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轰轰烈烈,或是干柴烈火,这对小两口,眼下的进展就只到了这样而已?
算了……做人要知足,既然性子温吞吞的他们都不急,那么他们这票旁观者就算急死了相信也不会济事。
打定主意不坏人好事的东翁,认分地坐回原处,而后侧首看向本馆的方向,想着那个天一黑就跑回家,只朝计然打声招呼后就直奔向厨房的陆余,究竟把他手中拎着的那尾鱼儿怎了。
低首专心瞧着掌心里陆余为她新买来的玉梳,全然遗忘了身处在何处的计然,在想着这究竟是他赠的第几样小礼物之余,亦努力回想着他之所以会赠她梳子的起因。
听陆余说,先前的那柄木梳,是因他认为,不爱什么入时的穿着打扮,却日日在妆台前细心梳发许久的她,似乎很珍惜她的那头长发,故才在工作忙完返家时,停车在市集里挑来赠给她的。
她是知道陆余很在乎她,但她从不知,陆余竟是如此深深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就连这么点她爱发的小事,即使她从不说,但在他的眼里,也看得那么清楚。让她受宠若惊之余,不免想起,当年她蹲在大街上卖柴时,匆匆行人们是如何自她面前走过,无论她多么落力叫卖,或是漾着讨好的笑脸向他们鼓吹游说,日日她所见着的,都是毫不在意的脸庞,人人皆是陌路人。
原本他也应当只是个陌路人,可他却为她停下了脚步。
“咱们今晚吃鱼。”不知何时自本馆里的厨房出来的陆余、在她回过神来时,边说边忙碌地为视食为畏途的她摆上饭菜。计然无言地看着桌面上,在陆余习得了教训后,不再摆的满满一桌好吓着她,只摆了几样简单的菜色,总觉得,怕她一见饭菜就逃跑的他,真的是对她下了不少工夫。
怕她不肯多吃些,亲自动手把所有的鱼骨都剔掉后,陆余夹起一块清蒸的鱼肉喂至她嘴边,对仍是不爱吃的她殷殷劝哄着。
“这是我今儿个收来的利息,赏个脸吧,嗯?”
和煦的笑意、体贴的语调,在揉合起来后,就像是道轻轻拂过树梢枝头,催出叶叶新绿的东风,令计然当下忘了正身处在人声鼎沸的客栈里,所能做的,仅是呆愣愣地瞧着他。
他提醒她,“是你说你会为了我而努力的。”
无意识张开嘴的她,细细咀嚼着质感细致的鱼肉,在见她不抵抗也不反对地吃完后,陆余鼓励地问。
“再来一口?”
一口口吃着他所喂的鱼肉,计然有些模糊起来。当年她娘亲之所以会放弃武林盟主的原因是什么?
她记得,当时娘亲是这么对她说的……与其去爱一座永远都在争斗着的武林,尝尽高处不胜寒的无尽寂寥,还不如身旁有个人真心爱她。
什么天下五座山岳的盟主宝座。执行武林正义的重责大任,那些对她来说,一点都不值得留恋。因人会老、世事会变迁、代代皆有高手辈出,而她所要的,只是一颗、永远不会变的真心,因此她丝毫不管她是用了什么手段追求到她所要的爱情,也不管她得为此而放弃什么。
娘亲是如此作想,也一直不后悔抛弃了武林至尊之位,而她呢?
日日为了生计忙碌、蹲坐在街上卖柴看遍了各式人情和岁月的往来后,她从来没有过什么伟大的想法,吃饱穿暖是她平日生活里的小小目标,爹娘安心过日的模样,则是她继续努力的动力,她不曾渴望过任何心愿。
唯一有过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梦想……
她希望,能有个人,无私的为她着想,真诚的爱她。
那个在午夜梦迴之际,她以为早已遗落在繁琐生活里的梦想,是否真就像雨后突然出现在天际的虹彩般,那么难以实现?还是像在大漠里淘着无穷无尽的黄沙,只为求黄土中的一抹金光?
若是如此,那在她面前的陆余、眼里只有她一人的陆余,他在做些什么?
他又算是什么?为了他陆家所要的目标,他大可在新婚过后,便强押着她生个他要交差的女娃的,他也可以在娶她过门后,就置她这他被迫娶的妻子不闻不问的,可他都没有,他也从没强迫她去做任何她所不愿之事,打从头一回见面起,他便一直待她如此,无一日改变,也从不吝于给予她所想要的一切,甚至是体贴的包容她。
哪怕是她强硬地介入她的心事里,和得知他不愿让她知道的另一面。
为什么他可以为她做至如此?每日在他的臂弯里苏醒,发现他早已醒来,却仍旧维持着姿势不动不愿吵醒她后,她总是这么在心里无声地问着自己。
藏在她心中的梦想,或许也是每个女人心中的祈愿,她不需要轰轰烈烈的爱情,她只想在清晨推开窗扇时,会有个人站在她身边问,天候是否和暖,她是否该加件衣裳?
