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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四号房  第10页    作者:绿痕

  可他无法忽略那一双为他担心的眼眸,和那抹美得像是羞涩的阳光的笑容。

  他收得紧了双臂,弯下身子试着将她紧捉进怀里,再让她嵌进他心里最空虚的那块角落。

  “啊!”感觉他抱着她的双手似乎不太能使上力,神智蓦然清醒的计然抬起头,而后一反前态,速速退离了他数步之遥。

  怀里少了她后,空荡虚寂的感觉令他一下子适应不过来,陆余颇不满地看着一径退着退着,只差没退到门外去的她。

  “为何你要退得那么远?”方才他还感动溢满了整个心头,她就不能再让他好好品味一下或是回味一会儿吗?

  “没……没有啊。”她很心虚地垂下不敢看他。

  陆余举步朝她跨出一步,计然缩了缩身子,又再往旁边躲远点。

  他大大叹了口气,“小然。”

  “胸骨……不疼了吗?”她小心地盯着方才她还紧抱住的胸膛,很怕要是再出乱子,她要怎么向蔺言交代她的不听话。

  “已经好多了。”没把这点小事放在眼里的他,大步走向她并一把紧搂住,再三看了她爱困的双眼后,便拉着她往寝房里去。

  已经很他一同打地铺的计然,疛才一沾枕,便接连不断地打起呵欠,陆余明白这对习惯早睡早起的她已是最大极限,因此他只在地铺旁摆了盏油灯,并把睡得离他远远的她给拉至身旁来。

  “你不问问我……究竟是做了何事,才让他们甘心拿出那笔嫁妆?”快睡着的她,翻了个身子,愈窝愈靠近他的怀里,直到他大方地搂住她时,她这才放心地吁了口气。

  “你不想说,我就不问。”好几日都没能与她睡在一块,陆余在拨着她颊上的发丝时,这才发现他竟然很怀念与她一块躺地地板上。

  “若是我桶了娄子呢?”他想了想,“我会很心甘情愿的去代你收。”

  她不是认为他很不甘吗?那他就满心欢喜的去收一回。

  “你知道吗?我不怕风雨,也不怕明日会饿肚或没屋可住,我真的很能随遇而安,但唯独有一点,是我不能忍的。”计然两手紧捉他的衣衫,像是这样就能安心捉住什么似的。

  “是什么?”

  “你的不开心。”

  陆余听了,有片刻无法凝聚起意识,也不成言语,他难以移开目光地低首看着她紧闭着的眼。

  “陆余,只要你真心待我,我就很满足了。”敌不过梦海的召唤,她愈说声音愈心,“真的,这样就很满足了……”

  自开店以来,所有的客房中最是热闹的,一直都是兼差开义医馆的地字十号房一手所掌,只是登门求医者,大多是老弱贫病,真要看看光鲜亮丽或是风采无限的来者,还真难找上一两个,可就在这日,近三十多名比花更娇的美人一改本馆内的惯例,让客栈里的客人们看花了眼,且频频流口水之后,挤满了天字四号房的西楼。

  领着计然昨日自妓院里抢来的美人们进额度四号房,且将她们安顿好,接着交棒给计然去张罗后,丹心与大黑两人排排站在四号房大门门口处,满面赞叹地瞧着里头一张张无双的花容。

  她以肘撞撞大黑,“东翁要我来问你,小然究竟是如何逼娼为良的?”

  大黑听了一手直掩着脸,“求你们别问……”哪壶不开提哪壶?除了今早他良心发现,冒着风险偷偷告诉了陆余外,他可没胆再告诉第二个人。

  “真不说?”丹心边问边瞧着在花园里上处遛达的美女们,一个个皆毫不掩饰直朝大黑看过来的露骨目光。

  “不说,因我还想长命百岁。”大黑频频闪躲着无处不在的视线,不自在地向她求救,“那个,丹心……”

  她自顾自地转身就走,“我救不了你,你好好享受艳一福吧。”哼,不说就算了,她去找东翁他们开赌盘。

  “少爷若是知道这事,他会不开心的。”大黑苦苦地拉着她的衣袖,希望她别那么不讲义气地扔下他。

  “那就是他夫妻俩的家务事了。”丹心毫不同情地拍开他的手,转身走向门外,“你这过河小卒到时记得闪远些。”说得简单,怎么闪远点呀?

  大黑幽怨地瞧着那一票远在西楼楼外,正团团围住计然的美女,他记得,在那票女人踏进四号房前,计然是这么对他说的,她伤不起这些看起来娇滴滴的女人。

  也因此,现下的她,简直就跟只落入虎群的小绵羊没两样,呆呆憨憨地站在那儿傻笑,乖乖任人摸、任人对她亲亲搂搂,直呼这孩子怎会这么可爱?

