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她说想试探苏御医的亲信赵总管时,他顿时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并且决定倘若结果不如预期,他不介意私下再将赵总管绑过来好好的谈一谈。赵总管若识相愿意如实交代最好,若是不识相就别怪他先礼后兵。
结果令他相当的满意,只是她的反应令他非常担心。
“静初,你还好吗?”他关心的看着她,柔声问道。
听见他的声音,苏静初终于动了一下,然后缓慢地转头看向他,再缓慢地开口回应,“我没事。”
没事才怪!她的反应一点也不正常,怎会没事?
“你若难过,想哭可以哭出来,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而已。反正你也不是没在我面前哭过,是不是?”他认真的对她说,真心希望她能够哭出来,把情绪发泄掉,别压抑。
苏静初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就是了。
“我为什么要哭,这结果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吗?要哭,之前就已经哭过了。”她对他说。
“但是你一直都还心存希望,不愿相信它会是事实,不是吗?”常柏衍沉默了下才说出这个两人皆知的事实。
苏静初微僵了一下,这才惨笑的问他。“我很笨对不对?”
“你不笨,这是人之常情,毕竟那个人是你父亲。”
“但他却毒杀了我娘。”眼泪终于从她眼眶滑落下来,一滴接着一滴。她伸手将它拭去,却怎么也拭不完,因为眼泪愈掉愈快,淹没了她的视线,也淹没了她一直不让自己失控的最后一丝冷静与自制。
常柏衍终于忍不住上前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拥进怀里。“哭吧,把你所有的伤心难过全都哭出来,不要压抑。”他柔声道。
苏静初紧紧地抱着他,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已,她呜咽的哭泣,声音让人闻之鼻酸。她心痛欲绝的呐喊,声音却哽咽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她不断喊着、叫着的都是同样几句话。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爹他为什么要杀害娘,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常柏衍没办法回答她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只有苏御医自己知道。又或许刚放走的那位赵总管也知道,他是不是该派个人去把那家伙给抓回来?他认真的思索着。
另外还有一件事他刚才便一直在想,却至今仍没想出个答案,那便是到底是谁告诉苏御医他的女儿在这里的?
这个问题很重要。
他们到达京城也不过才一天一夜而已,进城时两人都没露面,一直坐在马车里,他们搭乘的马车虽舒适豪华,伹那也只是内部而已,外头看起来除了大一些之外,就跟寻常的马车没两样,并不引人注目。所以,到底是谁这么神通广大,知道马车里坐着苏家大小姐呢?
他当然有想过那群死士的主子,因为大概只有那家伙知道他们的行踪,但是问题在于那家伙凭什么在短短一天之内就让苏御医相信他所言不假?最重要的是,苏御医就算相信了,又为何会听从对方之命,派人前来接女儿回去呢?
他不相信要赵总管来接人是苏御医的本意,当年那家伙都可以狠心绝情的毒杀发妻了,对苏静初这个六年不见的女儿,他压根儿不相信他会有什么慈父的情感。
所以,为什么?难不成这一连串阴谋诡计的幕后指使者,也就是那群死士的主子不是别人,就是苏御医?!
常柏衍被自己这个可怕的推论吓了一大跳,但随即他立刻将这个结论推翻,只因为没有理由。
苏御医就算再怎么不喜欢元配夫人,甚至厌屋及乌的连元配夫人为他所生的女儿都不待见,也没有理由,没有道理非要对这个早已离开苏府多年的女儿赶尽杀绝不可。如果说是现任那位苏夫人还比较有可能,但是一个六七年前还只是个小妾的女人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他想不透,真的想不透,总觉得这件事错综复杂,似乎没那么简单。
搂着她坐下来,常柏衍轻轻地拍抚着她,直到感觉怀里的她情绪似乎平静了下来,也已经停止了哭泣,这才低头看她,柔声问道:“好些了吗?”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他怀里哭得唏哩哗啦的,苏静初这回是没那么尴尬,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在她猛然发现自己竟坐在他大腿上时,那就不是用尴尬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她迅速涨红脸,手忙脚乱的从他腿上跳了下来。“你怎么……我怎么……”
唉,她到底是想要说什么啊?
