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子莫若父,就算这个儿子在他妻子死后就鲜少跟自己聊上超过十句跟公事无关的话,皇甫霁宁还是很有把握,不会错看自己的儿子。
“就算他认为盈翾是他的继母,我看也应该不会太安分才是。”
阮富巍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毕竟他也是看着皇甫爵长大的;而且自从皇甫霁宁的妻子过世之后,他跟皇甫爵说的话恐怕比皇甫霁宁这个做父亲的还要多上几倍。
“不安分又如何?至少盈翾在他身边了不是吗?”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那个倔儿子不可能乖乖摸着鼻子认栽?只是,他可以确定,只要宁盈翾待在爵身边,他就绝对可以完成这个计划,安心的阖上眼去跟妻子交代了。
“希望盈翾那孩子别吃太多苦才好。”
阮富巍一声喟叹,看样子并不是太担心皇甫爵,反而是担心无端被选作皇甫霁宁儿媳妇的宁盈翾。
“以她跟黑道打交道的本事,我相信她不会乖乖吃闷亏的。”
想起那日在便利商店宁盈翾跟黑道讨价还价的本事与无惧,皇甫霁宁脸上的皱纹又深陷了几分。
在意大利可不比在台湾,宁盈翾这样一个弱女子在举目无亲不能不吃亏?
阮富巍怎么都无法如皇甫霁宁一般泰然,毕竟意大利距离台湾是那般遥远,虽然他很确定皇甫爵不论如何排斥,但既然宁盈翾是他继母,他就会克尽地主之谊,只不过过程可能会……只要一想到皇甫爵的个性,他还是会为宁盈翾担心。
“富巍,别担心了。倒是我走了之后,这件事还要麻烦你了。”
皇甫霁宁淡然一笑,似乎对自己的生死不甚在乎。
点了点头,阮富巍没有多说什么。
皇甫霁宁脑中长了一颗肿瘤,而那颗瘤又恰巧长在无法开刀的位置,再加上长期的工作压力,—直让皇甫霁宁以为自己的头疼是压力所致,从来无心去做检查,直到两个多月前他在家中昏倒,经过检查才得知脑瘤的事,只是为时已晚,肿瘤早已一发不可收拾。
在被宣判来日无多之后,皇甫霁宁便积极的为儿子物色对象,借口当然是自己要续弦。
却没想到从来不认真的从那些他寄过去的照片里选对象,又很刚巧,他一如以往的到公司附近的便利商店买咖啡,遇上了宁盈翾被黑道讨债的事件。
从他第一次在便利商店接过她粗心“泼”上来的咖啡时,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娃儿;尔后一年多,他几乎每天都会进便利商店晃上一晃,没想到看了她一年多,上帝终于给他这么一个机会,若宁盈翾真能成为他的儿媳妇,如此,他便能心安无忧的去跟老婆交代了。
木然呆坐在副驾驶座,宁盈翾仍旧紧紧环抱住怀里那几乎让她蹂躏成“百褶裙”的帆布袋。
意大利的湖光山色、人文景物,如今她根本无心欣赏,一张小脸上尽是茫然,杏眸眨啊眨的企图挥去不久前的惊恐慌乱。
皇甫爵淡淡地睇视了宁盈翾一眼,不知怎地,一股莫名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他轻叹了口气,思忖着该对她说些什么,或许该稍微表示一下故意恶整她的歉意,但,这个念头才刚上脑海,身旁原本还惊魂未定的宁盈翾居然没头没脑的开始在他车内翻找了起来。
“把我的护照还给我!”
把所有可以放东西的地方翻过一遍,宁盈翾怒瞪着正在开车的爵,朱唇翘得老高。
谁知道这个黑心翻译会不会哪一天又临时起意再抛弃她一次,为了预防自己再次被抛弃而后成为无法证明自己身份的偷渡客,宁盈翾抓着手煞车,一脸威胁的模样,要他把护照还给她。
看着宁盈翾一脸巴不得搜他身也要拿回自己护照的模样,一抹笑意不觉漾上了皇甫爵唇角。
他还以为,从见到她开始她就哭哭啼啼的,这一段注定摆脱不了她的日子,他应该会让她的泪给烦死,料不到前一秒还木然瞪视前方、一脸茫然的她,此刻脸上的表情居然是威胁。
“你确定是我拿的?”
提笑回了一句,却又是宁盈翾听不懂的意大利话;皇甫爵决定维持自己原本的决定,就是不在宁盈翾面前说华语。
他倒要看看,如此一来,她是不是又会哭哭啼啼的装可怜。
这个人,怎么又说起她听不懂的话来了?
原以为在她上演了苦儿流浪记之后,这个叫做爵的男人会因为愧疚而安分做好翻译的工作,怎料才不过几个小时,他就忘了是谁遗弃她、害她差点成为流浪的偷渡客,居然又开始跟她说起她怎么也听不懂的意大利话了。
这令宁盈翾顿时火冒三丈,皓腕一提,抓紧了手煞车,就想执行自己的威胁;但显然皇甫爵的反应比她快一步,一只大掌压上她的手,脸上满布着迷人笑意,没让她得逞。
“你这个强盗!小偷!大、混、蛋!”
