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知,这座山,林桑个人便拥有三十多公顷,卖掉目前的九公顷,您还拥有二十多公顷,先不谈您生长于斯对这片上地的感情,就商业眼光长远来看,在和您比邻的上地上有个墓园,不管那墓园兴建得多么富丽堂皇,一定会降低周边土地的地价。若按照原定计划,由我们华福收购,我们经营的是游乐区,并不会破坏上地风水上的格局,除了在这片相思林的旧有小径上增加一些人工步道、在空中增加一个缆车设施之外,不会再对这块土地作出什么重大的改变。我们纯粹是观光业,不仅会带动地价上升,也会让附近的居民在不用改变多少生活方式的情况下多点商机,也许有些出外的年轻人会肯回来故乡打拼也不一定。”雅立说。
林文栋望向齐天,终于冒出一句:“这女人的话可真多。”
齐天呵呵大笑。“老伯喜欢下棋啊,不如,我们来下一盘。”
“不用了,我等朋友,他晚点会来。你们回去吧。”他冷淡的下逐客令。
“我棋艺不错啦,反正时间还早,我们就三盘定胜负,下完我们就下山。”齐天说。
“三盘定胜负?哼!”好个狂妄的小子!说完,他对齐天比出一个请棋的动作,“你先下吧。”
齐天把注意力放到棋盘上,雅立百般无聊的观了一会儿棋,便走到院子。
她逗弄了一会儿鹦鹉,看它的容器里没有水,便帮它盛满。满院子可怜兮兮的山茶花几乎枯死了三分之一,让人看了难过,她毫不考虑就蹲下来帮茶花除草,然后拉来水管,不论死活,全都浇了水。
看著每株茶花叶上都沾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她无限惋惜著。真想看你们开花的样子,要振作,加油喔!
满意的看了所有的茶花后,她才去洗手。
再度走进屋子,他们正好下完第三盘棋,齐天一脸崇拜的看著林文栋,“老伯,我会再来跟您挑战,直到我赢你。”说完,他起身向他道别。
林文栋仍面无表情的摆好棋盘,自顾自的拿著茶杯啜口茶,完全没理他们。齐天也不以为意,拉著雅立的手,往停车处走去。
雅立要抽回自己的手,齐天却不准,反而把她的手拉到眼前仔细端详。“干嘛去拔草,没受伤吧?
原来他都看见了。她抽回自己的手,“我没事。怎么下棋还这么不专心。”她开了车门,先坐进去。
齐天坐进驾驶座。“你不在我身边,我很难专心。”
雅立睐他一眼,虽没说话,却微露娇嗔神情。
“下棋的时候你有劝他改变心意吗?”雅立念兹在兹,在意的全是齐天的利益。
“没有啊,我们就安静的下了三盘棋,我输了,所以就离开了。”齐天说。
“好不容易跑这么一趟,你怎么连提都没提?”雅立问。
齐天无言。是啊,不就是为了劝林文栋改变心意,他们才来这么一趟的吗?原以为会看到一个刁钻势利的怪老头。却偏偏是一个骄傲、寂寞、又带著绝望的老人家。林老伯嘴里不说,但雅立的话其实句句都到他心里去,他坐在一旁,望著老人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我想,不必急于一时吧。我们多跑几趟,表达出我们最大的诚意,我相信他会改变心意的。”齐天这样说
雅立不明白他何以这般有把握,但说也奇怪,她竟如此轻易就相信他说的话。
不知是不是他那种独特的个人魅力所致,他整个人就是让人觉得诚意十足,也许这个林桑真会被齐天打动也说不一定。
雅立点头,“希望如此了。”
“对了,你怎么知道大业百货竟购这块地是为了盖私人墓园?”齐天问。
“喔,我在院子里等你的时候,廖总务打电话来说的,他还说林桑的儿子投资生意失败,在外面欠了很大一笔债。很抱歉,是我疏忽了,没马上跟你报告。”雅立有点自责,她今天不知怎的,表现有点失常。
“这怎能怪你,来的路上,你整个脑子都在盘算该怎么说服林老伯改变主意。”他笑说。
她望著他。有这样的上司,怎能不叫作属下的……死心塌地。
“如果最后你还是不能让林桑改变心意怎么办?”雅立问。
“如果我们尽了力,还是没办法让林老伯回心转意,也不过就应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那句老话,就……随缘吧。”
雅立打量他的表情,知道他真那么想。
“要不,同样情形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齐天转过头,望著她笑问。
雅立认真想了一下。“我会想尽一切办法纠缠到他同意为止。”闻言,齐天仰头哈哈大笑,笑到眼泪都飘出来了。
“杨雅立,他都那么老了,你别纠缠他,你纠缠我吧。”他仍在一旁大笑个不停。
她不禁感染到他的愉快。“也许,我也该学学你的心胸。”
这话出自真心,她真羡慕他那种轻松自在。
“喔,不,千万别学我。”
“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我就喜欢你的小心眼。”
“这是在……挖苦我
“不!”他笑了出来。“这怎么会是挖苦呢?我对你那种一旦认定了就全力以赴。绝不轻易改变的特质可著迷得很。不是有句话说,认真的女人最美,你可是这句话的最佳代言人。”
雅立望著他,听不出他这话究竟是褒是贬。
“你长这么大,做过的事多半是成功的吧?”他问。
“是这样没错,但也有失败的时候,而每次失败可都几乎要了我的命。”譬如她曾努力经营过的爱情,就是惨败收场。
“所以,我这种个性是非常糟糕的,根本不值得一提。”雅立说。
“我不这么以为。”齐天的表情很认真。
“那是你还不懂受伤的滋味。”齐天表情怪异的看著她。
“我的成长经验跟你刚好相反,我做过的事多半是失败的,所以我只好学会看开,但这并不表示我不曾有过在乎的事。”
雅立因讶异而无言,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心底的话,有那么几许难过,想安慰他却又不知从何开始。有许多事他尽管不说,并不表示他不懂,他的纤细她可是领教过的。
她只好说:“现在是怎样?比谁受过的伤最多最厉害?好啦,好啦,你厉害,你行,这样可以了吧?”
