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黄议员,对于你收受荣原建设公司四千万贿款,为其关说荣海大楼建地地目变更一事,你有什么说法?”一道冷冷的女声,有礼却犀利地质问道。
“四千万不是贿款,是政治献金,收受政治献金不犯法吧?我有开收据的。”被指控的黄议员毫不在乎,还犹有余裕地喝了口茶。
“政治献金的收受必须在任期届满前八个月到选举日前止,也就大约是竞选期间,否则都是违法。黄议员收受那四千万的时间,似乎是在这段期间之外?荣原建设出示的黄议员服务处开的收据,上面的时间经我寻找专家监定,证实是变造的,和荣原建设的内部帐目也不合。”当然,那一针见血的女声,不会说出她从哪里得到这些收据和帐目。
“你从哪里得到的资料?一个小小记者,会不会知道的太多了?!”黄议员的语气骤变,一向慈眉善目的表情也沉了下来。
“而在黄议员收受那四千万后,不到一个月,荣海大楼那块地的地目就马上变更了,事情会这么巧?”女声依旧平缓有力,似乎不受黄议员威胁的语气影响。
“而且,我这里还有你事后宴请市政府建设局官员上酒店的消费纪录,公务员接受招待,很显然是贿赂,如此推断,能不能说是罪证确凿呢?”
“你……这件事都三年了,荣海大楼昨天也落成了,你居然还能追到这些?”黄议员的脸已经铁青了。“你现在提这个做什么?你想要多少钱?”
“我不要钱,我只是要为那些被你们官商勾结、暴力非法抢走土地的民众讨个公道。”那女声终于提高了一点,却是更严厉的语气。“我谌若青花了三年的时间在上面,就是要证实,你根本没资格当个议员!”
半夜十一点,谌若青打完了最后一个字,将这份她花了三年的独家报导用电子邮件寄到总编的邮箱里。
当报社记者已经六年了,她由没没无闻到成为政治线第一流的专业记者,而今天藉着采访荣海大楼落成启用,接触到黄议员的专访,便是她六年来最大的成绩。
她追这个弊案追了三年,案件一开始的蛛丝马迹便触动了她灵敏的政治神经,后来越挖越深,事实就越不堪,不仅牵涉到议员收贿、官员贪渎、官商勾结,更隐隐牵涉更高层的人,最后终于让她抓到了这个机会,做成了这一篇独家专题报导。
明天报导一出来后,就是她大放光明的日子。她从小就是个孤儿,靠自己努力好不容易读完大学,政治系毕业后便在新闻界努力至今。她投注在工作上的拚命,连她大学时期交往到现在的男朋友都因此和她分手。她已经失去了感情,这空缺下来的一块,她只能更努力工作将它补满。
一夜过去,谌若青由与男友分手的恶梦中惊醒。
坐在床上好一会儿,被梦境折磨一夜后,她朝镜里气色难看的自己笑了下,便起床梳洗,随口吃了两片土司,画了一个精神奕奕的妆后,便赶往报社上班。
不知道那篇独家的反映如何,现在应该引起政坛风波了吧?估计那么多官员涉案,就是连市长都要出来解释……谌若青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踏入了办公室,但却发现办公室里员工看她的表情都怪怪的,连招呼都不和她打。她心头闪过一丝不妙,连忙取来今天的报纸仔细一看--
第一页的头版新闻,确实是关于荣海大楼的弊案,但里头所有她质疑黄议员及市政府的重点,却被改得面目全非。荣原公司的帐目,莫名其妙地一点疑点也没有,还有该公司总经理出来澄清,黄议员得意扬扬地撇清了收受贿款一事,连招待官员的酒店,都能在报导里杜撰出一个公关主任否认一切,而谌若青提供的画面及照片,不是被篡改就是没登出来。
更重要的,撰稿的记者不是谌若青,却成了另一个政治线的老记者苏珊!
原本荣海大楼的弊案,因为谌若青追得紧,最近在业界已经有了风声,大家都知道有问题,只是没人敢碰,因为没人拿得出证据。每个人也都期待着谌若青能交出什么成绩,却想不到最后竟出了个四不像的报导。
谌若青顿时脑筋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自己呕心沥血、花了三年搞到男朋友都丢了的报导会成了这个样子。她霍地站起,正想去问总编,总编的办公室里却传来了叫声。
“谌若青,你给我进来。”总编的声音带了点怒气。
谌若青沉淀了下心思,冷静地走进总编室,里头除了显然怒气冲天的总编,还有一脸古怪坐在一旁的苏珊。
谌若青多看了苏珊一眼,后者却回避了她的目光。
“总编……”谌若青才开口,便被不客气地打断。
“我废话也不和你多说了,你知不知道你昨天寄的那一篇错误报导,会害死我们报社!”总编生气地往桌上一拍。
谌若青并没有随着他的怒火起舞,只是有条不紊地解释道:“总编,我是有真凭实据的,我也在邮件里附给你了。那些变造的帐目,酒店的收据,甚至酒店重点时段和路段的监视录影带,我都剪接好了内容……”
讵料总编根本不听她说什么,指着她的鼻头大骂。“哼!你还敢说!你一个小记者为了出名,竟伪造这些内容!幸好有苏珊提醒我,取来了真正的证据,否则我真会被你害死!得罪黄议员和荣原建设,甚至得罪市长,你觉得很好玩吗?”
