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已在这站了快半个时辰了……不需要专心到这种程度吧?
“昨晚我已请蔺言务必在今早看诊前先腾出点时间,你就别愣在这发呆了。”
虽说他会思春是件好事,但在那之前,他得先帮忙解决一下四号房里的头号大问题才成。
为了这间四号房三不五时就得秘密修床一事,她已经郁闷得快得内伤了,而昨儿个一早在楼下看到了那口井后,她才发觉,修修床或是补补地板这等小事,根本就不是在考验她的忍耐力,日后,恐怕还有比起那口井更严重的大事,正等着测试她濒临疯狂的底限。
不成不成,再这样下去不成,这问题既要治标也得治治本才行,不然等到东翁察觉了,那事情可就大了,因东翁老是说,管家管家,管的就是这个家,他才不客他家的一砖一瓦是遭哪个房客拆了或是毁了,到时他一律摆在她的头上找她算!
陆余想了想,也觉得不好意思再这么害惨她,他看到对吃依一事总是愁眉苦脸的计然一発和,决定就照丹心的心愿带好去给蔺言看看,好顺道一并解决计然的内疚问题。但这下可苦了蔺言。
打从蔺言住进客栈以来,全客栈上下,人人皆见识过兰方所赏赐的冷脸,从不曾有人看过蔺言发呆的样子,然而就在计然走进诊间并将手腕交给蔺言诊完脉象后,当下所有人即开了眼界。
两指定住不动的蔺言,怔望着不知发生何事的计然许久,像是不信般,蔺言深吸了口气定下心来再诊一回,接着,她拢紧了两眉。
“陆夫人。”扔下一屋子人走至邻房拿了柄和剑来的她,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再次会回计然的面前。
计然朝她笑笑,“兰大夫叫我小然就成了。”
“握着这个。”不喜与人攀关系的蔺言直接把剜塞进她的右掌里,“使劲的握。”
“好。”她什么也没多想,听话的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半晌过后,当计然再次摊开掌心,先前的长剑在众人的目光下,已然严重扭曲变形。兰言直瞪着上对的指印,压根就没料到这柄削铁如泥、无坚不摧,邪教中人视为圣物的邪剑,居然就这么在她的手里成了一把废铁……
蔺言缓缓地抬首,在瞥见陆余和丹心面上明明白白的烦恼之后,她大大叹口气,一手扶着额,大清早心情就因此而闷到了极点。
“蔺大夫?”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计然在他们都撇过头去时,有些心慌地拉着她的衣袖。
“没事。”这到底是什么鬼客栈?怎么啥子人都有?
一个害她常踢铁板的盟主大人就算了,这回居然又来个完全不舍医理的大怪胎,东翁是房间派她来拆招牌的吗?
为免计然会想太多,陆余忙开口缓缓她的心情。
“兰大夫,小然的身子如何?”若是兰言都看不出她为何不爱吃的原因,他可真不知还能再上哪找更好的大夫了。
兰言以指拧着眉心,“她没病。”
应该说,是健全得太过了。
“可瞧她瘦成这般。”陆余不放心地拉起计然的衣袖,直要她瞧瞧那细瘦的手臂。
“从头到脚,她连点小毛病也无。”依那等脉象来看,她就连要患上个小风寒恐怕也都是个奇迹。
见陆余与丹心仍旧是一脸不相信的模样,懒得说明复杂医理内情的蔺言这回索性就得更白。
“就连左刚或是盟主,身子也没她来得健壮。”这下都懂了吧?
陆余想不通地皱着眉,“那她怎会……”
“我说过我是天生就不有吃。”任他们你一言我一句许久后,计然不得不再次澄清她说的真的都是实言。
“不只,其实有一半是药效之故。”蔺言朝也不知内情的她摇摇指,“你曾服过前任武林盟主的独门丹药是不?”光看那脉象就知,能够造就她这一身边气的主因,定是出在前任武林盟主的身上,可那丹药的好处虽是力大无穷,副作用却是每日所食不多也无食欲。
计然愣了愣,“但我家不只我一人曾服用过,怎她们就没事?”怎么她家娘亲不曾告诉过她?
“那是他们运气好,而你不走运。”蔺言同情地瞥她一眼,再转头看向担心的另两个人,“都听见了?”
虽是有点没法相信,但蔺言都这么说了,陆余也只能头疼地接受事实,只想解决另一个问题的丹心,马上接口再问。
“那可有解决之道?”
“有。”蔺言捉来一张药单,提笔在上头疾书,“照这方子吃上个三年,应当就能解清丹药药效。”
当下有若一脚踩进万丈深渊里的丹心,面色就跟一旁的陆余一样黯淡无光。
“……三年?”
那时四号房还存在吗?
“拿去。”没管那么多的兰言将药单交给她。
“对了。”收下手中重若千斤的药单后,想起一事的丹心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兰姑娘,小然这么瘦,会不会影响……”
“生育方面?”早就听闻过陆家爱女不爱男的会传言,蔺言马上一点就通。
“对对对……”私底下收过陆家的贿款,答应要在暗地里盯着这对小夫妻的丹心,忙不迭地代他俩点头称是。
兰言两掌往旁一摊,“日后就算她想生上十个八个也绝不成问题。”
“太好了!”
