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祝公公是极得皇上信任的吗?”她再问。
夏侯歆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拥入怀里。“若华,不要胡思乱想,今晚的事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你不需要搁在心上。”
连若华还有满肚子疑问,但既然他不想说,她就不烦他了。
车辇停在易水楼后门,夏侯歆抱着她回后院水榭,便道:“你好生歇息,我要再进宫一次,晚一点就回来。”
见他急着要走,她伸手抓着他的袍角,问:“不会有事吧?”
见她担忧自己,他轻噙笑意道:“不会,放心吧,我让采织来伺候你。”
她应了声,一会采织过来替她拔下满头首饰、换下繁琐的衣饰,洗去脸上妆容,疲惫的她瘫在床上,动也不想动。
到底是怎么搞的,一回到京城,麻烦一大堆,教她不禁想起申仲隐一再警告她别回京……她不能一直处在妾身不明的状态里,必须想办法一解心中疑惑。
“华姊。”采织走到床边低声喊着。
“嗯?”
“今儿个后门小厮递了字条,说是申大夫给的。”
见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字条,连若华赶忙接过一看,确定真是申仲隐的笔迹,约她明天晌午在金招客栈见面。
明天晌午?她忖了下,想个法子溜出去吧,她不能不见他!
西庑殿。
“皇上,王爷来了。”守在殿门的太斗在门外轻声道。
“让他进来。”
“遵旨。”
第十三章 玉隽宫走水(2)
一会殿门一开,夏侯歆大步踏进殿内,见夏侯欢若有所思地看着连若华给的油纸袋,不禁微皱起眉。
“大哥,原来你是打从心底不相信若华。”夏侯歆开门见山地道。
说穿了,今晚的宫宴根本就是一场鸿门宴,他早有防备,但还是被摆了一道。
“无关信不信任,只不过是想藉她引出那些虫子而已,可谁知道她竟如此伶牙俐齿,说得朕都快要恼羞成怒。”夏侯欢依旧噙着笑,招手要他在一旁坐下。
“要怪就怪太斗身手太差,才会教若华看出端倪。”夏侯歆哼了声,掀袍在他身旁坐下。
他没料到若华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甚至还大胆验尸,找出真正的答案,破了大哥今晚设下的局。
守在门外的太斗不禁抽动眼皮,做个辩解,“是平安一开始就没把话说好,引她起疑,她又不是傻子,东庑殿和西庑殿会听错吗?”
随侍在一旁的祝平安想反击,然一瞥见夏侯歆沉怒的目光,只得抿紧嘴,哀怨的吞下所有反击。
“唉,朕真是退步了,设个局连你的心上人都识得破。”夏侯欢往他肩上一搭,夏侯歆毫不客气地将他抖落。夏侯欢也不在意,托着腮,面带无奈地道:“皇弟,朕不是怀疑她和姬荣显有关系?”
“然后?”他面露不耐。
带若华初次进宫面圣时,平安心细地察觉姬荣显审视若华的目光,将这事往上禀报。大哥是个疑心极重的人,于是询问了在宫里可有见过若华的人,竟无人知晓,所以才会特地设了宫宴故意让她在百官面前露脸,而他厌恶大哥的试探手法,才会要她戴上帷帽。
“连若华破了朕的局,朕不恼,是因为朕知道如此一来反而能逼出她的身分。”说着,他调回目光看着他。“就在你送她回易水楼时,姬荣显来找朕了。”
“他说什么?”这才是他又蹵回宫中想得知的答案。
“他说连若华是他的妹妹。”
“这又如何?”
“是不怎么样,但是平安说过,姬荣显看连若华的目光极为防备,朕认为那不是一个兄长瞧见妹子的眼神,就算是个庶出的妹子。”
“不要再卖关子了。”
夏侯欢叹了口气。“太斗,进来。”
“卑职遵旨。”太斗进了殿,单膝跪在两人面前。
“说吧。”
“是。”太斗抬眼,神色严肃地道:“王爷还记得那日咱们在齐天城,故意要引出姬荣显派去的杀手不?”