不管她怎么使力,两只手都像黏住了似的怎么也无法将手煞车往上拉起半寸,宁盈翾只好退而求其次的扯开嗓门以言语攻击。
强盗?他抢了她什么东西让她当他是强盗了?
小偷?她的护照可是她自己不小心弄丢的,他不过是顺手捡了,哪算偷了?
大混蛋……这个词倒是新鲜。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曾这样骂过他,她可以算是第一个,而他也很有把握她会是最后一个。
单手在方向盘上画了两个右弯的弧,皇甫爵将车停在饭店前。
四个车轮停定,皇甫爵这才将压住宁盈翾的手收起,而这么一收手,手煞车立刻让宁盈翾像是拔萝卜似的猛然拉起。
有趣的抛给宁盈翾一抹笑,皇甫爵下了车,交代迎上前来的饭店人员几句话后,也不管宁盈翾人还在车上,便头也不回的走进饭店大厅。
这个人,真的很有惹她生气的本事。这次是想要把她丢在车上就是了?
拉起帆布袋,宁盈翾急奔下车,怒气冲冲的跟着他走进饭店。
金碧辉煌的大厅让宁盈翾才踏进去就收起直追的步伐,犹豫着该不该退出门外。
这么高级的饭店,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她住不起,虽然这一趟意大利之旅打从出国门那一刻、她拿着机票被空服员领到头等舱开始;她便放弃去计算自己又欠下了多少债务,只是如今,就算她没有刻意去算,也知道她要是真住迸了这里,铁定会遭天打雷劈。
“那个……”
看着爵朝自己走来,宁盈翾也不管自己才刚骂了他强盗、小偷、大混蛋,只想告诉他,她完全无力负担住进这样的饭店。
“这是你的钥匙卡,行李会先送上去,还有这个。”
递给宁盈翾一张房间钥匙卡与一张饭店柜台的便条纸,皇甫爵依旧没说半句她听得懂的话。
拿着钥匙卡,又睇了一眼那张便条纸上的字——晚上八点,三楼餐厅一起晚餐。
宁盈翾才想开口说话,却看到爵一个旋身离去,一脸笑意的走向一旁,与一个身材婀娜、气质非凡的美丽女子攀谈了起来。
“喂!你……”
还来不及叫住爵,就见一名饭店人员表示要领她到房间门口,对着她十分有礼的比手画脚,表明自己的意图。
望着跟美女有说有笑的爵,宁盈翾为了不造成饭店人员的困扰,只好点头表示自己看懂了他的比手画脚,跟着对方搭上了电梯。
没了手表,完全不知道时间,宁盈翾只能靠着日光来猜测究竟是否到傍晚时刻了。
只是,意大利的太阳似乎不太习惯早睡,在蜜月套房的露台上发呆了好半晌,宁盈翾只觉得自己眼前映上了两圈火红的圆印,却是怎么也等不到夕阳西沉。
蓦然,房内传来了电铃声响,这几响铃声让宁盈翾慌张的以为自己迟到了,连忙飞奔到门前将门拉开。
“对不起,我不是没有看那张便条,只是我的手表……”
才想解释自己完全不知道时间是因为手表被他给丢了,但话还没说完,就发现站在门外的并不是爵,而是一个捧着两只大礼盒的饭店人员。
“谢谢。”
用英文道过谢,宁盈翾接过那两个系着丝带的礼盒。
礼盒上夹着一张卡片。
宁盈翾小姐,晚点会有人去房间带你到餐厅用餐。我会晚点到,这是正式的服装。
没有署名,但宁盈翾认得出来那是爵的字迹,毕竟写在她会话书上的那三个字,她可没有那么容易就忘记。
一想起时间,宁盈翾赶忙抓起门外服务人员的手瞥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就怕自己若是迟到,让爵逮到小辫子,不知道他又要怎么样恶整她了。
还有一个小时。
宁盈翾松了口气,回到房内将礼盒上的丝带拉开,一袭水蓝色礼服与一双亮丽高雅的高跟鞋就这么跳进了她眼帘。
不用多想,光看到纸盒上的图案,宁盈期也知道这套礼服价值不菲。
算了!她已经不想管这些东西她要怎么负担了,眼下最迫切的事就是她绝对不能迟到。
她一定要让那个丢下她、跑去找美女聊天的黑心翻译好看!
虽然她一点也不想要跟那个可恶的翻译一起共进晚餐,但自下飞机开始就什么也没吃的宁盈翾,为了自己的五脏庙,她决定暂时听爵的摆布,吃饱了饭再好好跟他算帐!
傍晚九点十五分,餐厅里气氛典雅宜人,端坐在窗边椅子上的宁盈翾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却不得不故作镇定的噙笑望着眼前那空空如也的座位。
那个可恶的家伙,不是说好八点?人呢?
