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潇湘的双手倏地捂上火热的双颊,不敢再想下去,就怕会全身火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待在新房里,隐约可以听见外头稀稀落落的恭贺声,她无法到外头去,而从外头喜宴所传来的细微声响中,她猜想京城人士参加喜宴与乡下人不同,即使喝醉了也不会失态到脱衣跳舞、大声喧闹,京城人士应该是即使醉了也会端坐在原位保持仪态才是。
“京城的人果然和咱们乡下不同啊!”她有感而发,不过还是觉得参与乡间的喜庆应当会比参与京城的喜庆要来得有趣。
“小姐,你在说什么?”陪嫁丫鬟彩香问道。
“没什么。彩香,你到外头看看姑爷要回房了没?”她的头又重又痛,脖子快被镶满宝石珠玉的凤冠给压断了,她好担心等到瞿天问回新房时,会发现新嫁娘已倒趴在地,爬不起来了。
“好,小姐,你再忍忍,我去去就回。”跟在她身边多年的彩香眼见她的头愈垂愈低,腰杆再也挺不直,发现她被满头的金银珠宝压得快喘不过气来,立即到前头去打探消息。
彩香前去打探消息后,华潇湘疲累得转动颈子。成亲是一件折煞人的事,成串的风俗礼仪弄得她晕头转向,小时候下田工作都没这么累过,再加上紧张洞房花烛夜这事,让她好几日都辗转难眠,现下是累上加累,若不是强忍着,她早摘下头上沉重的凤冠,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等等,如果瞿天问现下就回房,那不就要开始过洞房花烛夜了?!”她随即想到不对,瞿天问回房后,她不就成了待宰羔羊?!
“华潇湘啊华潇湘,你是要成为俎上鱼呢?还是要成为断头尸?”两难啊!
“俗话说,早死早超生,反正迟早会成为俎上鱼,不如从容赴义好了!”华潇湘深深吸了口气,要自己别惧别怕,只消眼一闭、牙一咬,很快就会结束了,没事的。
话说得慷慨激昂、豪气千云,却依然无法平复心底的不安,她已经焦虑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不断地深呼息来使自己平静下来。
“唉!华潇湘,你真没用!”紧张了好一阵后,她不禁感叹,如果她像三妹晴岚一样勇气十足,洞房花烛夜对她而言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小姐、小姐!”没一会儿功夫,彩香便匆匆回到新房,打断她的喃喃自语。
“怎样了?”
“姑爷好像快回房了,你快些坐好!”彩香忙帮她将歪斜的红盖头弄好,再理理被华潇湘坐得有些凌乱的嫁衣,努力打点妥当,免得教姑爷笑话。
听见瞿天问就要回房,华潇湘马上挺直颈子、腰杆,尽管已经累到全身酸疼、脖子快断了,她仍努力打起精神,冀求能让瞿天问看到她最好的一面。
理好华潇湘的霞帔后,彩香乖乖站在一旁,仿佛主仆二人从头到尾都不曾移动过。
过了会儿,便听见不稳的步伐由远至近地来到新房外。门扉被推了开来,妆点得喜气洋洋的新房倏地充满浓浓的酒味。
华潇湘隔着红盖头嗅闻到扑鼻而来的酒气,知道他喝了不少酒,是被亲友们灌酒了吗?
“姑爷。”彩香恭敬地问候瞿天问。
“你下去吧。”带着一身酒气,瞿天问步伐不稳地屏退彩香。
“是。”彩香屈膝一福,退下。
彩香退下后,新房内仅剩瞿天问与华潇湘,耳边听闻大红喜烛燃烧的声音及她心跳如雷的声响,垂眸看见他就站在她身边,感受到他夹带浓醇酒气的男性魅力,登时让她脸泛红潮,紧张得双手紧紧交握在一块儿。
瞿天问就要掀起她的红盖头来了!
怦怦、怦怦!
他是否已经听见她那因紧张、因期待所发出的巨大心跳声?
等一下他会以怎样的眼神凝望她?而她又该以怎样的眼神回望?光想到要和他四目相接,她就感到无限娇羞。
他的外表看来温文儒雅,想来待会儿应当也会对她十分温柔才是,况且娘也说了,夫妻之间做亲匿之事是非常正常也很自然的事,所以她不用感到害怕。
她屏气凝神,等待瞿天问对她做出“嫁妆画”中所描绘的夫妻之事,她瞪大眼看见他脱了鞋袜,心头打了个突。
瞿天问是不是弄错顺序了?他应当先揭开她的红盖头,然后扬着笑与她喝交杯酒,接着他们才要除去鞋袜倒向床榻的,不是吗?
会不会瞿天问没看过“嫁妆画”,或婆婆没跟他说清楚……更甚者,根本什么都没说,所以他才会弄错?
怎么办?假如他们两人只有她知道正确的顺序,那她要不要自个儿揭开红盖头,跟他讲解明白?