“知道我是伤心教父啦,那下次感到伤心难过记得找我。
我会用力把你捞起来,知道了吧?”齐天望著她,眼神专注得让人无法直视。
雅立几乎要淹没在他的眼底了。
她无法想像,一年后,她能不能若无其事的离开,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突然间,她全然没了把握。
她转过头,望著漆黑的窗外,对著车窗说:“请你不要对我那么好。”她的嗓音有些低沉。
“嗯?”齐天没听懂。
“一年约满,我就会离开华福,我很满意目前的生活,也无意和任何人发展任何形式的亲密关系,所以我们还是维持公事上的关系,这样对彼此都好。”她对著车窗里的他的侧影说。
齐天笑笑,没有说话。
她停留在华福的时间长短根本不是问题是她要怎样面对两人间那份不容否认的情愫。她够聪会明白爱情跟伤风一样,是无法预防和臆测的。
他只能等,等到她终于明白的那一刻。
第八章
他们回到台北时,整个城市华灯初上。
齐天在开往汐止的路上说:“我饿扁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我知道有一家牛肉面很好吃,我带你去。”雅立说。
“我吃牛肉面,那你吃什么?”她不是不爱吃肉?
“我当然也吃牛肉面。”她笑说。
也不过就是一碗牛肉面,胖不胖她都不在乎了。
当年为了和杨文涛在一起,她改变自己喜欢吃甜食和美食的习惯,就为了杨文涛希望她能瘦下来。
为了杨文涛所谓的好看,她改变自己的穿著和喜欢的颜色,每天八小时身上非黑即白,最后她得到什么?
一场感情的背叛!
没错,她的确是从感情的桎梏中走了出来,但却在不知不觉把以往的习惯给留了下来。
这些年来,她做错了一件事——她忘了作回她自己。
这个体悟,让她走进记忆中最怀念的牛肉面馆,点了两碗牛肉面和一堆两个人吃也吃不完的小菜。
齐天扬眉,看著一桌的小菜:“那……要不要再点个小酒?”
“好!”她答得豪气。
齐天直望著因喝了酒而脸部泛红的雅立。
想不到在严肃表情下的雅立,竟有著这般率真的性子,可爱得教他想这么一直望著她,不愿将视线移开。
“你今天有点high为了什么事?说来听听。”
雅立拿起酒杯,在茶褐色的液体里看到自己的脸,她摇晃玻璃杯,自言自语的说:
“在感情的路上,我是个大白痴,一个劲的栽进去,”她张著有点迷蒙的眼望著他继续说,“走出来的时候,忽然忘了自己叫啥名啥,喜欢的事都放弃了。我刚刚才顿悟自己有多么可笑,所以,为了庆祝我的重生,这一顿我请。”
齐天听著不觉笑了。他举杯和她干杯,看见她泛红的眼睛有著生气。
这样的雅立才教他放心。
不知是不是巧合,每次雅立沉默不说话,他一眼望过去。总会见她刚好被笼罩在一片灰黑的影子下,让他有种错觉,觉得那张白皙冷漠的脸在做完某件事后,一转身就会没入那片庞大的黑影里。
他不知道那黑影是什么,但他作过一次梦,梦中,雅立转。身走入黑色的影子里,然后他就再也找不到她。
虽然明知那不过是个梦,但那种真实感让他感到不妥…”
就在他陷入深思时,雅立已经结好帐,她轻拍他的肩,“我们走吧。”
一路上,雅立提心吊胆的留意著有没有警车,虽然他们不过喝了一罐啤酒,可是要是遇上了也挺麻烦的,幸好她家就要到了。
要让他再惹上酒驾的麻烦,她这特助就太先职、太不应该了。
齐天把车靠院子外的栏杆停好,她下车准备开门,发现屋内有灯光,她一脸错愕。
“咦?我忘了关灯吗?”她边说边转身望向刚下车的齐天。
“是我今天下午要出门时开的。”他说。
她眼里有著疑问。
齐天十分自然的搂住她的肩,轻柔的举止有种安抚呵护的味道,他将她带到门前开锁。
他说:“我很不喜欢想像你下了班,拖著疲累的身子,走向一栋冷清黑暗的屋子。”