没理她不知所措的羞窘,常柏衍伸手再度将她拉回来,圈抱在他的大腿上。
“常柏衍……”她挣扎的叫道,却让他柔声制止。
“别动。反正刚刚都坐了许久,再坐一会儿也没关系。”他无赖的说。
苏静初只觉得哭笑不得,哪有这样的,他们俩还没成亲耶!而且就算刚刚她坐了,那也是因为她太伤心难过没办法注意到别的事,否则她又怎会让他抱坐在他大腿上呢?这举动太亲密了。
“你让我起来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好不好?”她求道,这样她真的没办法,全身都感觉不自在。
“我怕一会儿你又哭起来,没人就近安慰。”他一本正经的看着她,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再度哭笑不得。
“常柏衍,别闹了好不好?”她娇声求道。
“我是认真的。”他说,然后突然表情严肃的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咱们一路隐藏身分,隐匿行踪来到京城只不过才一天的时间,你父亲是如何得知你我在这里,还派人过来接你回去?”
苏静初一时无法适应他话题的改变,先是怔了一怔,接着想了一下,然后蓦然浑身一僵,刚因羞赧而染上些许嫣红颜色的脸庞瞬间又变回一片雪白。
“你的意思是,那些从白华山开始,一路追击我的杀手,是他、他做的?”她的声音发着抖,震惊而难以置信,心痛到无以复加。
“我不是这个意思,没有理由。”他摇头说,不希望她被伤更深更痛。
“那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果然稳了许多,不再发抖,但脸色依然苍白。
“我觉得那两方似乎搭上了。”
苏静初吃惊的看着他,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说,赵总管今天之所以会到这里来接我,是因为那个幕后指使者,而我爹是为了那个人才派赵总管过来接我回去的?”
常柏衍沉默不语的回望她,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因为他相信以她的聪明才智,她应该可以自己想通这一点才是,只是又得再被父亲伤一次。他真是愈来愈不想放过苏御医那家伙了,不能杀死他,至少也得让他半身不遂方能解恨。
再也不去想她坐在他腿上的举止是否太过亲密,苏静初现在只想贴靠着他,愈近愈好,因为她觉得好冷,心好冷。到底娘和她是做错了什么事,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要被这样冷酷绝情的对待,她真的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究竟是为什么?
她伸手圈抱住忍不住打起寒颤的自己,随后感觉到常柏衍亦伸手抱住她,将她搂进怀里贴靠在他胸前,用他的体温,他的关心和温柔温暖着她,让她逐渐感觉不再那么冷。
“要不要明天就回白华山?”他忽然开口。
“什么?”她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疑惑的问道,她大概是听错了。
“要不要明天就起程回白华山?”他温柔地看着她,缓缓地又对她说了一次。
她并没有听错。
“为什么?”她不解的问道,表情净是疑惑。
“你现在还想见苏御医吗?有办法冷静的面对他吗?如果没办法,继续留在京城里又有何用?”他不答反问。
苏静初先是愣了一愣,接着低声呢喃道:“我想知道为什么。”
“你想当面问他吗?如果他不认罪,坚决否认没这回事,你又该如何?改而相信他其实是无辜的?”常柏衍说着轻叹了一口气。“静初,这件事注定只能到此为止,你再追究下去既不能改变任何事,对你也只会带来更深的伤害罢了。你应该懂的。”
“我不懂。”她看着他,神情里有茫然也有掘强。
常柏衍轻声叹息,只好将两人皆心知肚明的事挑明。
“如果你一定要追究下去,他若否认,你会永远挣扎在痛苦与怀疑之中,既无法相信他,又恨自己为何不相信他。如果他承认,面对害死你娘的凶手,你能手刃他为你娘报仇吗?你不能,因为他是你父亲。”
说到这儿,常柏衍忍不住又轻叹了一声,伸手替她拭去从她眼眶内滚落的泪水,温柔的看着她说:“如果你一定要知道为什么的话,要不要我去帮你问他?”
“他不会跟你说的。”
“他一定会跟我说。”不说也得说。常柏衍在心里冷笑着补了一句。
“你……会伤害他吗?”似乎看出他心里的想法,苏静初有些挣扎,也有些犹豫。
“你让我别伤害他一根寒毛,我就不会伤害他一根寒毛。”他看着她回答道。
苏静初顿时无言以对,因为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怎样,是要常柏衍不要伤害父亲呢?还是应该冷漠以对,随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那个人不仅害死了娘,甚至连她这个亲生女儿都不想放过,她为何还要为他担心,还要觉得不忍心呢?
“如何?”他在等她的回答,等她下决定。
“我……”她的声音梗在喉咙间,难以抉择。
她还是太心软,太善良了。常柏衍在心里叹息。但这就是她不是吗?对非亲非故的流民都不忍拒绝了,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她又如何能狠得下心呢?即使她再恨他、再怨他,甚至终生都不想再见到他,就算不再认这个父亲,她也狠不下那个心。
“我答应你尽量不伤害他。”不想她继续为难下去,他替她做了决定。
苏静初闻言瞬间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你准备何时要去问他?”她问他。
“今晚。”
常柏衍和苏静初两个人都没想到,不需要等到晚上,苏御医已先行找上门来,就在赵总管离去大概一个时辰之后。
也就是说,赵总管回去禀报没接到人后,这位苏御医几乎没担搁什么时间,便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亲自登门造访,他在急什么?