“然后?”他攒着浓眉。
一趟齐天城行收获良多,除了将高升平治罪之外,还揪出与地方官有勾串的朝中官员,如此一口气便除去多起弊案,尤其姬荣显当年是摄政王夏侯决底下的人,所以他更要写信告知大哥要严审高升平,追查朝中官员。
这事必定会传进姬荣显耳里,而姬荣显要是和当年摄政王残党有所挂勾,极可能会派人前往除去高升平,而一切皆如他所料,但就算高升平被灭口,他依然多的是法子可以将姬荣显治罪。
没想到在他带若华进宫面圣后,这事有了莫名其妙的转折。
“那时王爷和新上任的知府前往府衙大牢,留下卑职守在若华姑娘院里,由于来袭的杀手人数众多,若华姑娘未听劝奔出房门外,就在王爷赶到前,若华姑娘已经被一名杀手箝制,但那瞬间,尽管声似气音,卑职还是听见那人对着若华姑娘喊,夫人,而后那人长嚎一声,其余人皆跟着撤退。”
夏侯歆闻言,怔愣地望着他。
夫人?那些杀手全都是出自大内的禁卫,更是当年夏侯决一手栽培的王府侍卫,唤她夫人……
夏侯欢睨了他一眼,低哑启口。“姬荣显有一庶妹名为姬华,艳冠群芳,时年十八便让姬荣显以拉拢夏侯决为目的送进了摄政王府。”
夏侯歆侧眼瞪去,彷佛怎么也无法相信。
像是要让他死心似的,夏侯欢再道:“记不记得杀了夏侯决之后,朕是怎么处置摄政王府里的人?”
“……鸩毒。”还是他交给大哥的……因为大哥说,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横竖待在摄政王府的人不过都是贪权附利之辈……他蓦地想起若华曾经中毒,是鸩毒……
“不可能!她如果喝了鸩毒,怎么可能还活着?也许这一切都是巧合,是姬荣显故意要让咱们自乱!”夏侯歆跳起来,怎么也不肯相信。
夏侯欢静静地注视着他,径自道:“是太斗将鸩毒送进摄政王府的,毒杀对象有摄政王妃和妾室共二十一人,他盯着所有人喝下,事后收尸时却发觉少了一人,他派人追查是一无所获。”
夏侯歆神色慌乱地瞪着他,再看向太斗。“不是若华!”
太斗张口欲言,终究还是把舌尖上的话给用力咽下。
“如果连若华不是姬华,为何有人称她夫人?姬荣显确实有一妹貌美如花,深得夏侯决喜爱,如果真是姬荣显造假,那宫宴上百官目击连若华面貌时的窃窃私语又是为何?朕可以把人一一找来,相信必定有人知晓她到底是不是姬华!”他知道美梦被打碎有多痛,可他宁可打碎他的美梦,也不愿让他一错再错。
“好!”夏侯歆怒吼了一声,瞪着夏侯欢,“就算若华真是姬华,那又如何?我不在意她是否清白,只要她心在我的身上,过去如何我既往不究。”
夏侯欢攒紧浓眉道:“姬华化名连若华以假名接近你,你真的不觉得太巧合?你俩相遇,相恋……难道你压根没起疑?就算你之前没起疑,可如今你知晓她的身分,你认为她接近你真是因为爱你?!”
夏侯歆眦目欲裂,气血在胸口翻涌着。
她曾说过,她深爱一个男人,最遗憾的是未能替他生下孩子……她曾说过,她的男人死了,她想为他报仇……她曾说过,想和少敏见面……想到这,夏侯歆不禁低低切切地笑出声。
夏侯决妻妾共二十一人,但没有子嗣……夏侯决是被他和大哥连手杀的……少敏曾是夏侯决派入宫的探子,但失忆后投靠了大哥……
他的心像是破了个洞,痛得他快要站不住。
怎会如此……他爱上了一个人,却是跳上了她的陷阱?!