  她们笑得出来,但头痛万分的大黑,以及收工回家就见到这等景况的陆余,可一点也笑不出来。

  陆余以指点了点前头的大黑,在听完大黑说她做了何事后,他二话不说地带着大黑直直闯进美人窟,出手解救那个他还不曾吃下腹过,眼下却已快被她们给吃了的自家妻子。

  在另一记香吻又要吻上计然红通通的面颊时,陆余适时地伸出一掌覆在她的面上,及时止住了这一阵的狼吻。

  “诸位美人,这可不成.”他在众女瞪看向他时,不慌不忙地朝她们解释,“因为是我独享的。”

  “你是……”被坏了兴致的众女,颇为不满地一一将冷目扫向他。

  “她的丈夫。”跟他抢?

  她们不知他陆余在外头就算是抢了钱,也从不认帐的吗?“那你……”其中几个女人在打量完他的俊美相貌后,干脆就把计然给晾在一旁,改而打起他的主意来。

  陆余皮笑肉不笑地婉拒,“我当然也不成,不过我早替你们备妥了贡品。”

  “在哪?”众妇忙不迭地四下寻找着还有没更高档的货色。

  “就这尊。”陆余毫不犹豫地扯过大黑的衣领,速速将他推至她们的面前,“今晚他就赠给诸位好好享用。”

  大黑莫名其妙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怎么说着说着,他就从旁观者沦为被害者了?

  身材壮硕高大,虎背熊腰、肌肉结实分明,虽然脸蛋黑得看不出来到底是丑是俊,不过这种一等一的货色,就算是她们在青楼里打滚了那么多年,也还见不上几个。

  “我们真的可以收下吗?”见猎心喜的众女,当下个个双目都绽出刺眼的精光,吓得大黑直想拔腿就逃。可陆余不但不把扯住他,还热情地向她们鼓励,“诸位大美人就快别同我客气了,将他拆了吃下腹吧。”

  “少爷!”他就这样被卖了?难得见陆余使出在外头时的丝丝恶人本性,看呆了的计然,在大黑转身朝她呼救时,并未多加伸以缓手,只是愣愣地任陆余拉过她,再三步作两步地一块逃回东楼以避她一手招来的女祸。

  逃回房里的陆余,在确定把房门拴妥后,满心不悦地将计然带至烛火下,直盯着她那张被亲了满脸胭脂的小脸,而后他反感地皱着眉,走至窗边拧了条湿帕巾,端了盆清水,再走回她面前。

  “你呀你……”他拿着湿帕边替她擦脸,边数落着她,“你就不能稍微拒绝她们一下吗?”方才他要是没去救她,只怕她就算是被吃了也不会说声不。

  她据理解释,“我怕不小心会弄伤她们。”经验与教训已经够多了,她可不想再造成什么人为意外。

  “那也别光站在那儿不躲也不逃呀。”

  “她们开心嘛,所以就由着她们去了。”她一脸无所谓,也不觉得那有何妨。

  她们开心,他可一点也不。

  陆余在擦完她的脸蛋后,不意一瞥,赫见她连两耳也被染成奇奇怪怪的颜色,他更是没好气地将她耳朵上的都擦掉……她们居然连这都亲?

  “大黑真会被她们给啃光了?”计然在外头传来一阵阵娇笑声,以及大黑所喊救命声时,忍不住将两眼探向窗外。陆余把她的脸转回来,“应该会。”可能明儿个没力气下床吧。

  “娄子是我捅出来的,我不需去救大黑吗?”就这样弃之不顾,好像说不太过去。

  “你就别去坏那些女人的好心情了。”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在发现她的颈肩处也有一两个唇印时,面无表情的陆余,忿忿地再拧来另一条湿帕子。

  后知后觉的计然,在他的动作愈来愈不温柔时,看着他那似乎有些像是负气的模样。

  她愉快地问:“陆余,你在生气?”这可真难得,他不再坚持在家里就只能对她温柔的笑了?

  “可以这么说。”

  “她们是女人。”

  “我照样会吃味——”他拉高她的衣袖,顿了顿后,不满地瞪着她的两只手腕,“尤其是在你全身上下都快被轻薄光了后。”

  他决定了,明儿个就叫丹心把她给藏到别的地方去,到时他看那些女人还能怎么趁他不在家时再来偷吃。

  “你就只是吃味,不怪我擅作主张做这些事?”她老老实实地伸出两掌,任他搁放在盆里清洗。“当然不,因你是真心为我着想。

  总算是把她洗回原样后,陆余失而复得般地将她搂进怀里,而后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然而她却蹙着眉,“没人……为你着想过吗?”

  他沉吟了一会儿,接着一语带过。

  “我不清楚。”有时,他会觉得众人都很疼爱他,但他们又推了太多的责任与负担在他肩上,嘴里说的和实际上做的,常教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像是想要拥抱他没说出口的叹息般,计然伸长了两手环住他的颈项。嗅着她发丝间各式各样沾染上的花香味,满面懊恼的陆余才想拖着她去把发上的怪味也都洗去时,她已一骨碌地退出他的怀里,并抬起一掌阻止他再靠近过来。

  “别告诉我你要去睡偏房。”陆余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我都说过我的身子不碍事了。”

  她不信任地摇摇头,“蔺大夫不是这么说的。”

  一对专听兰言所言的三号房房客就算了,何时起,兰言所言,也成了她耳里的圣旨?