雅立打开门,怔怔地望著一屋的温暖灯光,眼泪不知地,竟失控的流了满腮。
他一语道破她一个人居住的酸楚和寂寞,她已经无法分辨究竟是灯光太刺眼,还是他低沉的嗓音勾起她心底挥之不去的孤寂,抑或是该通通归罪给酒精。
她只知道,齐天大手一揽,她的脸就埋在他宽厚温暖的胸膛里,欲望随即破茧而出,她双手攀上他的颈,迎向齐天的唇
那一触即燃的欲火,似星火燎原般点燃两人体内深处的原始欲望,激烈得让他们在雅立客厅褪去所有遮蔽的衣物,火热的缠绵让两人一起到达最高点。
事后,齐天发觉雅立的肌肤有疙瘩,赶紧拾起自己的西装外套替她盖著。
一“是不是冷?”他温柔依旧。
雅立看著窗外的天空。“这风闻起来的味道……应该是韧秋了。”
齐天望著她,“你,是不是后悔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没想到我竟会那么反覆无常。”说完,她拿开他环著她腰部的手,冷静的离开沙发,一路捡起她的衣服走向浴室。
扭开莲蓬头,水珠如雨般从头淋下,她忍不住懊恼起来。
是才说两人要保持公事上的关系,这话才说完多久?结果四个小时不到,他们就上床了!她用力拍著额头。她都二十七岁了,有什么理由这么任性?不是才刚庆祝自己获得重生,她不要又栽进另一段感情里。
刚刚发生的事,一定是她太久没喝酒,被酒精给麻醉了神一定是那样!
对!她一定得跟齐天说清楚。
她很快洗好澡,走到客厅,他却已经走了。
她没料到他会不说一句话就走,于是果坐在沙发上,看著发上两人缝蜷后留下的凌乱,摸著已没有温度的沙发,不知地竟有些怅然。
翌日。
她一早醒来,发现大腿有些酸痛,让她不得不忆起昨晚的事。
她咳声叹气的起床,刷牙洗脸后,她望著化妆镜里的自己
“杨雅立,你今天还是得去上班,你会见到齐天,你得跟他把话说清楚。”
“但那多尴尬啊,请假一天算了?”
“不行!”
“杨雅立你脑残啊,这种事你打算怎么跟齐天说清楚;难道要跟他说昨晚两人不过是擦枪走火?不过是你酒后乱性?还是要说这只是你一时欲火难耐?”
“喔,这是什么跟什么嘛!”她呻吟著,转身结束了心中的拔河大战。
转身面对衣橱,她第一次感到为难。
面对一柜子黑白两色的裤装,她咬唇,决定不再穿黑套装搭白衬衫,她顺手拿起一件粉色红条纹衬衫……又颓然放下。
她今天实在没什么理由穿这件带著喜气又甜蜜的衣服。
最后她挑了件茶色衬衫搭灰色裤装,虽然觉得有点老气,但至少安全。
最后,她很快盘起自己的头发,化好桩,帮莎拉倒了饲料和水,匆匆出门。
眼看她就快迟到了,手著急的在方向盘上敲著,不知这支红绿灯今天怎么这么久。
当她不耐烦的望灯读秒时,手机响了起来。
“喂?”
“杨雅立你出门了吗?”齐天的语气轻快而自然。
“对!可是还塞在汐止,我尽量赶。”
“你慢慢开,不用急。我已经交代秘书我们会晚点过去,我在我家大楼下的圆环等你。”
“等我干嘛?”他不是每天非得睡到九点才醒,今天是怎么啦?转性喽?
“喔,我买了一大堆早餐,一个人吃不完,找你帮忙吃。”他说。
半个钟头后,雅立把公事包甩在肩后,慢条斯理的走向齐天住处大楼下那个喷水圆环。
齐天穿著西装坐在那儿望著她。他光看她的表情也知道她现在心里有多挣扎,搞不好整晚都在想如何“合理化”他们昨晚的亲密关系。
看著她那张像孩子做错事般的忐忑表情,他递了一杯热咖啡给她,又从身旁拿起一个巧克力蛋糕给她。
“一早就吃这个会不会太过分了?”那深咖啡色的色泽,好像在宣告那是块非常好吃的蛋糕,但她怕吃了后,整天都会泡在罪恶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