“皇弟!”夏侯欢出手欲扶住他踉跄的身子。
“不要碰我!”夏侯歆恼火地将他推开。
“夏侯歆,你为了一个接近你、利用你的女人如此待我?!”夏侯欢恼火地推他一把。
“你这个混蛋,你根本不信若华,你甚至利用她引出姬荣显托实,如果不是她看破你设的局,你是不是就要趁势将她押进刑部大牢?!”夏侯歆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手上的青筋暴颤着。
祝平安和太斗对视一眼,悄悄上前,准备两人一动手就一人一个拉开。
“那又如何?她本来就是该死之人,她早晚得死!”
夏侯歆瞪大眼,拳头毫不留情地朝他颜面打去。“我不准你杀她!”就算她利用他又如何,如果她已经将一切都放下,只要她不是有心接近自己,以美色蛊惑自己,他一样爱她。
夏侯欢没料到他竟会打他,退了几步,抹去唇角的血渍,抬腿就朝他踹去。“夏侯歆,我告诉你,她是非死不可!”
太斗见状,赶紧退到夏侯歆身后稳住他的身子,而祝平安也来到夏侯欢身后,准备他要是再动手,他就要拉人了。
“你凭什么?她做错了什么,非得要你定她死罪?!”夏侯歆一把推开太斗,出手擒住夏侯欢。
夏侯欢露出噬血冷笑。“就凭她利用你,松卸你的防心想要借机行乱!”
“你无凭无据,血口喷人!”
“姬荣显给朕一个消息,说她和旧摄政王府侍卫有连系,只要朕逮到她私下和对方见面,朕就可以以此办她死罪!”
“你简直是第二个夏侯决,如此草菅人命!”
“混帐,竟拿夏侯决跟朕比!”
就在剑拔弩张的瞬间,一支玉筷子精准无比地丢进两人之间,夏侯欢快手接住,随即望向门口,果真瞧见他的皇后驾到。
“少敏。”他赶忙走向前,手托在她的腰后。
辛少敏睨了他一眼,无声问:你们兄弟又在吵什么?
“没事。”
辛少敏抚着他已肿起的左脸颊,又瞥了眼夏侯歆,就见他脸色铁青得吓人,不禁叹了口气,牵着夏侯欢走到他面前,无声问:吵什么?
“少敏,不关你的事,这是我们兄弟间的事。”尽管夏侯歆脸色阴鸷,但面对辛少敏时,依然试着缓和口吻。
辛少敏眯起水眸,干么,你们兄弟间有我不能知道的事?
夏侯歆无声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发。“我回去了。”
喂!辛少敏不敢相信他竟然就这样走了,不禁回头,以眼神质问另一个当事者。
“太斗,跟上王爷。”
“卑职遵旨。”
“平安,替皇后沏壶茶。”
“奴才遵旨。”祝平安知道皇上是有话想跟皇后说,所以躬声应着,退出西庑殿外。
到底是怎样?辛少敏一脸他不说清楚,就跟他耗到底的狠劲。
夏侯欢无奈叹口气,轻柔地扶着她到锦榻上坐下。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意见相左罢了。”夏侯欢粉饰太平地笑着。
辛少敏也笑了,随即敛笑的微眯起眼,你当我今年三岁?
夏侯欢撇了撇唇。“真的没什么事,只是跟他说了些难听话,他就沉不住气的打我,你瞧我这个皇帝当得多窝囊。”
你如果没做错事,他反应不会这么大,说,你做了什么?辛少敏无视他扮无辜,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夏侯欢哼了声。“你就这般维护他?我这个挨打的人难道就活该?”
别傻了,你又不是任人打骂不还手的人。辛少敏实在不想吐槽他,可他又很喜欢逼她吐槽。我觉得你对我有所误解,我只是不能说话,但是我的耳力一直很好,你们刚才吼了什么,我都有听见好不好,要不然我跑来干么?
