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喝此鸡汤补补身子。”他将汤碗塞进她的掌心,直对她过瘦的身子频频皱眉,“这是我叫丹心特意为你准备的,我知道你还病着应当是没什么胃口,但能喝的话就多喝几碗添些体力。”
并没有把吃食之事放在心上的她,只是回想着他方才所说的话,在她欲端起汤碗指尖却触及带也层薄没的滚汤汤面时,被烫回神的她连忙缩回手指。
“太烫了是不?我吹吹。”陆余先是瞧了瞧她微红的指尖,见它无碍后,又忙着端起汤碗代她吹凉。脑际里所有的思潮,似是一下子都被抽空了般,计然难以置信地瞧着身旁的夫婿。
天底下,怎会有这等待人体贴又好性子的男人?
而她,还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她的爹娘,之所以会将女儿嫁给也们陆家,是因家贫,而身为陆家三少的他,家大业大,方满二十的他又青年才俊且事业有成,无论她再怎么想,都认为他根本不需将就自个儿去接受她这名其貌不扬,又非名门或是商家出身的妻子,对于这件不是由他作主的婚事,她虽是不知他是否如她一般,亦是没有所谓的选择权,可以他的身分,要美眷要艳妾,何愁无人倾心相许?
细细看着他认真为她吹凉鸡汤的侧脸,好一阵子过去,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忽地告诉他。
“好,我嫁你。”
陆余错愕地看着语出突然的她,有些不明白她怎会突然这么说。
“陆余,我很高兴能够嫁给你。”她漾开了笑颜,诚心诚意地道。
原本在他眼中毫不起眼的她,在她打心底欢喜地笑开来时,停据在她眼里的笑意,没有痛苦、没有忧伤,也不管她究竟是来到了多么遥远的地方、他人究竟是在她的身上托付了什么希望,兀自灿烂美丽得令人舍不得眨眼。
他很想知道,为何每每出现在她面上的笑容,总是看业如此开朗不带一丝犹豫?
眼前的她,丝毫不似外表迷人惑人的牡丹,或是临院东翁亲手种植的娇客,倒像是株始终躲藏在墙角的不知名的野花,在蓝天无垠朗朗的某个晴日城,令他措手不及地突然绽放,也独自地芬芳,行经路旁的人们,若是不止住脚下急促的步伐,则永远也无法体会到这阵总是遭人漠视的幽香。
或许他就是那个不意停下脚步的赏花人。
又或许,他那一双总是不知他要的是什么、却又老是自以为知解他心意的孪生兄长,这一回,真慧眼独具地为他挖到了个宝也说不定。
“快快快……”
落日地分,无视于有间客栈内正值高朋满座的景况,打从在门外下了车后,就拖着自家少爷一路横冲乱撞直奔进客栈内的大黑,在前头还有着一堆路人阻路时,边拉着陆余挤过一室的人群,边对站在最里头靠近本馆大门的鞑靼大嚷。
“鞑靼,开门!”
“大黑,你在急些什么?”鞑靼呆站在原地,看着两道疾风就这么一路刮过来。大黑边排开人群边抹去一头大汗,“送少爷回家洞房!”
“啊?”
守株待兔,等了陆余一整日的东翁,扳扳酸涩的颈项,站在本馆的门内,适时地拉开赶在前头替陆余开路的大黑,再一把将他所等的正主儿给拎来面前乖乖站好。
“刚好,我和某人也正有事找你。”
陆余心急地问:“东翁,此事能不能改日再说?”都因大黑的马车被塞在城里,才害得他误了回家的时辰,他相信此刻计然应该已在房里等得很不耐烦,或是愈等愈心慌了。
东翁挑高了两眉,“有什么事比你与我们这些大哥哥促膝长谈来得更重要?”
“我今儿个重新补洞房!”不能等的陆余边大声说着边想绕过他,“请别拦着我,我已经误了丹心说的时辰了,借光!”
“慢着,你先给我过来再说。”听了他的理由后,东翁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强行将他朝前往天字一号房的小巷里拖。
“可我……”犹想抵抗的陆余,接下来欲出口的话语,全都在东翁召来鞑靼一把将他扛上肩后,不得不塞回他的嘴里。
如东翁所愿,一路被人扛进天字一号房里,并被摆站在步青云的跟随前后,满心只想快快打发步青云的他,都还未开口,就遭步青云不满的冷眼给扫个正着。
“小余,你打算拖到何时?”这小子究竟是想如何?从他回来后都几日了,他以为这事能一直就这么放着不管吗?
陆余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拖什么?”
“你还不退婚?”懒得迂回的步青云,直截了当地问出这些日子来,全客栈里每个人最关心的一个大问题。
“为何要退?”他先是一脸讶色,而后不认同地皱起眉,“况且,成亲乃人生大事,此事能说退就退吗?侯爷,这可不是在做买卖。”怎么他们这些人也与他家的哥哥们都是同一个样?