当良人晚归之时,会问问等待他归来的她,是否累着饿着了?又或者,就像她眼前的陆余,对她小心地呵护,无私地敞开他的双臂拥她入怀,不问她的背景过去,不在乎他人对她外貌的评见,包容她所有的一切,他就只是单纯地把她搁在心坎上而已。
而她所要的,也就只是一份细水长流的贴心感动。
常有人说,爱情不就是一种冲动?然而在热烈的火花烧尽之后,余烬一昙,往往总难永远地存留着相同的热度。
在识得了陆余之后,她却认为,爱情其实也可以是一种小小的温暖,或是淡淡的幸福,而感情里所谓的缠绵,不就是这么回事?见她不知不觉吃完了一整尾鱼,也没有任何反胃或是不适,陆余眉开眼笑地喂起她最爱吃的青菜。
“你今儿个胃口不错,来,再吃些。”
既然她对老渔夫所钓之鱼这么捧场,明儿个在老渔夫登门送鱼时,他得去好好地商量一下才是。
聆听着他一贯温柔的话语,计然眨了眨眼,试图眨去眼底不知是在何时蔓延着的薄薄泪雾,不想让他看出来的她,大口吃掉他为她夹来的菜后,再一把抄起碗筷,在他张大了眼眸时,顺着他的心愿,一口口地吃起他为她夹至盘里的菜色。
“小然,你慢着点……别急别急,慢慢吃就成了……”很怕她吃太快太多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他边拍着她的背边劝起她。
看着他面上焦急担忧的神情,计然努力地咽下口中食之无味的饭菜后,恨不能再多吃点似地再向他讨碗汤。
“小然,你……很饿吗?”陆余愣愣地瞧着她像是饿得慌的怪模样。
“饿,很饿。”她用力点头,边把碗递给他,“再来一碗。”
“好好,就再一碗汤……”顺她意的他,在碗里添了点热汤,拿给她之前还不忘先帮她吹凉。
鸦雀无声的客栈里,在瞧遍了他们小夫妻之间的一举一动后,人人早就忘了来此是为了什么。
不想打扰他们的众人,也无意打断这个温馨的片刻,彼此会心一笑后,头一回不约而同地,在这座总是热闹得吵死人的客栈里,用了顿从不曾这么安静的晚饭。
窝在柜台里,将他俩的种种全看在眼里后,两眼含笑的东翁,直在心里想着,陆家想要生个女娃儿的心愿,应当是指日可待了。
“东翁,我听大黑说,近来陆少收账收得很勤快,事后也不想东想西了。”站在外头看得满心羡慕的鞑靼,凑到柜台边小声地向他报告。
东翁也压低了音量,“因他、心情好吧。”打开住进四号房以来,他家小余就属这阵子最是开怀,性子也愈来愈像常人般正常。
“说得也是……”大黑嫉妒地再看向那对小两口一眼,在发现丹心惨白着张脸,无声无息地自本馆里走出来后,有些不解地问:“丹心,你怎了?”
“东翁,这是这个月按例要给你的。”双手奉上本馆的支出账本之后,面有愧色的丹心、随即脚底抹油速速转身逃命而去。
不明所以的东翁,打开了账本,一一检阅起每号房的房客在吃住方面的花费,就在他看至了天字四号房的部分时,突觉自个儿很可能会早生华发的他,不禁哀怨地趴在柜台上,直想不通,为何在陆余成亲后,原本没啥支出的四号房,修缮费用会无原无由地突然节节高升。
偏偏陆氏兄弟和布青云又严格地向他警告,绝不准他让小余住在不舒适、也不符合身份的地方,搞得他在付出大笔费用之余,还三不五时就要联络建商寻找贵得要人命的建材,而丹心和四号房的两位房客,又都不肯给他一个可让他死得瞑目的交代。
探过头去看了那张吓死人不偿命的修缮清单一会儿后,鞑靼摇摇头,总觉得这家客栈能任众房客凌虐多年,而不喝西北风继续撑着屹立不摇,真可算得上是个奇迹。
“东翁,你干脆倒店算了。”照丹心逃命的速度来看,她应当……还没把四号房里那口水井的事告诉东翁吧?
东翁淡淡地问:“若我倒店后,那些家伙照样赖着我不走呢?”这小子以为他没想过吗?
“……我再去外头多拉点生意就是了。”
第6章
因钱庄近来较为空闲,难得镇日待在家中不出门工作的陆余,端坐在书房里批完案上的最后一本账册后,起身走至窗边推开窗扇,任满园的花香随风送入室内。当他身后又响起一阵轻微的细响时,他走至一旁的睡房里取来条薄被,再走回书房内、一手拦住睡在地板上,差点又滚着滚着,一路滚到门外去的计然,一手为她盖上。
他伸手轻轻拨开她覆面的发丝,这两日来,因性喜拆房的天字三号房房客,又开始在夜半大展身手拆屋毁楼的缘故,计然一直没法睡好,因此白日里她都昏昏欲睡,尤其是在用完午饭后经窗外的暖风一吹,已睡惯地板的她,就毫无招架之力地直往地上躺去。
送来点心的丹心,书房后不禁顿了顿,而后她一手指着原本还睡在书房正中央,此刻已经滚到墙角边的计然。
“陆少,这是……”他们已经完全放弃睡在床铺上了吗?