“苏珊……”谌若青不由得又看了过去,但苏珊却是尴尬地笑着向总编点点头,依旧不把目光放到谌若青身上。
谌若青只是冷冷一笑,继续对着总编道:“苏珊所谓的证据,才是假的!她这些照片和影片,根本经过影像处理,只要随便找一个专家都可以破解……”
这话像说中了什么,总编眉头一皱,又一次无礼地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想听你说废话了。总之你明天亲自去和黄议员道歉,再送份大礼过去,这个责任,我不会替你担!现在你们都出去。”
谌若青整个心都寒了,原来所谓诉求正义的报社,水准不过如此,甚至不惜牺牲真相颠倒黑白。她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自己坚持这么多年的某些信念,似乎在这一夕崩塌了。
走出了编总办公室后,谌若青叫住前方的人。“苏珊,你……”
苏珊没有回头,只是心虚地道:“对不起,若青,我在报社已经十年了,连个组长都升不上,你却已经是副总编的候选人,我、我总要为自己打算。但你知道,总编是个精明的人,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的……”
谌若青看着她的背影,再联想到方才总编一副盛气凌人不让自己说话的模样,她突然什么都懂了。
她的好友同事,串通了她的长官,陷害出卖了她。
谌若青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公司的,她只知道自己再也受不了报社里那污浊的空气和同情的目光。
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但却没有人站在她这一边。她没有人可以相信,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力挺直了肩背走出来。
正义?全都是狗屎!
新闻界传递消息是很快的,她这个原本人人看好的明日之星,经过这一役,大概在新闻界黑定了。或许是她太出风头了吧,居然连她以为是好朋友的苏珊都在背后捅上一刀。
去找黄议员道歉?送份大礼?哼!她多年来累积的经验,以及自己多方涉猎的学习,甚至从高中就在立委的国会办公室打工,让她对许多政治上的阴谋手段都十分了解和敏感,无论她再怎么道歉,那些上位的人,都不会让她继续留在位置上。
想想也好笑,有人像她这么惨的吗?先是男朋友和她分手,再来是工作前途堪虑。想不到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却是落到这样下场。
不知道在马路上走了多久,腿也酸了,回过神来眼前的景物她几乎都不认识。朝着夕阳西下的天空自嘲地笑了一笑,她走出了巷子,想找大马路认路回家,此时却有一辆厢型车开到她身边,突兀地停住。
谌若青警觉地退了一步,却是来不及了,厢型车的车门突然打开,里头两名蒙面大汉硬是拉住她,将她往车里拖。
“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一个弱女子怎么敌得过两名大汉,谌若青一被拉入车里,车子立刻疾驶前行。几名路人见到这画面,全吓呆了,想报警却发现这厢型车连车牌都没有。
“闭嘴!”见谌若青尖叫挣扎,一名大汉毫不怜香惜玉地赏了她一巴掌。
“大哥,这女人挺漂亮的,不如先让我……”另一名大汉淫笑着开口,却也被赏了一巴掌。
“黄议员交代要做得干净一点,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被称为大哥的大汉喝斥了自己的小弟后,突然拿出了一块白布,上头有着刺鼻的味道,二话不说就撝住了谌若青的口鼻。
“女人,就让你做个明白鬼,你威胁黄议员及荣原建设,还握有那么多证据,你以为他们会让你活在这世界上吗?就当我同情你,先把你迷昏了,让你死得不那么痛……”
谌若青终于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这辆厢型车,是来送她到地狱的。然而现在的她却是意识渐渐涣散,完全提不起一丝力气抵抗,即使她已生无可恋,但却还是不想死。
在她眼前完全陷入黑暗前,她不甘心的想着,若是人生可以再来一次,她一定会改变做法,不再凡事冲在最前面;若是人生可以再来一次,她一定会懂得隐忍和收敛;若是人生可以再来一次,所有会威胁她生存的人,在他们动手前,她一定会做好准备先出手……
若是人生可以再来一次,该有多好。
第1章(1)