但就在丹心抚掌庆贺之际,蔺言忍不住先泼她一盆冷水要她现实些。
“前提是,他们要能生得出来。”就她来看,四号房的床要是再继续塌下去的话,难啊。
最是不想张扬在外的心中之痛明白地被指出来,备感挫折的三人不约而同地垂首面地,泄气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蔺言摇摇头,只好把眼下唯一能够稍稍解决这桩头痛大事的法子告诉他们。
“小余,待你身子好些了,记得去找盟主或左刚练练身子。”有孩子前还得先有老子,他就先顾着自己点吧。
“但盟主说过我是天生就不适合练武。”打小到大,他不都证明过这点很多回了?
“我是要你把身子练得健壮点,不然哪天你若是莫名其妙被打死了,我可没法善后。”就连一号房那个长年病号都多少有点底子,偏偏这个健康的陆余不但啥底子都没有,还文弱得什么都练不起来,就连武林盟主亲自下海调教也一样得认败。
“是……”陆余认分地颔首,开始在想这回他要怎么去说服那个打死都不肯再教他的左刚。
蔺言转身再安慰起计然,“我知你有克制力道了,是他太过文弱加上身子又不争气,因此这事怪不到你头上去。”她要是什么都没顾忌,那陆余的下场可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丹心忙不迭地帮腔,“没错没错,陆少打小就是这么弱不禁风的,这完全不关你的事。”
“是这样吗?”已经自责很久的计然,狐疑地瞧着她俩,而后,再将饱含疑问的目光静静搁在陆余的身上。
陆余垂下两肩,不得不跟进地唾弃起自己。
“对,全怪我不长进……”恶势力过于庞大,他是不低头也不成啊。
“听见了?”蔺言嘉许地点点头,再瞄向面上表情有若雨过天晴的计然。
“谢谢你,蔺大夫。”打动客栈一堆大哥哥姊姊的感激笑意,再次诚恳地出现在计然脸上。蔺言不禁多看了她一眼,半晌,有些消受不了地掩着脸别过头。
“丹心,代我送客。”杀伤力直一强……现下她总算明白东翁他们为何会投降了。
“是。”肩并肩走出地字十号房,在走回四号房的路上,计然不忍地瞧着陆余面上紧锁的眉心,再回想起蔺言所说的话,以及方才出门时她根本就没动到多少的早饭。
“我若胖些,你是否会宽心些?”瞧瞧巷里都没别的人后,她主动握住他的手,讨好地问。
“绝对会。”陆余随即笑开了眼眉,不住地朝她颔首。
仰首凝望着他如释重负的神态,计然在心底只挣扎了一会儿便下定了决心,因为,她想见到的是他们日日的开心,而不是餐餐的忧愁。
“我会努力的。”
“即使你无食欲不想吃?”他这才想起上一回他强迫她吃太多的下场是什么。
“为了你,我会尽量的吃。”虽然吃太饱的反胃很痛苦很难受,但她想,只要她撑下去,终有天她会习惯的。
听着她话里没有一丝的犹豫,走至四号房大门前的陆余不禁停下脚步。
“为了我?”就只是为了他,她便肯勉强她自己?
她侧首反问:“不为你,我还能为谁?”被人搁在心上全心全意重视的感觉,有种像是站在云端上的错觉,软绵绵的,似踩不着底,可这其中的轻盈愉快,却又是令人再快乐不过。
没有千丝万缕的惆怅,她就像朵向着日的花儿,仅仅只是努力地为了阳光美丽,也为它盛绽,仿佛只要能够得到他的一个安心,这样就可以说服她,也足以弥补所有她必须因此而做出的让步。
“你……你干嘛这样瞧着我?”被他专注的目光瞧得浑身不自在,计然在他开始朝她靠过来时,不由自主地直往后退,直到撞上了身后的大门。
陆余二话不说地拉过她的腰弯身将她抱紧,毫无准备的她两掌忙抵在身后的门板上,且带来了大大的震动,对这事早已见怪不怪的他,没去理会那么多,照样埋首在她的颈问处,不为所动地把她搂得更紧。
然而就在这份心满意足之问,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了那些曾住在四号房里的女人,是曾经如何在她的身上留下处处胭脂印的。
“有人会看到……”计然在他的唇印上她的颈项时,先是怔了怔,而后抬首直看着四下。
“让他们看。”愈吻愈是意犹未尽,陆余想也不想地继续吻上她的耳际。
“门、门……”当身后的门板在她无意中的拍打下,发出了阵阵木板破裂之声时,她慌张地直想往后看。他一脸无所谓,“反正都破了。”哪回不是这样?就先让老是看得到却吃不着的他赚个够本再说。
纷乱的气息扑面而来,计然志下心地看着陆余侧过脸,挪正了脸庞与她四目相对,半晌,他的两眼缓缓地往下移,止顿在她的唇上久久不动。
她紧屏住气息,在他的唇愈来愈靠近她的时,忽然问,她听见了身后门板与地面紧密贴合时所制造出来的巨大响声。
不需去看,也知发生了何事的陆余,以额抵着她的额讨饶地叹口气。
“早些习惯我吧,好吗?”
