,你就是不承认,经常唠叨我们手太脏了不可以揉眼睛,怎么你自个儿一点规矩也没有?」秦如贞满是怜惜的道。
苏映宁惊叫一声跳起来,往前快跑,可是眼见就要扑进秦如贞的怀里,又想到自个儿从慈惠堂那种地方回来,此刻全身都是病菌,及时顿住脚步,不过,她的嘴巴可没停下来,「娘怎么来了?」
「想你就来了,用过晚膳了吗?」
苏映宁摸了摸扁扁的肚子,摇摇头,撒娇道:「饿扁了。」
「你先回房净身,娘给你做碗汤面,再弄几道小菜。」
苏映宁欢喜的点点头,赶紧回房沐浴。
一个时辰后,苏映宁吃饱喝足,在母亲的陪伴在院子散步消食。
「娘怎么来了?大哥明年三月不是要成亲吗?」
「想你就来了,峻儿的亲事已经交给本家,爹娘赶回去参加亲事就好了。」
「我也跟爹娘回去。」
「如今你的身分是公主了,跟我们回去不妥。」
苏映宁顿时垮下脸,虽然她没有跟亲娘认,但是因为亲生父亲留下的一道圣旨,公主的身分她想甩也甩不掉。
见状,秦如贞好笑的问:「当公主不吗?」
劳映宁撇了撇嘴,「当公主有什么好?以后我去慈惠堂行医不是很不方便吗?」
「担心以后不方便行医,你就不认亲生母亲吗?」
苏映宁可怜兮兮的看着秦如贞,避重就轻的道:「不全是如此,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娘知道你的想法,若是容妃一无所有,你会马上认下这个亲娘,可是她富可敌国,你反而犹豫不决,是吗?」
「没这回事……娘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爱银子,要不,何必搞出流先生、鸢尾公子?」
她从朱倾儿那儿得知亲娘不仅医术好,更是天生的经商好手,如今还有好几艘船,她真的吓到了。虽然银子不嫌少,但是这样的留给她,压力真的很大,万一她经营不善,将事业搞垮了,岂不是害一群人饿肚子?她单是想象一群「嗷嗷待哺的雏鸟」看着她,就觉得头痛。
好吧,她想太多了,可是,她真的不喜欢生活得太辛苦,尤其不喜欢当亲娘那种了不起的女人,太累了。
沉吟半晌,秦如贞幽幽道来,「娘失去过女儿,能够体会那种想留却留不住的无助、痛苦,所以,我格外珍惜老天爷将你送到娘身边的日子。可是对你亲娘来说,她的痛是无法弥补的,即便找回来了,她也找不回失去的时日。」
苏映宁小小声的道:「她太出色了,我怕自个儿当不好她的女儿。」
秦如贞拉着苏映宁停下脚步,摸了摸她的脸,「傻孩子,你自幼聪明过人,我们也常常担心当不好你的爹娘,可是不能因为如此,我们就放弃当你的爹娘,我们绝对做不到最好,但尽了最大的努力,给了你满满的爱,只要你说到我们,脸上是幸福、得意,谁能说我们不是好爹娘?」
苏映宁情不自禁的扑过去抱住她,将螓首埋进她的怀里。
秦如贞温柔的摸着她的头,「容妃只有一个,苏映宁也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