说到底,还不是这对兄弟又吵架,逼得她宵夜吃到一半就抓着筷子跑来“劝架”。
夏侯欢咂着嘴。“这事你不要插手,吃完宵夜赶紧去歇息。”
辛少敏随紧水眸,很不客气地拍着他的胸膛。大哥,你今天没让我出席宫宴,害我没吃到好料,我就已经很不开心了,现在再瞒着我,我真的要翻脸了。
他像是忘了孕妇的脾气都不太好,把她从东暖阁搬到西暖阁,又禁止她踏出一步,随随便便拿了几道菜骗她肚子,还要两个嬷嬷四个宫女盯着她,她为此已经不爽到极点,现在闹了事又瞒着她,她真的不知道她气极了会怎么做呀。
“就跟你说没事。”夏侯欢正色道。
辛少敏哼了声,本想再从他嘴里挖出一点什么,余光却瞥见锦榻边的小几上搁了个油纸袋,她快手翻开,取出一块饼干,不禁有点傻眼。
饼干……这里也有饼干吗?而且这上头压模的形状……
“别吃。”夏侯欢一把拨开她手上的饼。
辛少敏愣了下,缓缓抬眼,两泡泪已经在眸底待命。
“少敏,你误会了,实在是这饼……”
趁他解释当头,辛少敏充分利用她灵巧的身手,快手翻出一块饼直接塞进嘴里,吓得他动手要扳她的嘴,她却是抿住唇嚼了几下,接着整个人呆住。
“你!这里头说不定有毒,朕都还没试毒,你……平安,把救命丸拿来!”夏侯欢吼着,没了寻常的冷静从容。
殿外的祝平安快步冲进殿内,就见辛少敏缓缓地掉落一滴泪,抬眼无声问着:谁给你这个饼的,做饼的人在哪?
“……嗄?”
第十四章 真心的求死(1)
夏侯歆一夜未归。
“王爷还没回来吗?”连若华担忧地问。
“还没呢。”采织低声回答。“还是我再请贵叔差人到宫里问问?”
“先不用。”连若华没了食欲,将筷子一放便走出寝房。
会不会是宫里发生什么事了?会不会昨天的事牵连了他,所以皇上把他给扣在宫里?她问过阿贵,阿贵也说了,皇上与王爷感情深厚,在皇后有喜之前,常常三更半夜带着皇后到易水楼后院吃宵夜。
但毕竟是身在皇家,会因为什么事而一夕翻脸也不是不可能。
看了看正午的日光,她暗下决定,只要再一个时辰他还不回来,她就进宫去找他。
正打算上跨桥的凉亭等人时,余光瞥见一抹高大的身影走姿有些不稳,有些踉跄,她赶紧迎向前去。
“成歆,你……喝酒了?”才刚搀上他的手臂,那浓得刺鼻的酒味,教她有些反胃地别开脸。
夏侯歆垂睫直睇她半晌,轻轻地拉开她的手,径自往水榭走。
连若华愣了下,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他的脚步,然他没进两人的寝房,而是走到隔壁的书房。
“成歆,发生什么事了?”见他疲惫地躺在锦榻上,她赶忙替他倒了杯茶。
夏侯歆望着她手中的茶杯,目光有些迷离,手动了动,终究还是捺下拨开茶杯的冲动,疲惫地闭上双眼。
“我累了,想睡一会,别吵我。”
“好,如果你有什么事想说,等睡醒再告诉我。”瞧他额头都汗湿了,便回房端来水盆,拧了手巾替他拭脸,再为他拭手。
微凉的水温教他舒服地微眯起眼,探手轻抓着她滑下的一绺发丝。
他不想跟大哥一样被仇恨蒙蔽了眼,但是如果这一份仇恨会伤害到他的家人,甚至是藉由他的手伤了他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