“她睡得正香。”习以为常的陆余,端起她送来的热茶,边说边揭盖吹凉茶汤。
“小然喜欢这么睡?”怪不得前阵子他会向她要求,看看能否在他的书房和寝房的地上全都铺上地毯。
“她最近都是这个样。”听她说近来她常吃得太撑,不动动她会很难过,所以他就由着她去了。
丹心瞥他一眼,“这就是你们至今还没能洞房成功的原因?”
冷不防被茶水呛着的陆余,在咳了好一阵后,冷静地更正。
“是原因之一。”哪壶不开提哪壶?
“辛苦你了,再多加把劲吧,大少和二少还在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呢。”陆家天天都派人来客栈里问她,何时才会有好消息,他要是手脚再不快点,她恐怕很难再替他找理由了。
怎么多加把劲呀?有苦说不出的陆余,颇哀怨地抚着到现下不时还会隐隐作痛的胸口。
关于房事这回事,倒不是他这人有多清心寡欲,只是,与其见小然为了生女一事紧张过日,夜夜毁床破地板,他还不如要她开心的笑,且他们才成亲多久?
他陆家要个女娃儿,缓个三年五载也不迟,相信只要他夫妻俩相处久了、感情够浓厚了,那事还怕不能水到渠成?他有那个耐心等。
只是这般等久了,他不得不说,其实他也日渐有些心急。因为,在这等看得到吃不着的景况下,当盼望与想象搅和在一起,于是渐渐地,等待遂成了期待,而期待,再进一步变成了……虐待。
这种虐待,说得好听点,是男子汉本就该有的美德,可若说得写实些,这根本就是明里像种慢条斯理的折磨,可暗里,十足十就是种张牙舞爪的煎熬。
“陆少,你的性子就是想东想西想太多又太过贴心。”丹心摇摇头,不想就这么看他们继续耗下去,“若你真想快快达成大少和二少的心愿,依我看,你不如强硬点。”
“怎么不强硬点?”
她握紧拳心,“直接压倒小然。”收效最为迅速。
他白她一眼,“你以为我没想过吗?”软的硬的、强的横的,有啥子是他没想遍的?她以为当个人夫则会真的很容易不成?
“那为何……”
“我怕我的性命会有危险。”光是想想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就够一身冷汗了,还是识相点,先掂量自己的斤两较妥当……说得也是。
“丹心?”被他们扰醒的计然,爱困地坐在毯子上,一手揉着眼,一手拉着身上盖的薄被,刚睡醒时的红通通小脸蛋,令在场的两人都手痒地忍不住想动手。
“乖,吵醒你了?”动作较快的丹心,抢先陆余一步蹲至她身旁,爱怜地揉揉她的面颊,而后想起一事地转过头,“对了,陆少,你有客。”
差点忘了她来这的正事。陆余意外地挑高眉,“什么客?”除了他家两位哥哥外,谁会来这客栈找他?
“你曾叮咛过不许踏进客栈一步的那位贵客。”不想明说的她,很含蓄地向他暗示。一想到来者每回大家光临这问客栈总搞得上下鸡飞狗跳,她就很想赖在这四号房里,不去外面陪东翁他们面对现实。
在听了丹心的暗示后,陆余虽是已刻意稳定住情绪了,可他的面色还是瞒不过眼地阴了一半。
“眼下贵客正在客栈大厅里候着,陆少要让人进四号房来吗?”
他一掌重拍在桌上,“不行!”
“为何?”冷眼旁观了许久的计然,在他俩似都当她不存在时,淡淡地出声提醒着像是想瞒住她什么的两人。
“因为……”丹心忙想要补救,“因为陆少和我们都有苦衷。”
她偏首再问:“什么苦衷?”
“人祸那一类的。”额上只差没冒出几条青筋的陆余,一脸悻悻然地补述。
计然意外地看着他把心事都写在面上的模样,嫁给他以来,她看过陆余在家时与工作之时的各式表情,就是没见过他这等打心底厌恶的德行,那位他们口中的人祸,究竟是何德何能啊?
“我能去开开眼界吗?”他们不讲还好,愈说就愈挑起她的好奇、心,这教她怎能不去凑个热闹?
“当然不成!”在场的另两人,默契十足地对她浇了盆冷水。
她秀眉微挑,“理由?”
“小然,那等人祸,由陆少去解决就成了,你就陪陪我吧,柴房里的柴火又不够了。”丹心在脸上推满了笑,一把拉她起身后,速速替她找来衣裳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