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阳光美好的日子里远行,当盼望终于遇着了盼望,期待于是成直真,最终,成为了幸福的记忆。
“陆少,咱们快到了。”坐在马车前座驾马的大黑,在马车已城中的卧龙大街时,转身朝坐在车厢里的自家主子叮咛。
“好。”陆余立即合上手中所握的账本,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后,顺手推开车一览久违的熟悉街景。
吞月城最大商街栉比鳞次的高楼,自车窗外一一嵌合进他脑海的记忆里,他缓缓移动着双目,不一会儿,蓦然看出其中不对劲之处的他,敲了敲前头的车窗,示意大黑慢下马速。
“大黑,东翁可有物意差人告诉过你,近来朝中有人得罪了侯爷,或是天字一号房里闹了家变?”若他没记错的话,通常能够出现这等奇景主因,有九成九,问题是出在那名千里侯的身上。大黑纳闷地回过头,“东翁事前没派人知会过我。”
他一手指向两旁天色才暗不多久,眼下却已是杳无人迹的大街。
“那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上一回卧龙街无行人往来,是哪一日?”要他不怀疑,这也着实难了点。
“咦?”这才发觉异状的大黑,满、心诧异地瞧着街上各个商业住家全都紧闭门户,不但不点灯,亦无人敢出现在街上的特殊景象。
身为陆府三少,亦同是有间客栈里天字四号房主人之一的陆余,一手搁在车窗上,大感不妙地瞧着眼前冷清的街景。依据过往的经验来看,能让吞月城如此冷清,得有若空城一座的主因,定是他家那位高贵的邻居千里侯不会错,可向来总是会拦着千里侯的客栈主人东翁呢?怎这一回,不见东翁一以往地出来救火,迅速平定下千里侯这等扰民的举止?
该不会是连东翁也压不住了?
“少爷,咱们……”
马车方抵客栈大门前的大黑,两手紧扯住缰绳,可不等坐在前头的大黑将马车停妥,一直候在客栈外焦急等人的鞑靼,便迫不及等地一把拉开车门万分欣喜地朝里头大嚷。
“陆少,你终于到了!”坐在原全动也不动的陆余,狐疑的眼神,在他过于兴奋的脸庞上徘徊了好一会儿。
“你等了我很久?”怎么以往他办完公务回家,就不见鞑靼如此热情欢迎过他?
“总之你快快进门就是了!”眼底写满感谢的鞑靼,小心地扶他下车后,即一么碌地抢过他身上的行李,再推着他往客栈里头走。
几乎是遭人给用力推进自家门里的陆余,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身子,一抬首,首先见着的即是向来乐天开朗的客栈小管家丹心,那一脸愁容不展的模样,接着他再将头一转,竟赫见平时连踏出天字一号房都嫌懒的步青云,今儿个居然转了个性子,不但没将自个儿给关在房内,反而大剌剌地端坐在大厅里坏东翁的生意,而客栈主人东翁,则是史无前例地不再笑脸迎人,反倒顶着张毫无生气的德行迎接他回家。
“侯爷,我回客栈了。”有些明白今儿个客栈为何没法做生意、甚至大街上都无人敢出现的他,马上恭恭谨谨地站在步青云的前头向他欠身请安。
“嗯。”面色颇为阴沉的步青云,盯着他乖巧有礼的举动,两眉不禁稍稍往眉,“东翁."
他习惯性地再转身朝另一个行礼。“辛苦你了,平安回来就好。”有些不敢直视他的东翁,此刻面上的笑意,看来像是有些勉强。
默然奖他俩的反应全都收进眼底后,陆余不语地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股子弥漫在客栈里,既僵硬又看似尴尬的氛围,以及这两位家中大人异于平常的举止。
他也才出门远行一个月,这些与他同住一屋檐下的邻居兼大哥哥,能捅出什么乱子来?是三号房又毁楼了,还是朝中哪个嫌命太短的呆官又惹得步青云不快了。
但看他俩的反应,这么点习以为常的小事,这响应当不是祸首才是。
“东翁,我不在家的这段期间,家中可有什么事?”在他俩似是打算就这么敷衍过去,也不告诉他个中原由后,不动声色的陆余淡淡轻问。
“没什么……”被点到名的东翁,眼神更是闪烁得厉害,“大事。”
陆余微微挑高朗眉……依他这副德行来看,那只代表,肯定就是有事。
“一路舟车劳顿的,你先回房梳洗休息。”不想让东翁太早破功的步青云,沉声地向开始打量起东翁的他指示。
“是。”他随即照命颔首,“那我明儿个再来向侯爷与东翁请安。”
“乖,先回房去。”
有点撑不下去的东翁,忙不迭地挥手要他快走。当不得其解的陆余如众人所走向本馆时,累了好些天的大黑,想也不想地就跟上自家主子打算一同回房歇歇腿,可就在这时,眼捷手快的东翁一把扯住他,并使劲地把他拖回厅里。
“东翁,这是做什么?”他不明所以地看着躲在一角的鞑靼,在东翁的指示下,速速将他给拖去客桌旁坐下陪他们一块留在这。
他一手抚着额,“你暂且留在这里别去碍事。”
“碍什么事?”