一名蛾眉淡扫、五官精致柔美,却表情冷漠的宫装仕女,静静地坐在一座花厅里。花厅的装潢不算金碧辉煌,但从随便一张紫檀木桌椅、墙角不起眼的宝珠馏金镂空花瓶,也能看得出绝非一般民家能负担得起的。
因为这里是皇宫,一座名为紫霞的宫殿。而坐在花厅里的宫装仕女,便是太子奉仪赵于凤。奉仪是太子的妃子里最小的封号,而赵于凤听说更是几个月前才入宫,连太子的面都还没见过。
为什么用“听说”?因为……
“见鬼了!我不是什么赵于凤!我不是!”那仕女柳眉深皱,像是思考到了什么极限,脑子里理智线啪一声断了,让她不由自主地大喊了一声。
可是宫里依旧静悄悄,连外头的侍卫都不会想往内看一眼。
在他们的理解中,这个赵奉仪因为年轻貌美,自入宫就被其他太子嫔妃排挤,约莫一个月前出了意外落水,醒来后就有点不正常,老说自己不是赵于凤。
但事实上她出了什么事,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宫装仕女走到了铜镜前,冷冷地瞪视着镜中那张陌生却正在渐渐熟悉的脸。如果不是打自己会痛,她真想多打几下,看自己究竟是不是在作一个长达一个月,又太过真实的梦。
她,真的不是赵于凤,她是谌若青。
她记得,当自己被人用厢型车绑架后,最后被迷得不省人事。之后醒来,居然就醒在这个皇宫里,身旁还有太监宫女服侍,活脱脱像出古代宫廷剧的场景。
之后就更不用说了,她像个疯子一样冲了出去,却被外头壮丽辽阔的皇宫造景吓呆了,而架住她的侍卫和宫女,更是说着一口京片子,最恐怖的是她全听得懂,而且自己一开口,说的也是一样的话。
在震惊及混乱中,她浑浑噩噩的过了好几天,依她的猜想,自己似乎因为某种机缘,灵魂来到了一个未曾听闻的朝代,进入了濒死的赵于凤的身子,取代她成了太子奉仪,否则不会明明心智是自己的,脸和身体却是别人的。
如果她再让自己死一次,会不会有机会回去呢?
光是这样想,谌若青就不由打了个冷颤。现代的谌若青,大概已经死透了吧?
而现在身处的这个朝代,她在和宫女打听过后,却是完完全全没听过,虽然礼制与阶级似乎与她读的那些历史相似,但仍是有些不同。
所以她更傻眼了,这根本是将她换了一个时空。若现在的“赵于凤”再死一次,天知道灵魂会飘到什么地方去,要是不小心转生成了个有触角的外星人,估计她会闷死。当个奉仪,至少衣食无缺,而且还年轻了十岁,体制与观念原则上也都是她熟悉的,就当自己赚到好了,所以到目前她还没有了结自己的想法。
不过这一个月,她还是很难接受外界换了个朝代的事实,无论是思考或是生活,都和她习惯的迥然不同。先不说这里的衣服繁复难穿,远没有她现代穿的套装运动服方便;吃的东西是够高档,但她还是很想念自己爱吃的西式甜点;一头秀发都长过腰际了还不准人剪,卫生棉像小朋友的棉布尿布还超级难用,想找个宫女侍卫聊天,每个都当她不正常,闪得远远的……
但这还不是最惨的,因为谌若青发现,这个赵于凤的落水,根本就是别人故意把她推下池子,还差点就挂了。显然以前常在电视或书里看到的后宫所有会发生的排挤欺负、阴谋诡计,赵于凤似乎就遇到了好几次。
唯一的好处就是因为赵于凤不受宠,被赶到了偏远的紫霞宫,原本奉仪这么小的品阶是不会有自己宫殿的,但紫霞宫与冷宫也没什么差别,别的太子嫔妃不愿意住,赵于凤因此得以独居在此,一个人占了好大的屋宇和庭院。
“招喜。”谌若青手一挥,唤来了赵于凤的贴身侍女。
“奉仪娘娘!”一名绑着双丫髻的年轻宫女小碎步跑了进来,乖巧地立在一旁。
“我告诉过你,我不是赵于凤。”听到奉仪娘娘,谌若青很想翻白眼。
“是,娘娘说过很多次,娘娘不是赵于凤,是叫谌……喔对,谌若青。”招喜可是很机灵的,即使主子只是说过一遍的话,她也绝对不会忘。
听见自己名字,谌若青心里好过多了。“我也不是你们这时代的人。我来自二十一世纪,是个记者,我会来这里是因为揭发了弊案,结果被黄议员绑架撕票……”
虽然知道她不该随意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这种怪力乱神的事若传出去,她会遭遇何种危险也很难说,但……她想回家,真的好想回家。在这里没人能倾诉,她真的会疯掉的。
“是,招喜也知道,娘娘是二十一市集的人,是个妓……呃,妓……来这里是因为结筏至彼岸,结果滑一圈散架湿掉。”招喜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总之迎合主子总是没错的,因为这些话,赵奉仪已经说过很多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