正当华潇湘焦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瞿天问已砰一声地扑向床塌,睡死过去。
突来的撞击声吓了华潇湘一跳,使她跳了开来,干脆自个儿掀开红盖头看究竟发生何事。只见她的新郎倌满身酒气地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一副早就忘了她的存在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华潇湘看着动也不动的瞿天问,再转头看看未喝的交杯酒与堆累出烛泪的喜烛,欲哭无泪。
她紧张了许久,也担心了许久,怎么也没想到她的洞房花烛夜会是这种情形。
“人家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就这么睡死,将千金给浪费掉,说得过去吗?”她不禁小声抱怨。
床上的瞿天问依旧睡得死沉,甚至是打起呼噜,完全没听见她的抱怨与不满。
“为了等你,我的脖子都快断了。”反正他听不见,她就继续抱怨。
华潇湘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凤冠给摘除下来,置于一旁的花几,顿时觉得无比轻松,让她得以皱眉好好审视她那醉死的新郎倌。
“你应该不是傻子,不会不懂得洞房花烛夜要做什么对吧?”她很想对他充满信心,却又忍不住担心,他真的什么都不懂。
床上的人如她所料,没给半点回应,她幽幽地长叹了口气。只有她一人醒着,她要做什么?独自将交杯酒全喝完?或者将满桌菜肴吃得一干二净?
眼看他睡得很舒服的脸庞,累了一整天的她根本就提不起半点食欲,浓浓睡意笼罩在清秀的脸庞上。既然没法投向新郎倌的怀抱,不如改投向周公的怀抱,大睡一觉算了。
于是,华潇湘褪下繁重的霞帔,奋力将睡死的瞿天问尽量往床内挪,免得他睡到半夜摔下床,误以为是她睡癖不好,一脚将他踹下床,那她岂不是太冤了?
她吹熄烛火后爬上床,睡在内侧,替两人盖好被后,便快乐地投向周公的怀抱去也,不再去想宝贵的洞房花烛夜就让他们给浪费掉了。
当华潇湘沉沉入睡后,身畔的瞿天问突然睁开眼,歉疚又好笑地看着她熟睡的脸庞,他是喝了酒没错,但并未喝醉,之所以刻意装醉,就是不想与她这么快有亲密的接触,并非如她所言,他不懂得洞房花烛夜该做什么。
虽然他们已结成夫妻,可她对他而言还是有点陌生的姑娘,他没办法如福伯所言,眼一闭,牙一咬,当自己是匹种马,努力撑过今夜,所以他选择装醉,躲过今天的洞房花烛夜。他很清楚终有一天他们俩会圆房,可绝不是现在。
透过清冷的月光,他再次看见了她清秀的脸庞,她不在发上插满金步摇后,变得更加清丽可人,也更为讨喜。
“你实在没必要将自己的头变成一座花园。”想到每次见到她惊人的打扮,他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他一直想不透华府一家上京已经三年了,为何审美观依旧根深柢固,完全不受京城其他人士的影响?他不信华府一家没听闻其他人对他们的批评,可是他们一家就是有本事将难听的批评当作耳边风,怡然自得。
“或许我该多跟你们学习。”他们那种认定了之后就勇往直前、不畏人言的精神,是值得他多多学习。
望着她如婴儿般天真熟睡的脸孔,他的指尖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粉颊,徘徊流连、不舍离去。他惊愕地发现,他的指竟恋上了她的颊,他不可思议地收回犹带有余香的指尖。
“这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先前听见她小小的抱怨,觉得她挺可爱的,所以他的指才会忍不住栖上她的颊吗?或者是更早之前,听她说小时候下田耕种的趣事时,拉近了彼此距的离,他才会忍不住想与她更加亲近?
“我为何要感到惊讶?她是我的妻子不是吗?”她已是他的妻子,他能名正言顺地拥有她,想要与她有夫妻之实也是天经地义之事,何需大惊小怪?
他的眼眸由惊愕转为不自觉的温柔,看她睡得一脸幸福,他的心竟因此而感到平静,脑袋不再围绕着如何改善商号营收及减少府内不必要的支出之类的琐事打转。
不久后,他的眼皮渐渐沉重,缓缓合上,和他奇特又甜美的小新娘一同沉入梦乡。
当他进入熟睡时,他的手臂独占意味浓厚地搁放在华潇湘的腰际,宛如宣示所有权般,不容他人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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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过完洞房花烛夜的隔天是怎样的情景,华潇湘不清楚,但不知是否她太敏感,否则怎么会觉得瞿天问似要刻意与她划分界线,刻意不与她交谈?
华潇湘抿着唇,苦思他为何会如此做的原因。
他还在宿醉吗?不,不可能,他的脸看起来很清醒。
难道是昨晚她睡相极差,在梦中踢了他好几脚?
或者是她睡得流了满脸口水还不自觉?
还是他睡到一半时,忽然想起尚未与她圆房,结果却发现她睡得像头死猪,让他无法付诸行动?
所以,他生气了,气得不肯看她一眼,不肯跟她多说一句话?