“好……”
“我还不曾见过你工作时的模样。”头一回跟着陆余出门一道去收帐,计然兴奋地坐在车里,边说边不时探首看着窗外没见过的城景,从没想过春季时的吞月城,就与皎洁的皓月同样美丽。
月牙色的巨大石砌城墙,绵延了不知有几里,城门外头,环绕着整座城的护城河两旁,遍植着色泽雪白的垂樱,自车窗探首眺向远方,另一座她从不曾去过的蚀日城,由红色沙岩筑成的城墙,像轮血红的艳日般出现在官道的另一端。
“陆余?”久久不见他有什么动静,计然在他沉着声不再啰唆时,担心地拍拍他的面颊。
“是你说过,你不会因此而嫌弃我的。”打从答应她起,就一直后悔着的陆余,在马车离蚀日城愈来愈近时,满面不安地盯着她一派轻松的模样。
到底有完没完……不过是陪他一块去收个帐罢了,他真是必要一路都烦恼着在今日过后四号房会不会因此而闹家变吗?
“我保证我不休夫。”深感无奈的她,只好将一路上不知已说过几回的话再重复一回。
“也不许日后因此而疏远我。”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陆余忙不迭地向她追加她的承诺。
她抬起一掌:“我发誓我也不会与你分房。”
“我看我还是叫大黑送你回栈吧。”恐惧感很快地再次打败他好不容易才又建立起来的信任感,他说着说着就又想扬手去拍车窗,叫大黑把车掉头。
“陆、三、少!”他们已经来来回回在同一条官道上走了七、八回了!
陆余还是对她摇首,“总之我觉得不妥就是了。”
平常她只是听人说说倒也罢了,可眼见跟耳闻毕竟是不同,他可不愿因此而在她心头留下什么阴影,或是对他不好的印象。
“我说过,我会站在你这边的。”计然两手捧着他的脸,捺着性子,柔声地再同他说一回,“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对我来说都是陆余,我不会只择其一而不要其一的。”
好歹他也是个讨债的,他在这方面胆子能不能大些?她都不怕他休妻了,他怕什么呀?
“别忘了你说过的话。”在马车已通过蚀日城城门时,他不放心地对她叮咛。
她点头,“是是是……”
常载着陆余来蚀日城收账的大黑,娴熟地绕过城里错综复杂的街道,来到了城北住满高官与富人之处后,将马车拐进一条往日都人来人往,可今日却不见路人的巷内,提高了警觉的他,防备地将马车停下后,扬手招来先行派来的自家师弟们。
“少爷,你先别下车。”听完了大概后,大黑跃下马车,站在车门处边说边挽起了衣袖。
“怎么了?”
大黑耸耸肩,“今日的对象,他们事前找了一班人。”以为硬碰硬这老招会管用?要是这招真管用的话,那他顶上那个身为武林盟主的大师兄,就该去墙角反省反省了。
陆余冷冷一笑,“没钱还债,却有钱找打手想打发我?”那些老家伙也太不了解他性格了。
被他忽略在一旁的计然,无言地看着转瞬间已投入公事里的陆余,虽然他说话的声调语气并无特意改变,他也仍是笑笑的,但就在衬上了他眼中的冷意之后,这般看上去,反而比她曾见过那些横眉竖目的讨债者更来得可怕。
下了马车的陆余,走至府门前瞧了瞧,打量完里头的格局,并注意到了里头醒目的水井和楼阁后,他朝大黑弹弹指。
“将债主们绑了挂上楼去。”
“打手呢?”大黑瞥了瞥那票已被师弟们团团围住的江湖草寇。
“叫你师弟们看着办。”不过是群惟利是图的莽夫,想来也不会成什么气候。
大黑不得不考虑一下,“若是日后他们不甘找来更多人上陆家兴师,或是因此而找我师门的麻烦呢?”
“他们不会有那个机会的。”陆余气定神闲地两手环着胸,“明儿个我就叫左刚派人剿了他们的山寨。”他哪会留着余孽待到日后找他?
自他们主仆两人一进府里即掌握状况后,待在车上闲也是闲着的计然,一声不响地溜下车,在经过他们正忙着的正院看了一会儿后,她转身绕至一旁的小花园里,蹲在地上看着两只约一、两个月大,瑟缩地躲在花丛里骨瘦如柴的猫儿。方才,站在正院看着众人在大黑的指使下,一一将债主们拎上了楼阁,并在他们脚下绑妥了麻绳倒挂在上头后,站在下头指挥若定的陆余,扬首对着上头多位备受惊吓直讨饶的债主直讨价还价,那时在他的面上,看不到半分怜悯,语气里也泛满了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