“你也知你干了什么好事?”极度刺耳的尖酸语调,当下从步青云的口中蹦出,再笔直地刺进某人的耳里。
东翁徐徐将冷眼瞄向他,“别忘了那件好事你也有份,侯爷大人。”
步青云一掌重拍在桌面上,“你还好意思说!”
“谁教你往常都对外头放话,说你视小余如自家小弟?且这些年来最疼他的人除了我就是你,除了拉你下水外,你说我还能找谁?”默默忍受他这副恶态多日的东翁终于同他杠上了,振振有辞的反驳之余也不让他置身事外。
“你……”步青云登时眯细了眼,“全然不懂得耻字如何生书是不?”
东翁没好气地抹了抹脸,“要怨你就去怨那两个姓陆的奸商,说到底,我也是被迫的好吗?”
除了拿人手软的他外,这位侯爷以为还有谁愿意掺和这件事?
在他们两人说着说着就又要再来一回时,再也受不了这日日都要这么来上好几回的丹心,忍不住垂下双肩重重一叹。
“你们就行行好,别再闹下去了。反正此事都已成定局,陆少也已回家准备收拾残局了,你俩要是再不收兵,客栈再不开门做生意的话,往后咱们一大家子就全都要喝西北风了。”千等万盼,所有人好不容易盼着陆家三少回家,眼前的这两尊没用不打紧,只要里头的陆余可靠又济事就成了。
难得遭人叨念的步青云与东翁,在丹心纠结着眉心频频叹气之余,不约而同地望了对方一眼,随后,他俩又都不认帐地纷纷撇开脸。
“呃……东翁。”打从进门起就一直处于状况外的大黑,愣愣地举起一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害得他不能跟着回家?
东翁朝他挥挥手,“别急,你家小少爷待会儿就会出来告诉你。”
“啊?”
他会不会是……走错房了?站在七巷巷中自家大门前的陆余,抬首再次确认自家门牌确实没认错,而他也没拐错弯走错巷后,他伸出双掌,再一次地推开方才被他打开后又关起的大门,各楼各院张灯结彩,金碧辉煌过度、一派艳红融融,有若海潮汹涌而来几乎就快将人给淹没的华丽喜色,像个不肯散去的梦魇般,再次占据住了他触目所及的每一处……
依他猜想,这很可能是天性就爱这类玩意儿的丹心,她一手布置出来的精心杰作。
信步走进里头,望着似都被重新修过的每一楼与每一小院,屋檐翘角镶上彩石、大门厅廊上头,换掉了原本样式简单的柚木壁雕,改置上散岭着沉香的乌木彩凤木雕并贴上金箔、院中小池里作为赏景用的小石也遭取走,替换上了不知他家侯爷打哪儿搬来的巨大玉石。
脚步不自觉变得有些沉重的陆余,走过上头的每根廊柱都细心系上大红喜纱的九拐吗廊,到底后来到了他平日居住的主楼,接着他扬高了两眉,静看着竖立在楼门两旁,东翁不知是托哪家灯匠亲手所制,约有一人高的檀木镂空雕花大喜灯座。
春夜里的风儿,携来了一园的香气温柔地抚上了他的脸庞,乘车数日已是浑身疲惫的他,边按着酸涩的颈项边推开楼门,快步拾阶上楼,就在他打开睡房房门时,他不语地瞪看着整楝楼中四处皆可见着的龙凤花烛,又再次成双马对地出现在他的房里。
满腹惑水的他,忍耐地压抑下满心的不解,关上房门绕云偏房里洗了把脸也换妥了衣裳,但隐隐约约地,他似是闻到一股子药味。
跳跃的烛光,将屏风上一双七彩绣成的鸳鸯,映照得活灵似直真。
一翳一翳光影,美得像首清晨露珠滴下时初写成的诗,他转过身子,打量着在今日之前从不曾出现在他房里的屏风一会儿后,他放轻了脚下的步子,绕过屏风来到他的寝房内,不带任何讶异地直视着远处床上那一抹人影,以及他这间寻常普通到毫无特色,可今日却已成了令人眼花缭乱、艳红得好不刺目的喜房。
先前那股让他心有疑惑的药味,淡淡地萦绕在空气里,陆余在检视完桌上药蛊里还有没喝完的半蛊药后,即取来火烛,不作声地来到床畔,低首看着那名占去了他的床位,迫使他今晚可能得另觅睡处的陌生娇客。
眼下出现在他面前,这张并不美丽,可说是普通得不会有人特意搁在心上的睡脸,任他再怎么在脑海里搜寻相关的人名,依旧是全无所获,而自她额际沁出的汗珠,与她潮红的脸庞,则像是正无言地提醒着他,那只药蛊会出现在他房里的原因。
他弯身摸了摸她的额际,感觉虽是不烫手,但掌心下的热意,还是令人满担心的。
正当他打算去请丹心为她找来大夫,转身欲走之时,不期然地,他听见了徘徊在她唇边的细声呓语。
“三两……”
肯定自个儿没听错后,陆余侧过身子,先是将手边的烛火搁在一旁的小桌上,再弯身问向还在梦中尚未醒来的她。
“三两?”