接到门房传来这个消息时,常柏衍和苏静初都是一脸愕然的表情,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见了疑惑与不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他们俩当然想不到,因为就连苏御医自己一开始都没想到他会亲自前来找女儿,一切都是因为赵总管办事不利,在没接到人之后,回去对他禀报时所说的那些话。
赵总管对他禀报时,道:“老爷,小姐这几年不知在外头经历过什么事,她对您好像有些误会,所以才不愿意跟小的回来。”
“什么误会?”
他当时还有些不以为意,心想,如果没有误会,那丫头当年也不会一声不响的离开,然后音讯全无这么多年了。不过赵总管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他不得不专心起来。
“好像是跟明慧夫人当年生病的事有关。”
“这是什么意思?”他从医书上抬起头来看向赵总管。
“小姐问了小的,当年老爷既然无法医治明慧夫人的病,为何不请别的大夫进府来替明慧夫人看病?似乎对老爷您当年的做法有些不满。”赵总管回答。
“还有呢?她说了什么?”他眉头轻蹙了一下。
“小的自然为老爷做了解释,小姐当时年纪还小,不懂朝堂之事,更不懂其中的利害关系。小的对小姐说,您已是天兴国首屈一指,医术最高明的大夫,您没办法,其它名不见经传的大夫更没办法。
“但是即使如此,为了明慧夫人的病,您还是借研究的名义和许多稍有名气的大夫讨论过,寻找能够救治明慧夫人的药方。老爷当年是如何的尽心尽力,别人不知道,小的可是记得非常清楚。”赵总管一脸严肃且认真的说。
“之后呢?她可还有说什么?”他问。
“小姐要小的把当初您接触过的大夫名单交给她。”
“什么?!她真的这样说?”他倏地睁大双眼,有惊讶也有震怒。
“是。但是小的哪知道什么名单呀,小的只记得当年老爷每每与别的大夫讨论过后,失望而归的模样,哪里知道老爷是去和哪位大夫讨论。”赵总管苦着脸说。
“然后呢?”
“小的只能老实说小的不清楚。”赵总管无奈道,又有些为自己叫屈的说:“小的是真的不知道呀。”
“她要那些名单做什么,她可有说?”他若有所思的问。
“有,小姐的意思也是因为她当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明白,现在长大了,想知道明慧夫人当年究竟是生了什么病,才想要那些大夫的名单的。”赵总管点头道,“小的告诉小姐,只要跟小的回府问老爷便可知晓,但小姐不知道为何就是不肯跟小的回来。”
“她没说不肯回来的理由吗?”他蹙紧眉头。
“没有,但倒是让小的带了一句话回来给您。”
“什么话?”
“小姐说她会来见您的。”一顿,赵总管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小姐并未告诉小的是何时会回来。”
“还有呢?”
“之后小姐就让小的回来了。”赵总管摇头道。
苏御医若有所思的沉默了许久,这才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老爷……”赵总管并没有离开,却是以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他。
“还有什么事?”他蹙眉问道。
“小姐身边有一位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他怔了一下,不知赵总管为何突然对他提起这事,难不成他口中的年轻人有什么特殊的身分不成?“他是什么人?”
“小的不知道,但是他身上的杀气很重,好像杀过许多人,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他又怔了一下,因为这个答案与他所想的相去甚远。杀气重的人他又不是没见过,皇宫里那些禁卫军哪个身上杀气不重的?还有一些皇亲贵胄身边的护卫,哪个不是杀气腾腾的?赵总管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这样大惊小怪着实令他失望。
“知道了。”他有些不以为然的应道,但赵总管却没有因此停下,反倒以有些惊恐的语气继续说。
“老爷,那位公子真的很恐怖,小的跟随您多年,也见过不少大人物、大场面,能让小的惊沭的人现在其实已经很少了,但是那位公子仅一眼就能让小的悚然发抖。他突然叫住小的,把小的的冷汗都吓出来了,然后莫名其妙的问了小的一种草药,叫做什么马桑的,小的又不是大夫,哪里知道什么马桑、牛桑还是羊桑,真是吓死小的了。”赵总管说着不由自主的伸手拍抚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仍陷在当时的害怕中,挣脱不出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