听不下去的东翁,边说边以指戳向他的额际,“这小子方者还说他今儿个要重新补洞房。
步青云错愕地盯着他,“你完全不气你家的不良兄们,擅作主张替你找来个来路不明的新娘?“
他摇摇头,“回侯爷,一点也不。”
“你就这样认了?”他人要他如何他就如何,怎么他那逆来顺受的性子,十年如一日的都不改改?
“侯爷,成亲是件好事。”
“是隔壁家的狗娶了对门的猫!”这一回,步青云地接拿起手边的纸扇往他那颗冥顽不灵的脑袋瓜敲过去。
“无所谓,形式不重要。”很少遭人打的陆余,摸了摸额际,一脸无所谓地朝难得对他动怒的倏爷大人笑笑。
在步青云气虚地说不出话来时,接棒上场的东翁,颇为为难地问。
“小余,你觉得你的那位陆少夫人……如何?”他真的不是有意瞧不起人,也不是看人只看那副皮相,只是什么锅……也还得配什么盖呀,只要是明眼人一看,这对小两口的外表差距,虽说没有十万,可也快差了八千里了。
“再满意不过了。”陆余顿了顿,再大大地朝他们点了个头,完全看不出他们是在替他焦急些什么。
当下,除开窝在椅里一脸灰败的步青云,与大惊失色的东翁外,就连站在门外聊天的大黑与鞑靼,亦是一脸不可思议地忙转达过来。
他居然觉得满意?是因他在识人这方面,有着与众不同的失知灼见?深知那位新科的陆少夫人,定会是块藏在石中的璞玉、匣中美画?抑或是……
他的眼,压根就有问题?
“你瞎了?”东翁好不担心地捧起他的脸蛋,忙着检查起他肯定是出了毛病的双眼。
“它们好的很,多谢东翁关心。”
“但她的外貌……”陆余登时沉下脸,说得满心内疚无比,“下嫁于我,算是委屈她了。”
委屈她?委屈了那个其貌不扬、过目就忘、瘦瘦黑黑小小、登不上台面、没人能够记得住的南方乡下小姑娘?
瞪着他面上一点都不似在开玩笑的认真神情,一手频频揉着眉心的步青云,抬起另一掌要正待发作的东翁缓缓,而后心底有谱地问。
“小余,你觉得如意生得如何?”依他对小余的了解,这小子八成又是用脑袋看人,而不是用眼来瞧人。
陆余毫不考虑地应道:“侯爷夫人自是天下无双。”
“蔺言呢?”
“蔺大夫人美心更美。”这点当然是无庸置疑的。
“不分男女,皆是国色。”若要说得更正确点的话,那等美色,应当是不属于这尘世间的拆房妖怪才是。
步青云懒洋洋地再问:“你家的新婚妻子呢?”既是有了上头的几位可相较的人选,那么这下他总能够比较出美丑了吧?
“天仙。”岂料陆家三少仍是一派正色。
“……”他的眼、他的脑袋、他的审美观……
“两位可还要要事?我若再不快些回房就真的误了时辰了。”趁着步青云许诺再多说些什么,而东翁则直掩着脸叹大气时,急着离开一号房的陆余等不及的问。
步青云提不劲地朝他摆摆手,总算明白了再怎么努力也只是枉然。
“去吧。”罢罢罢,再不成全他就太说不过去了,干脆就让他去自生自灭,反正娶妻的又不是他们。
“就这么放他走,不顾忌你千里侯的面子了?”东翁在陆余一骨碌地拨腿就跑时,侧过脸,瞄了瞄那个没了先前的气势,且一反常态不再强烈反对这桩婚事的步青云。
“不然呢?”步青云亦是莫可奈何,“上回是他的哥哥们一手造孽,而这回可是他自个儿选的。”再继续下去,就真成了棒打鸳鸯了,他可不想让小余日后把怨气全都出在他头上。
距离天字一号房不远,只隔了几条巷子的天字四号房内,站在喜房内走来走去的丹心,再次与隔着窗子瞧了瞧楼下远处的动静后,直在心底嘀咕着,负责替张罗一切的她都把事情办得妥妥贴贴了,为何那个陆家三少到现在都还没回业捧捧场子?
眼看着坐在喜床上的计然,看似因坐了太久而不适地调整了等待的姿势,满心焦急的丹心赶紧踱回新娘子的身旁,细声安抚着今儿个晚上重新补洞房,却怎么也等不到新郎官的计然。
“小然,你别紧张。”
“好,我不紧张。”端坐在床上,一派放松等到差点睡着的计然,扶正了头上戴了第二回的凤冠再次对丹心颔首,同时她一直在想,丹心到底是要她别紧张些什么。
为免等着等着又再度睡着,计然勉强打起精神凝视着眼前的红烛,一想到再过一会儿,她就能再次见到出门工作了两日没回栈的陆余,那一张让她看了就会觉得心情愉快的脸庞,她便觉得与她相依为伴的瞌睡虫纷纷离她远去,只剩下满心的期盼。
“小然,待会你只要乖乖坐在这儿就成了,知道吗?”在听见楼下远处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后,丹心连忙抬起她的小脸,替她再补了补面上的胭脂之余,不忘对她叮咛。
“然后呢?”深怕自己的表现会令陆余失望,计然很有学习精神地看向似是无所不能的丹心,“在陆余回来了后,接下来我该做些什么?”