“对……”紧闭着眼的她也有问有答,还抱着喜被调整了一下睡姿。
难不成她……
这是在做买卖?但依她所说的这数目,听起来肯定不会是什么大买卖,反而应当是市井小民的日常生活光景。
“二两。”生来适应力就是非寻常人能比的陆余,想了想后,干脆坐在床边试着与她杀价看看。
她当下蹙起眉心,“不成不成……”
他颇为配合,“二两半呢?”或许是小本生意吧,又或许是他刚才的价钱太不近人情了,他就姑且让让步。
听了他所回的价钱后,状似犹豫地她,紧抿着带着淡淡粉色的唇,颇为烦恼地在床上先是向打翻了个身,而后又翻回原位,捺着性子等待的他,就见她先是叹了口气,随即一改气势朝他伸出一指。
“二两半加上你手边的两边青菜!”
陆余低首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手边,再看向她那张似是十分期待的脸庞,半晌,他莞尔地问。
“就二两半加两把青菜,再额外送你一块猪肉如何?”若他直真做起这种生意的话……铁定会赔本。
“那真是太好了!”有霏雨连绵了数日,天际乍晴的璀璨笑颜,随着她脱口而出的话语,登时直映在他的眼底,他不禁怔了怔。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自个儿为何会因此而呆住的陆余,甩了甩头勉强拉回心神,而后轻轻拉下她悬在空中等待的手指,改而握住她的掌心。
“成交。”虽然说,他压根就方才他究竟同她买了什么。
伸手捞了颗权充青菜与猪肉的枕头,搁在她的怀中让她心满意足地牢牢抱紧后,聆听着她渐徐渐缓的气息,在她总算安心睡去之时,陆余取来小桌上的烛火,就着明亮的火光,坐在她身畔仔细地看着不知在卖了什么给他后,即开心得就连睡着也还带着笑意的睡脸。
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能感到满足了呢?
不解地以指轻轻抚过她嘴角上扬的弧度,低首凝视了她许久后,他不放心地再探了探她额际的热度,小心将喜被盖上她的肩头,而后离开床边将烛火留在远处的桌上,没再打扰她的安睡。
刻意放轻脚步下了楼后,绕过四号房里平日都用来当作客馆的几栋美楼,再踏进客栈小巷中。
慢条斯理地走回客栈大厅的陆余,在重抵他才离开不久的大厅后,这才发现所有早已知情的众人,都很有耐心地待在原位等着他。
“东翁。”一脸迷思的陆余,缓缓踱到家中的两位大人面前站定。
“方才你不是说,我不在家的这段期间,家中没什么大事?”若说他房里躺在新床上的那一尊不算是大事的话,那她该算是什么?
就等着他来问这句话的东翁,百思不解地瞧着他那张此刻看来,远比他们这些不相关的人,还要来得平静与出奇镇定的脸庞。
“大事确实是没,但有桩小事。”他边说边将充满疑问的目光瞥向就坐在身旁的步青云,而步青云则是没好气地直直瞪着陆余那副永远都万事不惊、天就算是塌了,也不关他事的模样。
陆余一手抚着下颔,“这事……有多小?”虽说房里的那位,看来瘦瘦小小的也不怎么占床位,但她怀里抱着那颗枕头,还有那些青菜与猪肉,可没法能小到让他彻底忽视。
“不过就是你成亲了而已。”严格来说,这顶多只能算是家务事。
面上还是找不着半点慌张感的陆余,在他人诧异的目光下沉吟了一会儿后,仍究是摆出一如以往即使泰山崩于前也照样面不改色的神态,不疾不徐地再问。
“谁作主的?”关于他成亲这事,不是几年前身为千里侯的步青云就放过话,要亲自为他挑捡适当的人选还有主婚吗?可依步青云今儿个这副难得被气坏了的模样来看,事情似乎……并不是原本计划中的那么一回事?
一想到那两个事羊也不知会他一声,就擅自为陆家小弟安排好终身大事的邻居,步青云的脸色就显得益加难看。
“你那无良兄长。”不能让小余风风光光的大婚就算了,还连办个盛大的婚宴或是写张帖子也伏特加比么,就这么一声不响的让小余成了亲,这教他千里侯的脸面日后是要往哪儿摆?
虽是不情愿,但为了让他了解实情,东翁只好继续雪上加霜。
“还有,这事你家爹娘早就同意了。”那一家子姓陆的在玩什么呀?虽说他们打非什么名门望族也不是皇亲,但好歹他们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想到居然将他们家小弟的婚礼办得如此仓卒和草率,也没让小余有机会狠狠地对全城的达官贵人或是富商海捞上一大票礼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