  她也不过就昨儿个睡着睡着,翻身时不小心架了他一记拐子,害得他早上醒来胸口一片青紫,让直摇头的丹心不得不带着他上蔺言那里贴药去淤,结果蔺言居然还赞美地说,那拐子,架得很有专业行家的水平,他的胸骨以能不断不裂,实在命大也就只是以上如此而已,他都不在乎了,她干嘛介意得紧?

  “可我若见不着你,我会寂寞的。”已经很懂得该怎么拐她的陆余,随即换上另一副神情,对她说得好不可怜。

  计然愣了愣,微微腓红了脸。

  “真的?”

  “嗯。”他笑笑地拐她入怀,可就在他以为他又得逞时,偏偏有人要来坏他的事。

  “小然。”坚决对大黑见死不救的丹心,突破万难地绕过西楼前来此地,安然地站在门外传报。

  “何事?”

  “东翁有请。”

  计然两眼一亮,“我马上去。”东翁这么快就把她拜托的事办妥了?

  陆余很不是滋味地拉住她,“你要扔下我独守空闺?”东翁的面子就比他来得大?

  “我去去就回。”她盯着他面上明显的不快,心情甚好地朝他睐了睐眼,“不然,你也可以去西楼与大黑一块被吃了。”他颓然地垂下头,“我等你就是……”光是想想就让人打寒颤,他还是不去凑热闹了。

  徘徊在计然身上的香气,在她离房之后,似也被带了出去,听着外头热热闹闹的人声,难得在钱庄发呆了一整日的陆余,觉得此时少了她的房里,空旷得就像他今日什么也不愿多想的脑袋。

  微风中轻轻舞动的烛焰,在他沉淀下心房,再次说服起别再想了时,迷惑住他凝视的双眼,并自他设上重重咖锁的记忆里,为他携来了一具久违的身影。

  他记得,当年,在他得知家中祖业是啥,而他儒生出身,平时见他只是写写文章、和气待人的叔父,竟是接下祖业者时,满心抗拒的他,曾拦下准备出门讨债的叔父,可那时,叔父是这么对他说的——

  “无论何事,既是做,就要做到最好。今日为了这份工作,我既当了坏人,我便得坏到骨子里去。”

  虽觉得叔父说得有理,但他仍是不解叔父究竟是怎胜任这门行业的,因此那一回,他随着叔父现前去讨债,当他看到他心目中敬仰的叔父是如何欲逼人至死时,一种他从不曾知道的感觉,登时像只自暗地里跳出的野兽,张大了血盆大口噬他下腹,并在要腹里的他,也一同品味品味,那等……他只能欺骗自己从不曾有过,仅能深深埋藏在心底的快意。

  后来,数月后,叔父横死街头,听人说,买凶杀人的那名债主,勾结了班江湖草寇,而那债主之所以有能力有机会这么做,原因就出在叔父高抬贵手,放过他一马。只一回,就只这么一回而已,入行多年以来,叔父从不曾对债主们心软过,他不过是心软了一回而已,但这一回,却留给家人永远也难弥补的伤痛。

  跪在灵堂上的他,沉默地烧着纸钱,一声一声地聆听着家人哭诉着叔父不该心软、不该手下留情,更不该有着妇人之仁,当个讨债的,胸怀那么多的仁心善意做什么?给他人机会倒过头来宰了他吗?

  心软与无情之间,他找不到一个答案。

  几年后,当家业的担子改落到了他的肩头上时,他还是不知道他心中的答案在哪里。

  听说他陆家的祖业之所以谁人都不传,偏传给了他,除了是那些兄长的推拒之外,他不想为人所知,藏在心底那极善也极恶的两等性子,才是他大哥说什么也要叫他继承的主因。

  起初对于继承家业一事,他相当抗拒,因惶惑不安下,他总不免会想起叔父横死在街头上的情景,他亦不想放弃他所拥有的良善。可就在他亲自讨过一回债之后,他却也无法遗忘当他彻底为恶之时,那份难以言喻与割舍的痛。

  那时,他人的泪、惊恐张皇的眼神,就如同四下的草木一般,怎么也无法留在他的眼里产生些许同情,也无法吹动他心湖丝毫波纹,更遑论是要让他生出怜悯,恶意像是个看不见底的深渊,放纵自己投入其中后,那等酣然畅快地感觉,在这世上,只有这等工作可以给他。

  不知为何,他逐渐可以明白,当年叔父那种不想继承祖业,却又不受控制被吸引的两难。

  但在离开了工作后,他还是以往的那个陆余,他并没有变,他仍是可以保有心灵上的淡然与平静,他还是他。

  因为在投身这一行时,他告诉过自己,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要有叔父的那等下场,在工作上,他收起了他只给家人看的一面,把自己彻底的分割成两半,不让任何一方扯彼此的后腿,也从不将它们重迭在一块,免得让人有机可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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