生平头一回遭人问这等问题的丹心,错愕地握住手中差点因此落地的胭脂盒。
“哈?”问她?
“或者有什么事项是我该注意的?”计然还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继续追着面色有些不自然的丹心问。
丹心当下更是一个头两个大,“那个……”拿这事问她?她可还没出阁过哪,她这没经验的小管家哪会知道这事?
气喘吁吁地站在寝房门口,将里头的每句话都听进耳里的陆余,在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后,满有良心的适时出声解救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的丹心。
“小然,你就别为难她了,那等事我自会教你。”
“噢。”
“陆少,那我这就回房不打扰你们。”丹心僵着笑脸,巴不得能快快离开这城别瑞碍他们小两口的好事。
“劳烦你了。”陆余感激地朝她颔首,并在她出去之后顺手关上房门,一转身,映入他眼帘的,即是那日他错失新婚之夜,无缘见着……静静等待着他,一身艳红,又笑脸盈盈的新嫁娘。
凤冠上一颗颗反射着烛光的珠玉,随着她的举止轻轻摇曳的金粉流苏,与那一双期盼地望着他的水眸,再牵引着他举步上前,他登时忘了他该照着丹心事前交代过他,得先去换上红蟒袍,亦忘了在路经花桌时得顺手拿过的交杯酒,掩不住的欢喜漫过他的心坎,让他有种一脚踩进一场美丽梦境的错觉感。
只是……
他才刚沾到床在计然的身旁坐妥,还未能亲手替她将手上的凤冠摘下,岂料在今夜之前,他从来没有思考过,床板硬度与厚度,或是结不结实的这张新喜床,下一刻,即自他俩所坐的床面上塌陷破裂,接着上头的床架与四根床柱,亦轰轰烈烈地加入其中。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发现自己被困在已毁的床内,头顶上还罩着一张悬在床顶的喜幔后,陆余平静地侧过脸,看着坐在身旁被方才的意外给结实吓着,现下犹满面愕然的同伴。
“小然,你是不是忘了告诉我什么?”若他没看错的话,这床之所以会塌会垮,好像就是她刚刚因紧张之故,不意以一掌用力撑按在床面上而赞成的。
百思不解的她,闷闷地盯着地上那顶遭床柱压扁的凤冠问。
“例如咱们会坐在这团混乱中的理由?”她也很想知道啊。
“嗯,类似这类的事。”生来就不懂得什么是震惊的他,总是直接跳过这个环节,直接来考虑该怎么去收拾后果,与思考前因是怎么发生的。
“我得好好想想。”
“你能不能先想个法子让咱们离开这儿?”压在身上的木板与床面,实在是太重太多,加上上头还有喜被等,他要是不想面上无光地在这新婚之夜去唤人来救他俩,他也只能倚靠身旁的祸首了。
“没问题。”不把这么点小阻碍看在眼底的计然,随即一手举起压在她肩上沉重的床板,再腾出另一手,将比她高壮上一倍的陆余给拎了出去。
突围而出后,陆余呆坐在离床不远处的地板上,不语地看着计然三两下就挪开一地的阻碍,还顺手整理了一下,半晌后,她犹豫地慢步走至他的跟前,面带愧色地低下头。
“你……一定很后悔娶我是不?”早知道当年在分担家计之时,她就不要听信她娘亲所说的话了。
他忙不迭地安抚她,“怎会呢?不过是件小事别放在心上。”她怕他会不要她?他更怕呀,什么男性哄堂大笑尊或是颜面等问题,那些统统都不重要,他也可摆到一旁全都不去看!因为……对他来说,有娘子比较重要啊!
“真的?”计然喜出望外地抬起头,一骨碌坐至他前头的地板上,不料,在她右掌一触及地面时,转眼间,她的五指立即为地板添了一个小洞。
“你……”陆余深吸了口气,不得不有些危机意识,“一紧张就会使力?”
“好象是。”
她想不通地看着自己分别就没有房间用力的掌心,再看向她的胸坎,总觉得里头的那颗心,似乎是在方才他太近时,的确是有跳快了些。
“你常紧张吗?”若这不是偶发事件的话,那他可能要……担心一下日他的人身安全问题了。
她皱着眉,“老实说,少之又少。”真要算起的话,在她的印象里,几乎可说是不曾,可怎么今儿个晚上就连连……
“别懊恼。”深怕她会因此自责,或是就此打退堂鼓改变心意不嫁他了,他忙不迭地转移她的沮丧,“我倒是很烦恼你不愿嫁我为妻呢。”