虽然没有手表,但宁盈翾知道自己已等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而她那早早就唱起空城计的胃也不时提醒着她,已过了用餐时间很久了。
再次退还自己一个字也看不懂的菜单,宁盈翾指着空位表示自己还要等人,但心里却巴不得自己看得懂菜单上的文字,好点一桌子菜肴安抚那怪声乱叫的胃袋。
一刻钟之后,皇甫爵姗姗来迟,手中拿了一个盒子,挑着迷人的笑在宁盈翾眼前坐了下来。
“怎么不先点餐?”
皇甫爵明知故问,而且仍旧十分坏心的以意大利话问着正低头抚着自己腹部的宁盈翾。
睨了爵一眼,宁盈翾那灵秀水亮的眸中闪着熊熊火光。
没有抱怨,没有叫骂,宁盈翾丢了一朵迷人、却带着强烈怒意的笑给爵,而后迳自从餐厅服务人员手中抽过菜单,不管三七二十一,凡是看到的全点了一轮。
服务人员望着手中她所点的品项,一脸狐疑与难色,思索了半晌才开口问道:“小姐,你确定要点这些?”
想当然了,宁盈翾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能掬笑装傻猛点头。
“她点的都要。还有,替我们出两套全餐,半个小时之后再出。”
翻了翻菜单,随意点了点菜单上的菜名,皇甫爵出声回应服务人员的疑惑。
见服务人员离去,宁盈翾一脸胜利的甜笑,觉得自己即使没有爵这个翻译,照样可以喂饱自己。
凝睇着她脸上的笑,皇甫爵嘴角又陷进了几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原以为自己刻意迟到,他这个继母会一见到他便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不料她居然一句抱怨也没说,只是抓着菜单点了一桌子酒。
而且,他更没有想到,她穿上那套衣服可以这么美。
服务生拿着一瓶葡萄酒走来,细心的划开瓶口,拔出软木瓶塞,而后漫着果香的葡萄酒液就这么倒进了宁盈翾餐桌上的红酒杯。
狐疑的看着眼前的葡萄酒,宁盈翾眨了眨眼,还没搞清楚状况,桌上的葡萄酒瓶就从一个倍增成了整张桌子。
托着下颚,皇甫爵兴致盎然的欣赏着她小脸上的慌张与错愕。
第4章(2)
“这些是谁点的?”
一桌子的葡萄酒,她又不是来开品酒大会的,到底是谁点了这些东西?
皇甫爵挥了挥手,请服务人员拿酒单过来。
看见服务人员拿着一张熟悉的菜单走了过来,宁盈翾不知怎地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Dolocetto、Barolo……”
指着酒单上的文字,皇甫爵十分有耐心的替宁盈翾介绍她所点的葡萄酒。
这些,都是她点的?
看着那张熟悉的菜单,以及很明显是自己胡乱点、胡乱戳,硬是要服务人员写下的那些文字,宁盈翾脸上的甜笑转成了尴尬的苦笑。
这个男人,明明知道她点了什么,为什么不阻止她?
分明就是存心看她闹笑话!
昏昏沉沉、头痛欲裂,仿佛有人正拿着凿子在四处乱击乱敲。
宁盈翾缓缓睁开眼,挪动了下身子,头却有如千斤重。
发生什么事了?她怎么回到房间里的?
失神的睇视前方,宁盈翾认出自己正躺在房间的床上,却是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从餐厅回到房间里的。
骤然,一阵怪叫声传来,让宁盈翾下意识的压上自己平坦的腹部。
她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回想起昨晚的那顿晚餐,宁盈翾就有一股冲动想要用枕头闷死自己。
那个黑心翻译分明就是故意迟到,结果还眼睁睁看着她出糗,点了满满一张餐桌的葡萄酒。
为了赌一口气,她记得自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抓起酒杯就仰头大灌那一桌的果香酒液。
虽然她勇气可佳,但酒量却不及胆量的万分之一,整桌的红、白酒还喝不到五分之一,她便下记得自己在做什么了。
她最后记得的是,爵对着她绽放那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而她居然也傻傻的回笑。心头小鹿更是肆无忌惮的大闹起来。
“讨厌死了啦!”
想起爵俊颜上的那抹笑,宁盈翾又羞又恼地举起皓腕玉臂奋力往一旁槌打下去。
“好痛!这是什么鬼东西?”
原只是想攻击枕头,却不料左手硬生生挝击上了一个坚硬物体,让宁盈翾吃痛的蹙起了眉心。
这个盒子,她记得是爵昨晚拿在手上的,怎么会在这里?
好奇的将盒子打开,宁盈翾一双眼珠差些没有从眼眶中滚落。
盒子里摆着一只与她先前所戴的仿冒名表相同款式的手表,但不同的是,眼前这支表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假货,上头还多了一堆耀眼夺目的钻石。
就连最高级的仿冒品都不可能做得这么细致。
这……这支表她在专柜里看过,少说也要几十万,而她手上这支居然还镶了一堆钻……
将盒子缓缓盖上,宁盈翾把表放回了原本的枕头上,整个人翻了个身,打算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但,这个决定在她侧过身来的刹那即化为乌有。
一整桌可口诱人的早餐映入眼帘,宁盈翾的五脏庙此刻又不争气的抗议了起来,那可怕的怪叫声如雷般再次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