她忐忑不安地透过铜镜偷偷研究她的新婚夫婿,小小脑袋暗忖着他之所以与她保持距离的原因。
不过他真的懂得要如何圆房吗?她对此一直存有疑虑,却羞于问出口。她苦思良久,仍想不出原因来,也不敢光明正大地问他为何与她保持距离,唯有佯装无事。
瞿天问很快就梳洗完毕,在一旁等待华潇湘准备好,一同到“碧静厅”向长辈奉茶请安。
他会表现出疏离淡漠的模样并非讨厌华潇湘,也不是在生她的气,而是今儿个一早甫睁开眼,尚处于睡意迷蒙的状态,见到她清秀的小脸就在他的肩窝处时,他一时没细想,竟以颊亲密地摩挲她的粉颊,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才猛然清醒过来。
许是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可笑,也觉得对她不好意思,尽管他们已结为夫妻,但是两人之间的感情尚不够深厚,以至于他会感觉自己就像是正在唐突佳人的登徒子。因为和自己生闷气,也不想又无意识地对她做出亲密的举动,所以他命自己和她保持距离,以免不小心吓到她。
他百般无聊地站在一旁看着丫鬟在华潇湘的发上插上一支又一支的金步摇,转眼间,华潇湘的发髻再次成了一座有花有鸟的小花园。
他强忍着不出言制止,很好奇明天她又会把自己的头变成什么模样?
彩香为了彻底实行老爷及夫人的交代,不让瞿家的人瞧轻华潇湘,于是竭尽所能地将更多的珠宝首饰往华潇湘的身上穿戴,务求让瞿家上上下下所有人见到华潇湘时都目不转睛,赞叹连连。
“好了,小姐。”费了一番功夫打扮完毕后,彩香对呈现出来的成果很是满意。
彩香是华府由乡下一道儿携上京的丫鬟,她的审美观是华府的主子们灌输给她,以至于使她误认穿戴愈多华丽的金银珠宝就会愈美丽。
“彩香,你做得太好了!”透过铜镜,华潇湘赞赏彩香将她打造得金光闪闪的手艺。
两个完全没有审美观的女人凑在一块儿,就是一场伤人眼的灾难,已经看久了的瞿天问突然间觉得很好笑,也觉得她们主仆俩其实满可爱的,唇角不禁略微一扬。
“娘子,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咱们就到前厅去向长辈们奉茶请安。”突然间,瞿天问觉得娶她为妻倒也不是件多让人难以接受的事。
“是,相公。”他的有礼,使华潇湘不敢表现得太过热切,她一直在想,他正为了某件她所不知道的事而生气,是以也学他表现出有礼的模样,不愿惹得他更不高兴。
由瞿天问昨夜和今早对她的态度,她再笨也知道瞿天问对她非常不满意,否则怎么会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这一回爹娘和李伯伯恐怕都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她根本就没法让瞿天问喜欢上她。
一想到瞿天问不喜欢她,她就觉得乌云罩顶,对与他的未来,不再充满信心。
出了新房,乌云罩顶的华潇湘总算看清瞿府的模样,瞿府内部的雕梁画栋陈旧中带着清雅,同样的雕梁画栋与假山流水,在她家中就显得极尽华丽耀眼,在瞿府却有另一番轻飘雅致的风情,让她拥有截然不同的感受。
走过回廊,穿过院落,看着极力维持却仍显萧条的园景,使她瞬间想起瞿天问娶她的原因,这偌大的府第需要银两修护,才有办法重回昔日风光。
因为出于无奈,因为万不得已,因为迫切需要银两,他才会没办法给她温暖的微笑,这一瞬间,她能了解他的心情,无法再责怪他的淡漠疏离。
也正因为了解,让她迅速挥去罩顶的乌云,决心要竭尽所能地让瞿天问明了她的功用不仅可以挽救瞿家财务上的困境,同样可以让他感到幸福快乐。
总之她认定他,也嫁给他了,不管与他迎向幸福的道路有多艰困难行,她都会发挥华家人的精神,披荆斩棘、勇往直前,绝不退缩!
瞿天问不晓得她的心思已千回百折,为了让华潇湘早点适应瞿家,在前往“碧静厅”的途中,他为她介绍途经的院落楼阁,华潇湘听着他的介绍,默默记下。
“你已经嫁入瞿家,有时若遇到长辈说了让你伤心难过的话,我希望你别放在心上。”瞿天问约略先提了下,让她有心理准备。虽然路蕙兰强烈渴望得到华家的帮助,但以言词攻诘他人是路蕙兰最大的兴趣,他不认为路蕙兰会为此改变收敛。
“好。”华潇湘乖巧地回道,希望能让他心情好些,没去细想他为何会特别提出来。
夫妻俩很快来到“碧静厅”,因瞿家已家道中落,不比从前,所以亲戚长上便没特地过来喝这杯茶。在瞿天问的介绍下,她只需向路蕙兰与王婉如奉茶请安,她努力扮演新妇的角色,不希望给她们不好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